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女官们别跟着,自然无人敢出来。
暮色已至。
那萤火虫慢慢飞着,吴裙拿着扇篓轻轻跟在后面。
雪色披风慢慢沾了些灰尘。
月亮弯弯的挂在天边,一人一虫不知觉间竟走的偏了。
突然,那萤火虫落在了冷门殿外的兽头之上。
微微抖动着翅膀却是不动了。
小公主眼中露出丝笑意来,慢慢靠近那萤光。
兽头台雕旁便是液池。
吴裙从前贪玩亦是来过,自然小心避开。
却见那虫儿突然往一旁飞去,脚尖失重竟是落到了水中。
小公主蹙了蹙眉便要游上岸,脚下却突然被一双手抓住。
那手指甲很利,抓的紧紧地,拼命要将她拖下水。
吴裙一时不察,竟被那双手拖入了水底。
粉桃髻儿散散的漂浮在水面上。
那人雪色面容越发苍白。
唯独湿润的唇瓣儿朱色生香。
老妪眼中杀意一闪而逝,手已漫到了那细嫩的玉颈之上。
沉沉液池之中,忽而一寒光闪过,竟似雷霆震怒,金玉碎山一般。
那杀狂刀气径直斩落在水面上,浮上横横血色来。
老妪掐在小公主颈上的手已被齐根斩断。
宋缺眼中闪过一抹暗色,那老妪刚想入水而逃,便被刀气阻住了退路。
最后只能睁大眼睛沉入水中。
咽喉处血涌如泉,将金粼太液之水慢慢染成朱红。
吴裙呛了口水,慢慢浮出池面。
她本就通水性,少了老妪牵制之后便得以自由。
此刻正仰头望着岸边策衣疏狂的青年。
她看了许久,却突然笑了,月牙儿似的眼睛弯弯的,甜蜜动人:
“你一直在跟着我?”
她并未张口,宋缺却读懂了那眼中意思。
淡淡合上刀来,便要离开。
吴裙眨了眨眼,忽而伸手拽住那人衣角。
宋缺脚步顿了顿,便见她伸手写道:
“你在生气?”
那语气似有些困惑不解。
凉风吹过,吴裙抱住胳膊微微颤了颤。
披风早在落水时便掉落了,此刻那小公主只着了一件粉桃儿色的水衫,薄薄的贴在身上。透过月光甚至能看见肩头细腻如雪的肌肤来,朦胧摄人。
宋缺眸光微暗:
“公主还待在水中呆到何时?”
他语气清冷,吴裙却笑了。
浮在水中乖乖的张开手来。
‘你抱我。’
她轻轻眨了眨眼,湿润的眸中泛起点点星光。
策衣寒眉的阀主眉头微挑。
夜里静静地,那原来飞走的几只萤火虫也回来了。
幽幽的环绕着年幼的小公主。
吴裙手臂已有些僵了,不由轻轻垂下眸子来,月色落在其间竟显出几分忧色来。
忽听得耳边一声叹息。
吴裙睁开眼来,便已落到了那人怀中。
不由轻轻弯了弯唇角。
宋缺脱下外衫裹住怀中美人。
静静抱着她往太熹宫走去。
那小公主此刻也安分了下来,乖顺的靠在男人怀中。
男人的心跳很沉稳。
吴裙仔细听着,慢慢红了耳尖。
那一点桃色映在雪白玉肤之上更显剔透。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直走到太熹宫外。
吴裙看着宫内灯火赫赫,不由伸手拉了拉男人衣袖。
他们这般样子,若是被人看到。
小公主眼中已有了些祈求之色,湿漉漉地像初生小鹿一般可怜。
那紧拽着的手指细嫩的有些泛白。
宋缺淡淡扬眉:“公主害怕什么?”
