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进本就固执, 当年纯阳宫中除了师父吕洞宾的话外谁也不听, 如今只望他能自己看开些。
且不说裙姑娘与大师兄的关系,便是那姑娘如今失踪的消息也足以激起他掩在心底的戾气。
李忘生想到这儿,微微摇了摇头。
“裙姑娘与师父真是那种关系?”
始终不语的洛风忽然问。
两人年岁相差这般大,不光是祁进,便是洛风一月前刚知道也是有些难以置信。
李忘生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却是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你可有注意到她的裙子?”
那姿容瑰丽的小姑娘虽始终披着白色的披风,可披风下袅袅散开的碧罗轻羽却也并未遮掩。
洛风点了点头,却不知他这番话是何意。
扶着长髯的道长微微叹道:“那裙子唤作百鸟裙,如此你可明白了?”
如果单是半玫玉佩还可让人怀疑,这百鸟裙却是让李忘生不得不相信。
当年大师兄与韦后之子李重茂彼此引为知己,自然也与安乐公主相识。那百鸟裙是安乐公主私密之物,如今出现在裙姑娘身上,即便那姑娘并非皇室中人,身份也必定不简单。
李忘生说到这儿便不说了,洛风心中却有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裙姑娘是废帝李重茂的血脉?”
他想到那苍白孱弱的面容下难掩的贵气,便觉得只有这个解释合理。以师父与李重茂的关系若真是如此,一切便也说得通了。
李忘生负手看着殿外夕阳余晖,已是认同了这个说法。过了许久才感慨道:“只希望这一次不要再掀起腥风血雨了。”
他想到日前玄宗遇刺天策军严守城门之事,已预测到了些风雨欲来的征兆。
洛风不知为何又忆起了那日在太极道场外初遇见裙姑娘之时,她身体那样不好,如今又被柳公子掳去,却不知如今如何了。
他想着,只觉受伤的肩膀隐隐作痛,忽然站出来道:“弟子也想下山去。”
他低垂着眉眼看不出神色来,李忘生微微眯了眯眼:“你要去找那孩子?”
蓝衣青年拱手道:“裙姑娘身份敏感,就这样流落江湖难免不好。”
“更何况她与师父……”
洛风本已说完了,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又补充了句,只是隐于袖中的手却握得紧了些。
李忘生看了他一眼,想起当年大师兄出走时心中犹有旧怨,沉吟半晌:
“如此也好。”
江湖中盛事颇多,万花谷与康雪烛之事已像海中浪潮一般被压了下去,悄然兴起的却是一张剑贴。
一张普通剑贴自然无人议论,可若是由藏剑山庄所发便不一样了。
因为那剑贴代表一种荣誉,只有身负剑贴的人才可参加十年一次的名剑大会。如今江湖人所言俱逃不过这二字来。
茶棚里,戴着斗笠的黑衣人静静喝着茶。
他穿着打扮俱是朴素,可却有种引人注目的气势。这样的气势便是那些门派中的精英弟子也未必有,可如今却出现在了一个破旧的茶棚里。
“你听说没,藏剑山庄的剑贴已发出去了。”
路过茶棚的两个中年人边走边道。
他二人虽在江湖上混了许久,可名气却还差些,因此也打起了这名剑大会的主意。
众所周知,这能参加名剑大会的俱是江湖俊才,若借此机会一举夺得宝剑,才真正是扬名立万。
“往年一直是二月初便发剑贴,今年竟直到现在才有消息,不少人还猜测是新剑尚未铸出呢。”
蓄着胡子的男人感慨道。
一旁持刀大汉也点了点头:“藏剑山庄向来不会有延迟,看来此次所出神兵来头不小。”
两人已慢慢走远,那带着斗笠的黑衣剑客慢慢放下了手中茶杯。
“客官、客官可要再加些茶?”
