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头像是要来别家姑娘借住了……”
黛玉也没刻意找话来聊,只突然想起来什么,便随口同和珅说了。
等说着说着,她抬头正对上和珅专注的目光,黛玉不由一顿。
她方才说了些什么?
似乎都是些琐碎的事。
竟是稀里糊涂的,将荣国府里的见闻都胡乱说出来了。平日与三春坐在一处讲一讲倒也没关系,但与和珅讲……总是不太合适的。
和珅怕是不耐听这些的……
“怎么不说了?”和珅低声问。
他的嗓音越发醇厚温柔,压低时,总带着一股子令人心尖儿痒痒的味道。
黛玉不自觉地望着他:“突然不想说了。”
“好,那便不说了罢。”
黛玉忍不住问他:“你平日都做什么?”
“我?”和珅失笑,“没甚趣味,上朝,读书,公务。唯这三样。”衣食住行,他所享受过的,是乾隆也未必能比得上的待遇。自然的,便也就勾不起他的兴致。于是,这日子过得也就没太大滋味儿了。
黛玉就是唯一的那道滋味儿。
黛玉叹了口气:“那岂不同我说话时,甚为无趣?我不通公务大事,又不通庶务小事……”
“上朝,读书,公务。没甚趣味。”和珅顿了下,“与你谈天,哪怕是你与我说,你院儿里头哪棵树脖子长歪了……那也是有趣的。”
黛玉叫他逗笑了:“我院儿里的树脖子没长歪。”
经和珅这样一说,黛玉便也抛却了旁的想法。
不再质疑与和珅闲谈,是否无趣过头了。
她想,也许正是像话本里头写的。
心属于谁时,哪怕只与那人顺口说上两三句话,便也成了趣味儿。
可若是跟前站着不喜的人,那人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话,也都觉得尽是糟粕。
“砰砰砰。”门突地被敲响。
雪雁的声音传来:“姑娘,时辰差不多了。”
“今日好像没说上几句话。”黛玉蹙了下眉,没成想到时间飞逝竟是这样的快。
“说了,说了许多,我都记在心头了。”和珅站起身来,想要摸一摸黛玉的头顶,但想了想又克制住了。他道:“我知晓你如今过得高兴,便抵过千万句话了。”
黛玉抿了下唇。
她没觉出来自己过得如何高兴,只是此刻仔细一回想,她倒真淡了些思乡的情绪,不再总忆起父亲母亲,更不为贾母更看重宝玉而觉得心酸难当了……
和珅却看得比黛玉更为清晰。
若是过得辛苦的人,脑子里填满的便是自己的苦楚,又哪里会注意到旁人如何。
唯有一身轻松,心情愉悦时,方才会留意到生活中的小事。哪怕是今个儿天上的云多了两抹,地上的花儿焉了三朵……都会印在眼底了。
黛玉聊得越是细碎。
既是说明黛玉与他亲近,更说明黛玉如今过得闲适。
和珅顿住脚,突然俯下身,将卷在黛玉胸前的发丝理了理,替她拂到后头去:“回程时小心些。”
“嗯。”黛玉站起身,总觉得有一丝的不满足。
她又倒了杯茶:“再来一杯么?”
“好。”和珅应了,又喝光了茶水,顺带将那茶杯都抄走了,道:“镇在书房里。”
这才转身出去。
黛玉哭笑不得。
待会儿小沙弥问起来,她该如何作答?
便说叫和侍郎顺走了吗?
和珅走后。
没一会儿宝钗便回来了。
黛玉将旁的情绪抛开,先问宝钗:“外头有什么顽?”
“也没什么,不过恰巧撞见了缘分。”宝钗深深一笑,瞧着神色间竟是轻松不少,像是压在身上许久的重担,一朝消失了。
黛玉望着她的模样,不由心中一动。
无她,宝钗如今的模样瞧着更明艳大方了。元春盛装之下,却也不及她一半。
和珅出来时,乾隆还在树下,只是身边多了个前倨后恭的公公。
“瞧完了?”乾隆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瞧完了。”
“那便走罢,朕也瞧完了。”只是话说完,乾隆脸色微沉,“荣国府派头果然大,这下人一个比一个更像主子。真是个个都要跟着鸡犬升天了。”
和珅没出声。
乾隆也不需要他出声。
二人一并出了寺,上了马车,悄悄下山去了。
和珅已经足够了解乾隆了。
所以哪怕他人不在此,也差不多能推演出方才的事儿来。
宝钗与丫头出院子,叫下人拦了,令她莫要乱走。
宝钗的丫头因着荣国府里下人背后胡乱编排,积怨已久,便与下人争执,宝钗旁观。
乾隆站得远听不清什么事,但却瞧得清宝钗的模样。
也晓得那下人如何凶恶。
他最是自诩怜香惜玉的,又如何不会起心思?