他脚步依旧未停,再往前便有蒹葭在庭院中立着。
吴裙长睫上已沾染了水雾,她落水时尚未哭,这儿倒是委屈。
嫣红的唇色紧抿着,微微撇过眼去。
宋缺脚已跨进院子里,便见那豆大儿的泪珠顺着雪白的面容缓缓滑落。
她很少哭的这么可怜的时候,连鼻尖也红红的。
男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你在害怕文帝。”
“你害怕他知道你衣衫不整的被我抱回来。”
宋缺淡淡道。
他声音很冷,似寒刀一般直直戳入人心中。
吴裙指节泛白,却是慢慢松开了抓着那人的衣袖。
宋缺已收了手,那小公主撇过眼便要离去。
却突然被人狠狠锢住了腰肢。
夜风习习,吹落宫外桃花。
沾染在那人眉眼之上,更显得纯妩可爱。
男人手掌被那细弱的指尖掰开,吴裙低垂着眼,一字一句写道:
“他不是我父亲。”
这句话像惊雷一般炸开。
宋缺却沉沉笑了笑:
“我知道。”
他道。
那双常年握刀的手缓缓松开纤弱腰肢。
吴裙敛着眉目伸手褪下男人衣衫。
犹豫半晌却还是还给了他。
她已走入庭院,却听那策衣隽狂的年轻阀主唤了声:
“小哑巴。”
这声终不似方才冰冷,倒像是那夜荒野之时。
不由微微转过头去。
她的眼神依旧很美,在月色下天真动人。
宋缺轻笑了声,渐渐消失在了夜深处。
他没有问她昨日究竟去了哪。
亦没有问那裴矩是何人。
吴裙看着手中竹叶口哨来,微微弯了弯唇角。
殿内蒹葭等人早已等候多时,见九公主湿着衣衫回来,都不由吓了一跳。
“公主先换件干净衣裳。”
嬷嬷连忙拿来外衫。
吴裙微微点了点头,任由她们伺候着梳洗。
她身子娇弱,落了水难免有些不适。
此刻面上已染了层桃色。
“公主莫不是发热了?”
蒹葭小心喂了口姜汤,伸出手背来试了试。
果真是有些烫了。
却见小公主轻轻摇了摇头。
‘别请太医。’
她淡淡写道。
蒹葭垂眸应了声,伺候着那人躺下。
殿内已静了下来。
吴裙却并未睡。
她想到今夜池中拖她下水的老妪来,不由皱了皱眉。
那液池靠近常安殿,正是如今独孤皇后居所。
她在那儿出事,那人必定难逃干系。
独孤皇后纵使嫉妒,却也没有那么蠢。
会是谁呢?
天真的小公主眼眸微弯,竟是带了笑意。
天蒙蒙将亮时竟是下起了雨。
洛阳城中青石流水潺潺,顺着高台缓缓流入湿土之中。
那花根处慢慢染了血色。
策衣隽狂的青年缓缓抽出刀来。
那煌赫女庵之中天女尽数被废了武功,昔日缈缈仙气也消失不见,丑陋姿态竟连普通女子也不如。
宋缺冷冷皱着眉。
今夜那老妪虽极力伪装魔门功夫,却到底还是露了馅。
自马车之事后他便一直派人盯着独孤皇后,自然知道非她动作。可那老妪却处处将线索引向常安殿。
宋缺想到那日慈航静斋的拜贴来,眼中杀意毕现。
第67章
吴裙生来娇贵, 昨夜落了水,此刻神情便有些恹恹。
软软地趴在窗口看着蒹葭几人扫着院外落花。
裴矩在太熹宫外站着。
他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那宫门却还未开。
“裴大人。”
那嬷嬷看了眼殿内小心道:“公主今儿个心情不好,您在这儿等着也无济于事。”
却见那年轻太傅微微摇了摇头:
“昨日是裴某爽约, 公主怪罪也是应该。”
他姿态高华,颇有玉树笃然之风,倒让嬷嬷不知说什么。
蒹葭拿着扫帚的手顿了顿,从殿外收回目光来。
便见那小公主半阖着眼竟是渐渐睡着了。
这姿态实在可怜, 纤长的眼睫在雪白的面容上落下一层阴影。
被桃髻压住的水袖微微露出半截玉藕似的胳膊在春光下溶溶动人。
许是睡得不舒服, 吴裙轻轻蹙起了眉头。
女官们互相看了眼, 蒹葭却是已走了过去。
俯身微微抱起那身形纤弱的小公主来。
吴裙懵懂间只闻一缕淡淡清香, 睡得倒也安心。
裴矩始终在宫外站着。
太阳已近落山,斜照在隆隆高墙之上,巍峨瑰丽。
酉时时分, 宫门终于开了。
一顶玉撵自朱门之中缓缓而出。
那玉撵之外轻纱丈许,天未彻暗,宫灯却已点起了。
裴矩眼神暗了暗。
却见那玉撵径直而过,未曾停落半分。
透过重重纱雾可见那粉桃衫的小公主正趴在塌上玩着斛珠。
斛珠晶莹剔透, 却不及那人指尖雪色。
她未曾看他一眼。
蒹葭走在最后,看了一眼那青衣寒俊的男人,犹豫半晌却是道:
“晋王殿下由边疆胜还,公主今日恐回来迟些, 太傅还是明日再来吧。”
那珠帘玉撵已渐渐走远, 裴矩缓缓松开手开。
“九公主。”
男人轻笑一声, 目光微沉。
蒹葭所言却是不错。
九公主素与晋王亲近,此次晋王自边关得胜而归,她自然要去的。
玉撵缓缓而行,不多时便已到了东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