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看第二天如约而至。
那昨夜还盛宴美人的小楼已变成了废墟。
“小侯爷,这……”
身后人不由有些犹疑。
这小楼中美酒无数,是方应看最喜欢来的地方。此刻却被人纵火至此。
却见那心思深沉的小侯爷面上忽然出现了丝笑意:
“重新再建一座来。”
男人正领命而退,便听他补充道:“今夜之前我要看到新的。”
他声音温和却不容违背。
男人心中一凛,已是不敢多想。
这江湖中最不缺的便是风流韵事。
苏梦枕自江南而归的话题很快便被那一日建成的小楼掩过。
有人说那是小侯爷金屋藏娇用的,里面住的美人脾气很大,每一夜便要烧毁一个屋子。
他们说的对也不对。
苏梦枕听到这话时面色淡淡。
他这几日咳的越发严重了,手背上青筋伶骨。
朱小腰将药端给他,便见他静静望着远处小楼。
那是江湖上艳名最多的小楼。
皆因其中藏着的美人。
“楼主也好奇?”
朱小腰问。
病容公子微微摇了摇头。
他是这天下心思最难测之人,若是不说话谁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苏梦枕看了会便已收回目光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远处小楼中。
吴裙执着酒杯看着楼下歌舞。
舞坊女子多娇柔,一举一动间柔媚多姿。
这原本朴素的小楼似乎一夜之间引人注目了起来。
方应看很有钱。他能让“铁树开花”的两位高手击鼓助兴,那本应是杀人的手此刻动如弦惊,鼓声也也比一般乐师带了丝铿锵杀气。
今夜无雪,星朗月明。
穿着古烟宫裙的美人缓缓自栏杆而来。
她走的很慢,可在场三人俱是武林高手,自然能听到那轻微柔曼的脚步声。
击鼓二人心中惊疑不定,那年轻俊秀的小侯爷姿态却随意。
“你真的想见我?”
吴裙淡淡垂眸将杯中清酒倒在地面上,那是很珍贵的酒,吴裙不在意,方应看也不在意。
她语气轻慢,却让人心尖一动。
楼下舞女不知不觉竟似已被摄了魂一般。
小侯爷轻笑一声:“虽死无憾。”
他是个很能忍的人,也是个很疯狂的人。或许江湖中人都很疯狂。
“那你过来。”
吴裙幽幽望着镜子,她的语气似乎有些温柔,像是情人间繾婘的呢喃。
方应看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那鼓声渐渐停息,窗外月色映着积雪明明如昼。
宫装美人正描着眉,她长的真是很美。
羽翠黛色,蛾眉婉转。
像是旧时宫廷中的仕女,古韵多情。
方应看手中握着一截冰凉如玉的雪腕儿。
那美人手中持着一支黛笔,温柔轻慢:
“你看见我了吗?”
她微微回过眼来,眼角的泪痣更显动人。
小侯爷心口处被插了一刀,可他知道自己不会死。
只是笑道:“我总算知道美如雷纯为何要嫉妒你了。”
这般风流艳语总是会惹美人笑的。
可吴裙并没有笑。
似这世间一切动人景色都无法让她笑,连杀人也不能。
她索然无味地抽出黛笔来,烟紫的裙摆袅袅散在地上,像是一缕沉香。
小楼外静静地。
无论江湖中有多么好奇,可到了晚上,他们却是不敢来看的。
吴裙看着街口处的红灯笼,却又突然想起了很远的江南。
知州家的门口也是挂了两个这样的灯笼。
她想到那青袍病容的书生来缓缓叹了口气:
“你替我杀个人好不好?”
她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来。
方应看已点了身上几处穴道止血,这伤差点要了他的命,可男人却浑不在意:
“你要杀谁?”
他笑问。
“苏梦枕。”
吴裙回头又倒了杯酒。
那杯酒并未送到美人唇边,只是在那如玉指尖轻轻摇晃着。
灯光、雪色与烈酒,不由让人口干舌燥。
方应看轻笑了声任由美人将酒自上而下缓缓倒入口中。
“好。”
男人舔了舔唇角道。
任谁也看不出来这声色犬马的深沉浪子与江湖中率真稚气的小侯爷竟是一人。
天渐渐亮了。
那笙歌曼妙的小楼终于沉寂了下来。
六分半堂内:
雷纯自从回来后便从未出过房门。
对她那样的美人来说,毁容比杀了她还要令人难以接受。
她自是知道那女人不会轻易跟着她走,于是也做好了受伤的打算。
对于男人来说,无论如何总是弱者更楚楚可怜,不是吗?
