这两辆华丽的马车一路行到了城中一间古朴的宅院门口。此时宅院的正门已经大开,穿着富贵的老管家和仆从在门口列了一排迎接主人的到来。
长街的拐角处零零散散地围了一群人, 看稀奇似的看向那边, 还不时地伴有小声的议论。
“这家的主人一直没在,听说整个宅子都是交给下仆在打理。看这情况是主人终于来了?”
“啧啧,这么好的马用来拉车, 这家主人果然阔气。”
两辆马车在宅院门口停下,打前面的马车上率先下来了一个人。青衫薄履唇角含笑,手中拿着一把紫檀木折扇的俊逸青年,下车之后往四周扫了一眼,转身朝马车车门处伸出手。青衣男人虽然目光平和,且周身自有一种让人信赖的神秘气质,但他淡淡扫过来的一眼却莫名地有一种浅浅威压一般让人不敢妄动。街角处的人群中有几个原本醉醺醺的酒鬼目光闪了闪,不自觉地往人群里避了两步。
“楚香帅他老人家怎么到这里来了?”开口的人醉醺醺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清明,压低了声音对身边的人道。
他身边的人也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我哪知道,这小破地方到底哪里吸引他老人家过来了?”
“刚刚在太白酒楼我还看到了‘君子剑’黄鲁直,之前在街角一闪而过的那个影子好像也有点像点仓剑派年轻一代中的首座弟子柳听风柳少侠。”
“这偏僻的小城今日算是来了真龙了啊。这些人怎么都聚到这里来了,难道这山城里要有大事发生了?”
话说到这里,几个人一时间都想起了坐落在城外山岭中的那座武林禁地神水宫,心绪不由得有些浮动。互相对视一眼,几人当即决定立刻就出城,走得越远越好。无论要起什么风浪,都不是他们这些小虾米掺和得起的。
宅院的正门口,楚留香已经将后他一步下车的明月夜扶了下来,夏依跟在明月夜身后,胡铁花最后从车上跳下来。白衣少女依旧蒙着一袭面纱,明亮如秋水的眼眸带着浅浅的疲惫。后面的李玉函也扶着柳无眉下了车,几个人一起在管家的带领下走进了这座黛瓦粉墙带了些江南园林风光的宅院。
绕过门前的照壁往里走,一路上花木扶苏,亭台楼阁流水假山各自成景。
“其实明月你不必跟着一起过来,之前救治李观鱼老前辈耗了不少心力,你应该留在拥翠山庄多休息一段时间。”身边的白衣少女脸上有些许的苍白,楚留香回首看着她,唇角含笑,语气却分外认真。
明月夜微微摇头,垂首轻轻笑了笑,“没关系的,我对这位水母阴姬前辈也有些好奇,很想跟过来看看。”
“可是你就算好奇,我也不能真的带着你去神水宫……”楚留香神色顿时有些无奈,明月夜抬头看了他一眼,抿着唇笑了。
柳无眉和李玉函跟在他们身后没有说话,这对夫妻这一次也跟着来了。但是比起之前谈笑风生挥洒自如的样子,他们显得安静了许多,大多数时候都非常自觉地不再多话。
当天夜里。
明月高悬,月华流照。
已经入秋了,道路两边的桂花树香气盈满庭院,在静谧的夜色中无声蔓延。小径边的路灯雕成了石兽的模样卧在路旁,柔和的烛光铺满了青石小路。
明月夜带着夏依漫步在庭院中的小径上,仰头看着夜空快要趋近整圆的明月,有些微微的失神。
快要到八月十五了啊……她的思绪不自觉地飘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也不知道那边的布置怎么样了。虽然答应了不去管,但不知为何,越是临近这个时间,她就越是有一种淡淡地不安在心头萦绕不去。
跟在明月夜身后的夏依也看向了天上的明月,轻声道,“也不知道楚公子那边怎么样了。”
明月夜眨了一下眼睛,把思绪拉了回来。想起楚留香,她的眸光微微动了动,染上几抹忧思。
这间宅院是明家以前的产业,但因为位置偏僻一直都交给几位忠心的世仆打理。此地的老管家见主人终于来了,非常高兴地当夜就置下了一大桌宴席给几人接风洗尘。但是宴席中途,几人酒兴正浓的时候,突然有一个黑衣人从门口掠过意外将楚留香引了出去。
他出现时,直接点了楚留香的名字,很显然就是冲着他来的。楚留香跟出去之后,胡铁花倒是留下来了,很显然他还是在防备柳无眉夫妻俩。虽然这两人其实已经造不成什么威胁,但是明月夜依然领了他的好意,没有明着说出来。倒是楚留香那边……
明月夜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道路右侧的石灯,心底条理清晰地默默盘算。那个将楚留香引出去的人应该就是丐帮的“万里独行”戴独行戴老前辈,大概是为了无花留在南宫灵那边的那个藏满了他斑斑劣行的木鱼而来。而今天她一到这里就已经接到消息,“君子剑”黄鲁直前辈和雄娘子也已经到了。楚留香和戴独行今晚出去,可能正好会和他们撞到一起。一切都和原著中一般无二,若情况顺利,楚留香明天早晨就可安然无恙地回来……想归这样想,但是当原著还没有成为现实的时候,她还是会分外担心的。毕竟水母阴姬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啊……
明月夜淡淡地垂下眸,遮住了眸光中的浅浅忧虑。这一次她什么都不打算做,因为已经没有更优的选项了。原著中楚留香走的那条路,就是“杀死”水母阴姬的唯一办法。虽然留着水母阴姬对付快活王也不错,但是那种情况太不稳定了。谁知道一个痛失至爱的女人会疯狂到什么地步。静静地思考着面前的局面,白衣少女想得有些入神。
走过这条小径,拐过弯就是一片郁郁苍苍的竹林。有一人一袭水绿色衣裙,执着一盏灯等在路边。
明月夜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半点不惊讶地带着夏依从她身边走过。
“从虎丘出发时,你就一副心事重重有话要说的样子。现在你想明白了?想要说什么?”
