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缇诺雅打量了一眼那辆看起来相当眼熟的马车,仿佛没有看到依旧以原先姿态倒在地上的门板一般在并不存在的大门上敲了三下,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黑洞洞的葬仪屋里却传出了久违的怪笑声:“客人您来了,小生等了很久了哟。”
葬仪屋还是一样昏暗杂乱,屋子里除了正在抚摸一具骷髅光溜溜的头骨的葬仪人外,还分别有两个一站一坐的人——墨绿短发戴着眼罩的少年和身形修长面带微笑的执事。
“想不到会在这儿遇见您,哈利斯小姐。”年轻的凡多姆海恩当家以无可挑剔的动作行了个吻手礼,站在他身后的塞巴斯蒂安注意到与安缇诺雅一起进来的男孩恶狠狠地瞪了夏尔一眼,却在安缇诺雅低头时立刻换成纯洁无害的笑容。
虽然是和少爷个性完全不同的小鬼,不过看起来也很有意思的样子……
“很高兴见到你,凡多姆海恩伯爵,非常感谢你送来的种子。这是我的侄儿,该隐·哈利斯。”
掌管着英国地下势力的凡多姆海恩伯爵显然对哈利斯家族这一代继承人的身世有所耳闻,并没有对安缇诺雅这个从未出现在贵族视线中的侄子露出什么疑问的表情,在和这个看起来比他还小一两岁的男孩见过礼后,夏尔状似平常地问:“哈利斯小姐也是来买东西的吗?”
葬仪人出售各种隐秘而奇特的情报这件事,知道的人可不多,这位之前一直在乡下休养回伦敦后又迷上药剂学难得出现在公共场合的伯爵小姐怎么会认识他的?
“我委托葬仪人替我寻找三样东西的下落。”虽然看出来这个少年伯爵并不知道她的另一个身份,在没必要的时候不喜欢撒谎的习惯还是让小公主坦然回答了这个明显带着试探意味的问题。
夏尔抿起嘴唇,评估着这句话的真实性,他不可能去向葬仪人求证,那个性故古怪的家伙显然也不会告诉他答案。他的确因为哈利斯伯爵在发生那桩惨剧后依然忠诚对待了他与夏尔父亲之间的友谊而对其满怀感谢之情,并不吝于将这份感激同等地施与哈利斯伯爵的家人,因为对方亦如此对待了他。
但比起这,夏尔所背负的仇恨与责任显得更为重要,他一定要找出凶手!为了这个目的,他不能放弃一丝一毫可能的线索,即便那线索看起来如此没有联系……
不,的确没有联系。他想起不久前葬仪人突然关门停业了一段时间,据说是去为一位难缠的客人寻找三件东西。
这些繁复的想法只是一瞬间在夏尔脑中掠过,凡多姆海恩伯爵放松地微笑了一下:“如果葬仪人没有找到你需要的东西,我很乐意随时为您效劳。”
“哎呀哎呀,客人的报酬已经付了呢,您说这样的话会令小生很为难哟。”葬仪人用袖子掩住嘴笑了两声,摸出一个木盒递给公主:“虽然找到了,不过并不都在英国哟。”
安缇诺雅接过盒子,没有马上打开,而是拿在手中停顿了一下,夏尔立刻翩翩有礼地告辞,将空间留给他们。
片刻之后,安缇诺雅便与该隐一起出来了,见到还等待在马车边的夏尔与塞巴斯蒂安,小公主显然有些意外。
而看到葬仪人竟然千年难得一见地将他们送出来,夏尔更是吃惊万分,过了一会才抬起右手:“刚才有位先生托我将这个转交给该隐·哈利斯先生。”
该隐讶异地接过用火漆封着的信,拆开。
信似乎很短,他几乎是立刻抬起头看了安缇诺雅一眼,却在任何人能看清他表情之前又低下头,将信纸紧紧攥成一团,瘦小的身体微微颤抖。
接收到来自公主的视线,夏尔皱着眉说:“是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类似医生的白外套,银发,扎马尾的男人,看起来很年轻,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
安缇诺雅在脑中回想了一遍,并没有类似的印象。但她知道记忆力惊人的自己却一向不擅长辨别人类的外表,就好像人类看矮人总是长得差不多一样,精灵看人类也是如此,除非认识久了或者实在让她印象深刻。
她低下头,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发现男孩已经从刚才剧烈的颤抖中恢复。
他将那张短短的信纸折了几折,紧紧握在手心,然后抬起头:“我们回去吧,姑姑。”
就在这时,夏尔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从葬仪人的方向传来。他震惊地转过头,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双满是怜悯的眼神,下一个瞬间,夏尔发现自己正在盯着的地方只有浓密的刘海而已。
“用这样热情的眼神盯着小生,可是会让人很不好意思的哟,哦呵呵呵。”葬仪人阴阳怪气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夏尔沉默地转回头,刚才……是错觉吧?