这番再提荣国府的下人派头大,不过真是侧面表露他待宝钗的怜惜罢了。
而宝钗又是个聪明的。
她会瞧见乾隆,但却不会刻意接近,她只会在院外逛一逛,求炷香,买两三道符,便径直回到院中。
她越是不与乾隆有所实际的接触,便越是会叫人心中牵挂。
投其所好。
没有比宝钗能做得更好的人了。
和珅垂下眼眸,拨了拨袖中的杯盏,笑道:“还要劳烦皇上一件事。”
“何事?”
“我方才拿了寺中一只茶盏走,要劳烦皇上差个太监去与那寺中人说一声了。”
乾隆大笑:“可是那林姑娘用这茶盏给你盛了茶?”
“正是。”
乾隆无奈摇头,只好将小太监叫来,命他转身回去与主持传话。
这个和珅。
满腹才学,又富有手段。
唯一点死穴,儿女情长割舍不断。叫人觉得好笑。
第九十一章
和珅回到府中, 将袖中的杯盏放在了桌上。
刘全见了, 不由心下惊讶:“主子, 此物……”
“取个紫檀木底座来。”
刘全摸不着头脑地去拿了。
待他小心地将那紫檀木底座放在桌案上,和珅便将那杯盏放了上去。
因着和珅一声不吭,瞧着分外郑重的缘故, 刘全看向那杯盏的视线也变得慎重了起来。
刘全小声问:“主子, 这是宫里赐下的?”
和珅摇头:“寺里的。”
“开过光的?”
和珅刚想摇头, 但随即想了想,又点了下头:“也算是开过光了。”
刘全点点头, 之后更嘱咐丫鬟小厮们,打理书房的时候要万分小心,莫要碰了此物才好。
于是自此侍郎府上下, 再瞧那杯盏, 便如同瞧开过光的舍利子一般,万分小心, 且眼底充满了敬畏。
这头和珅落座歇息,丫鬟忙去泡了茶来。
而刘全则是取了一个大盒子来:“这是连家铺子送来的。”
“打开瞧瞧。”和珅一手接了茶盏,冲刘全抬了抬下巴。
“哎。”刘全应声, 忙将盒子打开了, 露出里头依次摆放的瓷器、玉瓶儿来。
和珅随手拿了一个起来把玩。
外壁打磨光滑, 却又并不至容易脱手的地步。
举在灯下,那玉瓶儿更晶莹剔透,好似一汪水揉成似的。
待取了瓶塞,便能嗅得一股子淡淡香气。
和珅转了转瓶身, 道:“此物该叫琼浆玉露才是。”
刘全好奇地抬头打量了几眼。
“挑个精美的匣子,装三两个进去,我明日一并带进宫去。”
刘全忙应了声,小心捧着盒子下去了。
第二日,和珅便顺手将匣子递到了乾隆的案头。
乾隆打开来一瞧,不由失笑:“你怎么拿了这些玩意进宫?”
“原是为林姑娘挑选,我见这家铺子的东西有些意思,便想着,有趣的玩意,也该送皇上一份才是。”
乾隆笑着收下,让小太监送去给太后。
自然,此物还得经过一番检验,确认无害后方才会送到太后的宫中。
只是这话当然不会说出来了。
将东西呈完后,和珅便也将此事抛到了脑后,像是浑然不在意。
连父久久得不到和珅的信儿,便有些急了。
还是连正兴劝他:“父亲何必在此时着急?前头那么长的功夫,咱们都等过去了。有这个功夫,不如好生为我操持婚事。”
连父这才按捺下心头的焦躁,干脆回家等去了。
原来这迎春与连正兴的婚期,正定在了春闱后,因着春闱前后都是难得的好日子。
如今一瞧,便也就在不久之后了。
也该开始准备了。
连家这头忙起来。
荣国府里却好似没这回事一般。
迎春也见惯了父母的不上心,因而也并不觉伤心难过,心底只盼着届时那连家莫要吃心,因而将罪责怪到她的头上才好。
这惴惴不安的除却一个迎春外,却还有个史湘云和探春。
史湘云整日的闭门不出,说是关起门来一心做绣活儿了。实则,她是盼着这番举动,能改善自己的处境。
而探春也不大出门了,偶尔出门,也都是跟着王熙凤四下走走。因为贾母为了全荣国府与卫家的脸面,让王夫人将探春认在膝下,彻底与赵姨娘划清关系,而后便让她与卫若兰定下了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