小二颤着声问。
谢云流看了他一眼,慢慢消失在了人群中。
这茶棚中往日不乏江湖中人,可却无一人如他那般气势迫人。于剑客而言比出鞘更可怕的便是剑冢里隐忍不发的娟狂。
直到那黑衣人走出许久小二才回过神来,捡起桌上茶钱时却发现手心早已被汗淌湿,不由感慨这江湖中何时出现了这么个厉害人物。
夜色已至,长安灯会上,吴裙牵着身旁异族人的手自人群中缓缓穿过。她休息了几日已精神了些,许是因为兴奋,那雪白的面上也染了些浅浅的晕红。
“你看那个。”
那披着白色披风的美人忽然拍手笑了起来。
她笑得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儿般,唇畔的梨涡也甜的醉人。旁边买灯笼的男人已看呆了。
卡卢比眉头微皱,不动声色的上前挡住男人视线。
身后人头撺动,他们被迫离得很近。他只微微低头便能亲吻到怀中姑娘的眼眸,以及她轻轻颤动的长睫。
卡卢比目光沉了沉,慢慢转头看向篝火前舞剑的男女。
两人剑舞并不算厉害,顶多只是默契而已,可看那吴裙这么兴奋,卡卢比便也认真看了起来。
他看着看着目光便又回到了怀中姑娘亮晶晶地眼上,心中又为她记了条:爱吃糖葫芦,喜欢热闹。
虽然娇气,却比大多数中原人都简单。
一曲舞毕,众人一哄而散。吴裙从袖中取了块碎银放入面前的碗中便自然而然的又牵起了卡卢比的手。
她手指微凉,掌心细腻柔软连一丝薄茧也无。
卡卢比低头看了眼两人相握的手,最终一句话也未说。
那人群已散去,灯会上终于安静了会儿。
吴裙转身看着小心护住自己的异族人轻轻笑了笑:“你是不是不喜欢这儿?”
她声音清软却暗含关心,卡卢比微微摇头,见那姑娘还有些不放心才道:“这里很好。”
他并未说谎,歌朵兰沙漠人迹罕见却是从未有长安如此繁华的景象的。
天灯已然升起,烛火摇曳照在那浅浅的梨涡上无端叫人心动。
“你可知方才那两柄剑唤作什么名字?”
吴裙忽然问。
她眼中笑意温柔,却也俏皮的像个小孩子。
卡卢比细想那交缠的剑舞,却是有些疑惑。
见他久久不语,乌发雪肤的美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是星和月。”
吴裙眼眸弯弯的,比歌朵兰沙漠瑰丽的月色还要动人。
卡卢比目光顿了顿,便听她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那姑娘声音温柔,面容冷峭的异族人不由跟着念了遍,看着那笑着远去的背影幽深的眸中也微微柔和了些。
第112章
夜色渐深, 坊间灯火也已歇了下来。
吴裙安静地趴在男人背上。她本就身体不好,如此玩闹一天也早已累了。此刻纤长的睫羽乖巧地合着, 在雪白的面容上落下一道柔和的阴影来。
卡卢比背着她慢慢向前走着。醉酒不归的人不由多看了两眼,只因那对男女实在太过出色。
黑衣与雪纱在明灭的灯火下无端有些繾婘。
穿过小巷便是客栈, 这样的夜里本就安静些。那新换上的灯笼并未点着,可却亮的惊人。
血迹顺着高挂的红烛缓缓滴下, 在青石台阶上蜿蜒出一朵醒目的花。
低着头的异族人慢慢抬起头来,苍白幽峭的下颌在黑袍下仿若锋利的刀刃。只一瞬间这个面色冷淡的男人便似又回归到了黑暗中, 连腰间的刀柄也嘶叫了起来。
紧闭着的大门被冷风吹开,露出里面的情景。
趴在柜台上睡觉的胖老板脖颈下鲜血缓缓流下,一滴滴打落在算盘上,看着触目惊心。
“明教夜帝?”
一道压抑的声音自客栈中传来。
这声音恍若寒鸦凄叫,在这流血的门前格外怪异。
那是个穿着黑衣的男人,他的眉眼也像这暗沉的墨色一般, 乖戾残肆。江湖中人见了他便不由想起枯木食尸的黑鸦来。
卡卢比面色未变, 只是腰间的悲魔饥火嗜血之意愈发强烈。
陶寒亭看了眼被男人小心护在身后的美人, 忽然冷笑:“你似乎应该谢谢我。”
他说着带血的手轻轻抬起柜台前的胖老板的脸, 自上面撕下一张人/皮来。那人/皮很逼真, 寻常人根本发现不了。
陶寒亭将那老板的真容指给他看:“你或许不认识他。”
“可他却认识你。”
眼神残戾的男人淡淡道:“他叫卢合,乃是九天朱天君门下。”
“你们若早回来一刻,兴许杀掉他的便不是我了。”
他自顾自说着,面上缓缓滴着血, 那并不是他的血, 可却是能让人兴奋的血, 就像那门外已经熄灭的红灯笼。
卡卢比轻轻将背上姑娘放在一旁椅子上。
自进这客栈之后她呼吸便愈加微弱,像是随时要停止一般。
陶寒亭微微摇了摇头:“她快死了。”
他并未骗他,自在灯会上时卡卢比便感觉到了她心肺虚弱,后继无力。这难以调节的病症随时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或许就在今晚。
灰发自黑色披风中滑出,面容苍白的异族人淡淡看着他:“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