然而那疑虑始终盘旋在他心头,究竟,那双眼睛,是看到了什么他看不到的东西,才会露出那样悲悯的眼神呢?
而那眼神,究竟是投给谁的?
是他,抑或是……该隐·哈利斯?
VIP章节 4440 弑父者
安缇诺雅发现该隐最近常常对着她发呆,发呆的同时往外伴随着一个动作——抚摸他脖子上的那根链坠,她知道那个坠子里有克里斯汀的照片。更奇怪的是,他开始严格地检查每顿由仆人送到试验室来的餐点,并且自以为做得丝毫没被她发觉。
这一切都是从前几天拜访过葬仪人之后开始的。
是那封信上写着有人想毒杀她么?安缇诺雅有趣地想着,她并不认为这个世界落后的毒物学能够制造出什么可以真正伤害到她的毒药。
很快就将这件事丢到一边开始为魔法阵的修补作最后准备的安缇诺雅完全不知道在身边的那个孩子心中究竟有着怎样剧烈的挣扎。
“恭喜,你的父亲很快就会使用你姑姑的身体来让你母亲复活了。”
被反复揉捏和舒展的信纸上折痕深得甚至无法让它铺平,上面用黑色墨水书写了一行漂亮的花体字。
该隐愣愣地看着这张信纸,手指再度下意识地抚上坠子,想起在亚克西斯书房里发现的一些用代号称呼的书信与资料。
父亲他……疯了吗?
复活什么的,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就算是真的……就算真的能让克里斯汀姑姑回来……用安缇诺雅姑姑作为交换的话……
该隐突然用力摇了摇头,瞳孔因为脑中可怕的想象而缩成针尖般一点。
在这一瞬间,他确定了些什么。
那些破碎的片段和脑中某种强烈而固执的意识结合在了一起,形成一个确凿无疑的认知。
“对不起……母亲……”他握住链坠放在唇边轻轻吻着,眼中涌满泪水,却努力克制着不使它掉下来。
“真的对不起……”他柔声重复:“求您原谅我……”
如果克里斯汀姑姑真的能复活,他愿意为此做任何事,除了这件……
只有这件……
绝对不可以。
无论是谁……都不可以。
金绿色的眼睛闭了一闭,慢慢睁开。
该隐划亮一根火柴,将那张信纸点燃。
火焰让信纸的余烬还保留着最初的温度,他却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似的。很快,一阵风吹过,灰烬纷纷四散,然后便消失了。
平安夜终于到来,在餐厅长长的桌子上摆满丰盛食物后,仆人们被允许在这个晚上不用再接受召唤,满带着快乐的笑容回到自己家中。
尽管周围布满高高的烛台,高烧的烛火将用槲寄生,冬青环和金色铃铛装饰一新的餐厅照得通亮,长得足够四十个人一起用餐的餐桌上仅有的三人却使这间充满节日气氛的餐厅显得异样清冷死寂。
该隐一直注意着安缇诺雅动的食物,在发现她只略略喝了点葡萄酒,碰了几颗葡萄后终于放下提着的心,却没发现这一切都被一双隐在镜片后的墨绿色眼睛看到了。
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然而夜,终究是要过去的。
当次日清晨,安缇诺雅被一声可怕的尖叫惊醒时,她看了看窗外尚未大亮的天色,喃喃抱怨了一句:“真是富有创意的圣诞礼物。”然后披上袍子下楼。
当经过走廊尽头,属于该隐的那个房间时,公主发现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男孩衣着整齐地站在门口,脸色有些苍白,眼窝下面隐隐泛着青色,像是睡眠不足的样子。
她弯下腰,直视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说:“圣诞快乐,该隐。”
男孩似乎用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啊。”他突然用自己小小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圣诞快乐,姑姑。”
尖叫声来自一楼亚克西斯的书房。
亚克西斯有许多要求仆人们严格遵守的习惯,包括禁止任何人在他在的时候进入他的书房。因此负责卫生的女仆只能在每天清晨,大家都还没起床的时候整理那个房间。而这声几乎惊醒了整幢房子的尖叫便是她发出的。
当安缇诺雅他们在匆匆赶来的老管家的陪同下进入书房时,那个女仆正蜷缩在房门口不住颤抖着,双眼满是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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