一直到天色擦亮,远方的天际亮出一抹鱼肚白的时候,楚留香才从外面回来。他的一生中遇到的危险绝不算少,但是这一次的经历几乎可以排上前几仅次于在大漠正面对上石观音了。紧张刺激得让楚留香自己都觉得,他的命真的是很大。
在拥翠山庄时他就已经向黄鲁直前辈问明白了进神水宫的方法。那时候那位一生中从不说慌的老前辈在得知明月夜可能也要跟着楚留香一起去后,犹豫半晌,他郑重地告诫了他千万不要让水母阴姬看到明月夜。那时候楚留香还有些奇怪,直到进了神水宫他才终于明白。声名赫赫创建神水宫却从不容许男人进入的水母阴姬,居然是喜欢女人的。而雄娘子可能是她爱过的唯一一个男人了……或者说是唯一一个人。
与闯入神水宫的楚留香大战一场之后,得知雄娘子死在了宫南燕手中,新欢杀了旧爱,水母阴姬亲手杀了宫南燕为雄娘子报仇,然后便仿佛心灰意冷一般将楚留香和与他一起闯入神水宫的戴独行全都放了。自己闭紧宫门,整个人宛如石像,心死成灰。
走出时神水宫时,楚留香仰头看了一眼天空,轻轻叹了口气。情之一字,就连武功智计高深莫测如水母阴姬都未能看透,最终一生都将困顿于此。想到这里时,他的眸光中似有波澜渐起,映出一抹白衣胜雪的身影。青衣男人漫不经心地行走在山间的小径上,从神水宫外走到客居的宅院门口,那道身影才终于慢慢隐去,波澜平息,徒留一缕涟漪在心湖中萦绕。楚留香勾了勾唇,却莫名地有了些自嘲地意味。
看着面前紧闭的朱红色大门,青衣男人想了想,还是没有敲门将门房吵起来。他手中的折扇一收,直接从院门外翻墙进去,同时心里还觉得有些好笑。这一幕如果被其他人看到了,怕是以为他楚留香这是准备做个登徒子了。
动作潇洒地落地,青衣男人折扇一展懒洋洋地继续往客房的方向走。然而没走出几步,他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此时天色尚晦,清晨的薄雾未散,沉静地萦绕在院门口不远处的湖面上。碧色的湖水中央,湖心亭里一灯如豆,一个纤细的身影安静地等在那里。轻雾朦胧,天光晦涩,那个白衣胜雪的影子静立于一池碧水中央,仿佛已经等过了万年的岁月。
☆、京城
清晨的空气冰凉, 石桌上的烛火在晨风中轻轻摇曳,一滴烛泪顺着烛台滑下,凝固在冰冷的青石桌面上。石桌旁的白衣美人一手支颐,眸光静静地落在烛火上,一动不动地似乎在想些什么。雪白的斗篷顺着她的削肩垂下,毛茸茸的领口处沾了几点晨露, 她的眼睫低低地垂下,如同水鸟安静地敛翼。
一直到面前的石凳上坐下一个人,明月夜才从沉思中恍然回过神。她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去,眸光中荡起点点涟漪, 映出了一个青衫俊逸的修长身影。而在这个身影印入眼帘时,白衣少女也松了口气一般,看着来人敛眸而笑,“楚公子,你回来了。”
楚留香的目光落在燃烧得只剩下小半截,烛泪铺满了烛台的红烛上,低沉磁性的声音中听不清情绪,“你在这里等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