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未终,张昆就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了。
引得一旁骑马而行的方海也忍不住频频回头:“你这是怎么了?晚上我给你炖点雪梨吃?”
饶是赵宁再怎么不讲母妃说的矜持放在心上,面对着这种被人拼命破坏气氛的场景,也只能收一收与展昭说话的缠绵心,无限幽怨地看了展昭一眼,而后转向张昆,怒目而视,讽刺道:“母妃有张统领这样的好心腹,当真是几世修来的好福气。”
张昆忙道不敢,但语气里却满满都是自豪:“郡主过誉了,属下只是娘娘的一条好忠狗,尚且谈不上心腹。”
赵宁:“...”
赵宁气得将帘子甩在张昆脸上。
想她母妃好歹也是八贤王正妻,虽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但温良贤淑多少还是能够沾点边的,怎就带出了张昆这样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手下?
赵宁不免有些郁卒。
天色渐晚,展昭提议驻地休息。
方海卸下食材,准备生火做饭,见地处山林,想着给赵宁做几份野味补补身子也不错,于是对张昆道:“你去打几只野鸡,或者下河抓几尾鱼回来,这山间的野味,郡主可都是没吃过的。”
张昆斜了方海一眼,不为所动:“我伤势尚未痊愈,还是由展大人代劳吧。”
赵宁听到这句话,险些把肺气炸,掀开了帘子,道:“展护卫乃是陛下亲口所封的四品带刀侍卫,也是你们随意能够支使的?”
张昆想了想,觉得赵宁说得很有道理,于是道:“...要不属下跟他一起去?”
总之他不能让展昭与赵宁单独在一起,这荒郊野外孤男寡女的,想想都让他替赵宁觉得很没安全感。
赵宁气结:“你们都走了,谁来保护我?”
张昆犹豫了一会儿,说:“那还是展护卫自己去吧。”
展昭看着赵宁气鼓鼓的小脸,不禁莞尔:“还是展某去吧,郡主稍等片刻。”
展昭说罢,大步走上山林。
赵宁从轿子里下来了。
许是张昆终于发觉了自己的不讨喜,忙向赵宁献殷勤好洗刷一二:“郡主您慢点。”
“郡主当心脚下的石子。”
“郡主夜里风凉您再加件衣裳。”
“郡主...”
体贴入微的让赵宁忍不住怀疑他支走展昭是为了趁虚而入。
当展昭回来时,迎接他的场景是赵宁面无表情地坐着,怀里抱着鎏金小暖炉,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瑞兽里飘出袅袅的檀香,一旁还摆了一排琉璃盏,里面装的全是她爱吃的小零嘴。
而张昆就站在她的旁边,手里拿着话本,给赵宁讲着故事。
扪心自问,这个画面,让展昭觉得有点扎心。
展昭身影一顿,快步走了过去,对赵宁道:“你瞧,我给你打了什么。”
听到展昭的声音,赵宁原本昏昏欲睡的精神瞬间回神了。
展昭手里提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递给赵宁:“我想着你应该会喜欢,就没伤它性命。”
赵宁甜甜一笑,刚想去接,张昆已经将兔子夺了过来,揪着两只兔耳朵,丢到正在忙碌的方海怀里,道:“咱们今天晚上有兔子肉可以吃了。”
方海抓着兔子,手脚熟练地就要扒皮抽筋,眼见萌宠成了盘中餐,赵宁悲戕道:“谁说我要吃它了?”
三步并作两步,赵宁准备去方海手里拿回兔子,奈何山路石子满地,扯到了裙摆,一个不稳,就要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展昭与张昆同时去扶。
展昭余光撇到张昆的动作,脚尖踢起一块石子,打中张昆的膝盖,张昆身体一软,慢了一步,赵宁稳稳地落在了展昭怀里。
赵宁站稳,俏脸微红。
展昭长臂一挥,从方海手里夺过了险些丧命的兔子,交给赵宁,柔声道:“不吃它,给郡主留着解闷。”
赵宁低头抿唇一笑,展昭一身蓝衣英气逼人,二人并肩而立,端的是风华无双,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然而站在他们对面的是张昆。
张昆见了,深觉自己有负狄娘娘的重托,忙上前一步,痛心疾首地把展昭从赵宁身边拉开,硬生生地挤进二人中间,对赵宁道:“郡主既然喜欢,那就留着。”
语气熟稔的仿佛那兔子是他打过来的一般。
赵宁秀眉微蹙,颇为嫌弃地从张昆身旁退了一步,道:“统领若是无事,不妨先将展护卫打来的野鸡拔了毛。”
说罢怀抱着兔子,转身仍回刚才的位置坐着,刚想叫展昭,就见张昆拉着展昭去给野鸡拔毛了。
赵宁极力维持着作为郡主的端庄,深深地觉得张昆肯定跟自己八字不合。
晚饭是展昭打的野味,方海又配着菜色做了几道汤。
展昭留了一只野鸡架在火上烤。
他久在江湖游荡,习得一身好武艺,当然,也烤的一手好烧鸡。
将野鸡烤得外焦里嫩后,展昭拽了一只鸡腿递给赵宁:“你尝尝。”
赵宁刚想去接,奈何又慢了一步,被一旁虎视眈眈良久的张昆劈手夺了。
张昆咬了一口赞道:“展大人好手艺。”
张昆三两下将鸡腿吃完,扭头又问展昭:“展大人,还有吗?”