可她万没有想到,那贱人竟敢不顾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势力划伤她的脸。
“小姐呢?”
门外一道年轻温和的声音问。
那是狄飞惊的声音。
雷纯紧紧捏住被角,连呼吸也屏住了。
她既怕他进来,又怕他不进来。
“小姐似是心情不好,从昨日便一直未曾出来过。”
侍女道。
她话音刚落雷纯便咬住了唇。
可狄飞惊只是淡淡点头。
他并未再多言,甚至不曾再问一句。
白衣少年已经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不闻。
房内女人摸着脸上伤疤狠狠将镜子摔到了地上。
第78章
金风细雨楼由苏遮幕首创。到苏梦枕手里时已是京师第一大帮派, 座下高手云集。
是夜,开封府内灯火辉煌。
而深巷中却人烟寂寂。
认识苏梦枕的人很多,而知道他踪迹的人却很少。
那青石阶路上已多了一张烫金的帖子。
“楼主。”
朱小腰看了四周一眼却并未见人,不由有些惊诧。
病容书生轻咳了声, 摆手道:
“将那帖子拿来吧。”
苏梦枕是一个很神奇的人,他生来沉疾多病可却不畏惧任何事情,好像无论何时都是笃定孤傲的。
朱小腰应了声缓缓捡起那帖子。
烫金作边,笺纸为裁, 细嗅还有股红楼的温柔脂粉味儿。
苏梦枕面色不变, 可看到那名字时却笑了。
送请柬的人是方应看。
“神枪血剑小侯爷的方应看?”
朱小腰皱眉。
方应看不仅在江湖中很有名气, 在朝堂上也很有名气。
他的人脉很广, 财脉也不错。这样一个人深夜下了拜贴又是为何事呢?
病容书生微微拢了拢青袍披风:
“走吧。”
他神色淡然,不知为何却让人放下了心。
朱小腰笑着驾起了马车。
开封城中有道河,每逢夜里便格外热闹。
方应看便是这里的常客。
他虽看起来率真稚气, 可该有的风流却一点没少。
画舫上歌舞升平,提着灯笼的婢女静静立于一旁。
朱小腰刚想进去却被一双苍白俊秀的手止住了。
“这请柬上只请了苏先生。”
一道嘶哑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朱小腰陡然一惊,却见那舫外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
正是一双肉/掌练的炉火纯青的“铁树开花”。
苏梦枕也看见了。
他面色依旧淡淡地,甚至还多了丝笑意。
朱小腰看了那双沉傲疏冷的眼睛不知为何竟是平静了下来。
那人是苏梦枕。
谁又能留下他呢?
方应看正在舫中喝酒。
他喝酒只喝上好的女儿红, 前几日小楼里的酒都被烧了。可有钱总是能买到更多的东西。酒也一样。
“苏楼主可能喝酒?”
小侯爷笑问。
苏梦枕淡笑道:“旧疾缠身,只能以茶代酒了。”
方应看微微颔首。
那歌舞已到兴处。
方应看的酒也喝完了。
他忽然叹气道:“苏楼主不该惹女人。”
“哦?”
病容公子淡淡道。
小侯爷轻笑了声,他生的率真稚气,这笑意也像单纯关心一般。
“有女人请我杀了楼主。”
他随意道。
苏梦枕轻咳了声, 看着舫外江色沉沉:
“那她可有付报酬?”
请人杀人自是要付报酬的, 请方应看更是如此。
小侯爷指尖微顿, 倒酒的手也停了下来:
“她的美色便是报酬。”
泠泠酒水顺着玉壶倒入杯中,竟分不清是外间江面粼粼。
男人执起酒杯轻轻摇了摇:
“楼主不生气?”
苏梦枕却笑了。
他生的病容很少展颜,今日却笑了很多次:
“你也说了那是个美人。”
他淡淡道。
美人就算再任性一些也是可以原谅的,更何况她那样要人命的美人。
方应看不说话了。
他只是静静地喝完了杯中烈酒。
月色西沉。
红烛幽幽照着画舫。
朱小腰听见了杯碎的声音,还有风声。
门已被推开了。
病容书生拢了拢青色披风,缓缓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