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流瀑高悬落入潭中,急速的水流冲击在石台下构造特殊的岩壁上,水声时缓时急如乐声低吟。楚留香的目光在四周围扫了一圈,即便知道此间原主人的恶形恶状犹如魔鬼,但此时也不得不夸一句,这原本应与魔窟无异的地方确实被建造得如同仙境。
“这儿的景色真美。”
“当年吴妙子大师于建筑园林之上,可谓鬼才。可惜十多年前不知所踪,如今看来也是成了石观音的裙下之臣了。”
明月夜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看着一身月白色衣衫的男人走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提及吴妙子,楚留香不得不想起了他进入山谷时看到的,在谷外的那一圈黄沙地上日复一日地持着扫帚扫地的男人们。
鉴于此时主持此间事物的是夏青,他便直接问出了口,“谷外黄沙地上的那群人,夏姑娘打算如何安置他们?”
“他们已经被罂粟摧毁了神志,有的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我没有看到具体情况,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医治的可能。”
面对男人征询的目光,明月夜无奈地笑了一下,“阿青不让我过去。”
“那群人虽然神志已经不清楚,但是身上的武功还在。而且据阿青说,虽然其他人过去的时候他们一点反应也不会有,但是如果让他们看到石观音,他们就会一瞬间变得极为疯狂。”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她的话音一落,楚留香顿时了悟。山谷外那群人之所以会变成那样,除了身中罂粟之毒,肯定也有惑于石观音美色的原因。这样一种情况下,让比石观音还要美的明月夜出现在他们面前,确实是会有可能有危险。
“阿青已经准备联系杏林那边的神医,他们每个人中毒的情况并不相同,或许还有的能够救回来吧。”说到这里,白衣少女秀美的眉间微微蹙了一下,她在山谷外那群人的名单里,看到了好几个出身世家曾经出类拔萃如同流星一般闪耀江湖,后来却莫名消失的年轻人的名字。这其中,西门家的就有两三个……石观音这个人,即便是死了,在江湖上都流毒甚远。
楚留香的目光在她眉宇间停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移开落在了她放在案几上的书卷上,看似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道,“明姑娘在看游记?”
明月夜把那本书拿起来,将封面翻开。确实是一本记载了大庆各地风物的游记。作者写景写物精细入微,且情景交融,文字功底极好,细细读来仿佛可以看到一幅幅自然风光的优美画卷在眼前徐徐铺开。算是她最喜欢的一本书。
楚留香的目光在那个作者的名字上停了一下,嘴角微勾,这本游记他倒是也看过。
“徐老这本游记是几年前出的了。”
明月夜点了点头,清澈的目光安静地落到他身上,“你认识他?”
楚留香慨然一笑,“我跟他一起喝过酒,老人家虽然五十好几了,身体依然很硬朗。去年我在他家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念叨着等今年开春了要去君山看桃花,也不知道最后去了没有。”
“君山桃花,塞北寒梅,昆仑落雪,川蜀竹林。”明月夜轻声呢喃着徐老在游记中列出的天下十大至景,轻轻抬了抬头看了一眼远方的天穹,眸光有些悠远,“真想去看看啊。”
楚留香的目光落在她的眉宇间,神色柔和下来,声音中仿佛多了三分温柔笑意,“万梅山庄地处塞外,这塞北寒梅应该离姑娘所居之所不远,明姑娘你没有去看过吗?”
明月夜歪头想了想,“如果你说的是万梅山庄外那片梅花林的话,我倒是的确去看过。但是徐老书中所载的那个地方,我就没有去过了。”
她的声音微微一淡,多了几分怅然,“我七岁遇到西门吹雪,此后从未出过万梅山庄。”
天下之大,美景之多,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机会亲眼见证。
楚留香放在折扇上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他面前的少女长长的眼睫微微垂下,遮住了几分明眸中的潋滟水色。她通身气质清冷如雪,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缥缈仙气,却不知道是她本身的性格所至还是被所处境地逼成了这样。
那种如水中月镜中花的虚幻之感只有一瞬间,明月夜很快回过神。耳边一阵水声流过,白衣少女往石台下的溪水间看了一眼,脸上顿时浮起一个笑,“你来了啊。”
楚留香回过头,就看到溪水间摇摇晃晃地游来了一只乌龟,大概有半个脸盆那么大,龟壳上还长了些绿色的苔藓,显然是一只老龟了。这只老龟四肢爪子伸出龟壳,在水中摇摇摆摆,动作慢悠悠地。游到近前时貌似还伸长了脖子朝他看了两眼。
明月夜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糕点,小心捏碎了从石台上投下去。楚留香就看着那只老乌龟慢吞吞地游到糕点旁边,一张口将那碎末吃了下去,不由得大感兴趣。
“这大沙漠里哪里来得乌龟?”