赵宁的脸色都变了,一心只想把一直努力破坏气氛的张昆扔在火里面烤。
月色照在展昭身上,展昭笑意浅浅,声音朗朗:“有是有,不过——”
展昭拿着烤好的野鸡,绕过张昆,走到赵宁身边,将另一只鸡腿撕下来给她,笑道:“是给郡主的。”
赵宁咬上一口,挑衅似的看了一眼张昆,觉得这烧鸡是自己长这么大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这么你来我往见招拆招行了一路,赵宁别的没有见长,反应倒是比往常快了许多,一扫在东京城的病弱之气。
若是八贤王在此,多半会抚掌欣慰大笑:吾儿身手如此敏捷,必是长寿福禄之人!
说完话,多半还会例行公事吐槽一下钦天监危言耸听,害得自己提心吊胆多年。
可惜八贤王不在,无人欣赏赵宁矫健的身姿,与越翻越熟练的白眼,只有每日尽心尽力给赵宁做着吃食的方海,发觉了一件不知是好是坏的事情:
赵宁比往常吃的多了。
若只是赵宁吃的比以往多,这倒是件极为好的事情,病郡主终于愿意多吃几口饭,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方海伺候的好。
可这郡主,在多吃几口饭的同时,总爱再吃点酸酸甜甜的果脯点心。
突如其来食欲上涨,突如其来爱吃酸的,这两件事情加在一起,让方海登时觉得,自己这不算太方正的脑袋,可能保不住了。
临行之时,八贤王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要保护好郡主,若是郡主少了一根头发丝,让他提头来见。
方海无语望天,他只是一个侍卫,努努力,争口气,尚能保得住赵宁不少东西,但再怎么拼命,也防不住赵宁会多点东西啊!
在赵宁又要了一份胭脂梅之后,方海手哆嗦地连马缰都有点握不住了。
不过彼时张昆沉浸在努力咳嗽破坏气氛中,也没有发觉方海的异样,只有展昭余光撇到了方海的脸拉得比他的马脸还要长。
一路上,方海怜赵宁不幸,赵宁恨张昆多余,张昆怪展昭多事,展昭...
展昭到底是久负盛名的南侠,武功已入化境,心境修养也样样不差,丝毫没被三人诡异的气氛所影响,如往常一样,打打猎,烤烤鸡,再趁着张昆不备时与赵宁多说两句话,小日子过得洒脱一如往昔。
直到他发觉树林里再也打不到任何东西,运起轻功登高望远,陈州城就在不远处。
展昭向赵宁道:“陈州到了。”
“咳咳咳...”张昆在一旁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宁恨恨地瞪了张昆一眼,故作生气的眼里满是威胁,大有他再咳一声,她就能将他生吃活剥了。
奈何那双水汪汪湿漉漉的眼睛实在没甚威慑力,张昆不为所动,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得视死如归。
当着心上人的面,赵宁多少要保持一下形象,不好不管不顾地翻张昆白眼。
赵宁收回目光,默念数遍莫生气,只当张昆是空气,然后温柔地看向展昭,柔声道:“那我们进城吧。”
展昭道了句好,翻身上马,去了前方探路,张昆瞬间就不咳了。
临近陈州,赵宁方知天灾是何模样。
大地干裂,风起尘扬,树木不再成荫,颗颗树木被人揭了树皮,露着形容可恐的枝干。
赵宁知道,这是灾民为了生存,将树皮熬了充饥。
赵宁放下了轿帘,叹了口气,眼眶微红。
在天灾面前,人显得卑微而又无力,好在大宋国库还算丰盈,在得知陈州大旱之后,赵祯便拨下了银钱与米粮让人放粮赈灾。
只是不知庞昱在这月余时间,将陈州的灾情控制的如何了,可千万别再如上一世一般,做什么修建行宫强抢民女让灾情雪上加霜的事情了。
这样想着,赵宁就听到了展昭的声音。
这次张昆不知吃了什么药,居然没有再咳,赵宁心里欢喜,撩开帘子,就见一个鬓发衰白的老婆婆被展昭领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