“不知道,大概是石观音哪个弟子养的吧。”明月夜手中捏着雪白的梅花糕,白皙的手指虚按在糕点边缘,时不时地往水中投下一两点碎屑。
“石观音关我的地方是一个四面环水的湖心岛,除了送饭,基本不会有人过来。我有时候坐在湖心岛边缘的青石的往下看,总能看到它摇摇晃晃的游过来。”
“我被石观音关在这里的时候,她看我不顺眼,我自然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走动。我每日里待在房间中看书,这儿的其他人也不敢来跟我说话,倒是它每次来看我的次数最多。”
说到这里,明月夜捏着糕点的手指微微一顿,那道无限优美的身影在眼前闪过。她长长的眼睫微微颤了颤,眸光有一瞬间的茫然。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她总有一天会来找我的。我在万梅山庄躲了十年,第一次出庄就被她撞到了。可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的第一感觉居然是松了口气,该来的终究会来。”
“这把剑在我头上悬了十几年,我甚至……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她已经死了。”白衣少女的声音越来越低,轻的恍若梦呓。
“明月。”
熟悉的,清朗好听的声音仿佛从万丈红尘碎影中穿梭而过,直直地撞在耳膜。明月夜的眼睫微微一颤,然后慢慢抬起眸。
月白衣色的男人认真地垂眸看着她,容颜清隽俊美,眸光清澈如月下深潭,却无端地让人觉得安心。
“明月,她死了。”楚留香认真地看着她,“石观音已经死了。”
“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用害怕任何人,天下之大,美景美食无数,你尽可以一一赏玩过。”
“明年四月,君山的桃花就要开了,不知楚某是否有幸邀请明月姑娘同往?”
☆、定远军
千里之外的龟兹皇城。
金碧辉煌的皇宫大门被一脚踹开, 掺杂着血色的斜阳洒入大殿。求饶声、喊杀声交织成了一曲恢弘且泛着血色的杀伐之曲撞进了这片原本静谧的空间。
微尘浮动的斜阳中,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拎着一把寒光闪闪尚在滴血的长剑走了进来。厚重的军靴踩在了那条攀龙盘凤金玉为阶,原本只能容许至尊至贵之人行走的长道上。蜿蜒的血迹自他的衣摆滑落,在地上拖了长长的一路。
玄色华服的年轻人一路走到那座金光闪闪的龙椅面前,上下端详了它一眼。然后没多少敬意地嗤笑了一声,一脚踩上了椅面, 身子一倾,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定远军的副将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自家主帅坐没坐相地歪在龟兹国王座上的画面。
他的嘴角抽了抽,想想自己等人还踩在别人的地界上, 到底还是委婉地劝了一句,“殿下,这样不太好吧。”
坐在王座上歪歪斜斜坐姿随意的人年纪尚轻,面容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他整个人斜靠在王座背椅上,一只脚屈起踩着椅面,左手搭在膝盖上,右手中的长剑剑尖在王座下面那张华丽的地毯上一点一点的。剑上的血滴下来将地毯都染红了一片。
听到副将的话,王座上的锦衣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懒洋洋道,“这整个大殿就这么一张椅子, 我帮他们打架打得这么累, 休息一下而已。不坐这里难道你让我坐地上?”
副将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大殿,无话可说,“……您至少坐正一点行吗?”那毕竟是王座!
锦衣少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啰嗦。”
“……”副将深吸一口气,伸手按下了额上暴起的青筋,正要说话,一声悠长的鹰唳由远及近。他一回过头,就看到一只雄壮的苍鹰大张着翅膀滑翔了进来。
那什么,这鹰好像有点眼熟?
副将眼睁睁地看着苍鹰张开双翼气势滚滚地飞进来,直扑坐在王座上的锦衣少年,一到近前就一翅膀扇了过去。坐在王座上的人瞬间跳了起来。
“小兔崽子,你又特么手欠!”
副将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神经病一样的主帅在人家龟兹国王的王座上堂而皇之地跟一只鹰打了起来,殿中顿时鸟毛乱飞。他默默的伸手抹了一把脸,嗯,这只鹰果然很眼熟。
后面进来的几位近卫目瞪口呆看着大殿中的这幅场景,眼看着自家殿下兼主帅打着打着貌似还落了下风,顿时有些纠结着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上去帮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