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这话里头的意思,连沈香沉这个并非被他直接出言挤兑的人都能感受到的□□裸的盛气凌人。
鬼先生从容应对:“在下云游四方,江湖行医,恰巧前几日路过渝都,才得以与几位小友相识。”
沈香沉眼角瞥见秦无炎似是冷笑了一下:“来历不明之人,岂能随便给城主看病。”
他这话一出口,老城主也跟着应和,仿佛一切都以秦无炎为马首是瞻,这根本不是老城主往日的行径风格,沈香沉见过老城主不过一两次,却也觉得十分蹊跷。
眼看着老城主的情绪就有些失控,鬼先生便只道城主的身体并无大碍,拎着药箱便出去了,曾书书安抚了老城主几句,便也立刻追了出去。
如此一来,便只剩了秦无炎和沈香沉二人,还要加上个神志不清的老城主,几乎是瞬间,秦无炎犀利的目光就已经落到了她的身上。
沈香沉有些紧张,眼见着风向不对,忙向老城主告辞,脚底抹了油也似的逃了。饶是这样,她仍然感受到身后一道视线死死地黏在了她的背上。
沈香沉离了城主的屋子以后,却迷了路,遍寻不着张小凡等人,想找个人问一问,却也半天没看见人,她后悔着,早知道方才无论如何都要紧跟着曾书书,省的如今在这里跟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
她四处张望,倏忽间一个小小的身影一掠而过。
“沈眠!”她喊着,却见那身影跑得更快了。她赶紧提了裙子去追,心中暗暗咬牙,别让她追到,否则这次一定要抓着打上几板子的手心才行!
沈眠其实是翻墙进来的,只是他从未来过城主府,四处乱走,还没找到小环,结果竟然遇上了前来找他的沈香沉,一听她喊起了他的大名,就知道这次姐姐是真的生气了,便立刻跑了,只想着可不能趁着气头上被她逮着。
他几乎是抱着头跑,慌不择路,一下子就撞到了人。
随即他就被人抓住肩膀,动弹不得,然后他抬头发现他撞着的是个香香软软的小姐姐,青衣婆娑,笑容动人:“你是哪家的小孩,怎么到处乱跑?”
这么一耽搁,沈香沉就已经追到了近前,她气喘吁吁的,见到沈眠被人抓在手里挣脱不得的样子,心下颇觉痛快:“跑,你怎么不跑了?”
沈眠沮丧地耸拉着脑袋:“姐,我错了。”
他告饶得太快,沈香沉的一番火气硬生生被他逼了回去,噎得慌。
碧瑶笑嘻嘻地道:“这是你弟弟呀?看起来挺调皮的嘛!”
沈香沉喘匀了气,望着碧瑶,见她身旁还站了个她方才见过的面具男子,他虽未出声,可视线往她与沈眠的身上却绕了一圈。沈香沉当即整了整衣裙,又做出一副端庄温良的模样来道:“碧瑶姑娘,是我弟弟听说小环病了,偏要过来看望,抱歉冲撞了你。”
碧瑶放了手,沈眠却也没敢站到沈香沉那边去,她歉意地冲着碧瑶笑了笑,伸手一个使力,就把人提溜过来了,她蹲下身子,温温柔柔地擦了沈眠脸上的墙灰,又温温柔柔地轻声道:“我回去再同你算账。”
沈眠便如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只乖乖站在她身旁,也不多话了,忽然眼睛一亮,冲着沈香沉身后喊了一声:“小环姐姐!”
沈香沉直起身子去看,是陆雪琪和小环正走过来。
陆大美人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对着碧瑶二人更是不假辞色,言辞中十分不客气:“没想到魔教中人,都可以混进城主府来了。”
碧瑶向来是爱憎分明,别人若敬她三分,她也自然礼让,别人若是不客气,那也休想在她这里讨得个笑脸,何况新仇旧恨还没解开,她脸色一变道:“我还没问你呢,为何要杀野狗?”
“你应该自己问问他,都做了什么好事。”
小环走上前几步,神色颇为不耐地对着碧瑶道:“你能不能管好你的手下,几次三番地没事找事。”
碧瑶气急:“若不是野狗把你背回来,你都死了不知道几百回了,还能在这里恩将仇报?”
这小环不知为何今日脾气倒大,碧瑶又不是个软绵的性子,干柴碰烈火,眼看着都要吵起来了,未免殃及池鱼,沈香沉拉着沈眠连连退后几步。
沈眠却忽然拉了她的裙子,示意她弯下腰,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小环姐姐今天有点奇怪。”
沈眠这一句倒是提醒了她,小环之前中了蛊,就算现在已经醒过来了,却还被影响着,现下这性情的变化似乎就是跟那蛊虫有关系。她不记得这蛊虫的传播途径,即使担心,眼下还是先避远点为好,心里这么想着,便又退了几步。
这时候张小凡出现,他一看两方对峙的状况,连忙上前调解,要送碧瑶二人出去。
陆雪琪厉声质问未果,带着小环走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散,沈香沉和沈眠这两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都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没等她也跟着一起走,就被人喊住了。
“这位姑娘留步。”喊住她的人竟是鬼先生。
沈香沉愕然道:“先生有事?”
鬼先生这人看起来神秘,可气度言语皆是礼数周到文质彬彬,真如他搪塞秦无炎的那些话一样,好似一个云游医者,待人接物时让人挑不出错处:“敢问姑娘身上可是有一件独特的法器?”
沈香沉微觉讶异,她遇到了这么多修仙门派和魔教弟子,都没能察觉,竟然只有他一眼看了出来,可见其功力也不是这些个少年少女们可比的,她微微不安,沉默未语。
“姑娘不必担心,在下并非觊觎宝物,有此一问是因为若在下所料不差,此物或可救老城主一命。”此言立刻引起了不小的反应,张小凡和碧瑶齐齐地望向沈香沉。
此时她若是不回应什么,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她便道:“我是有一物,只是不知阁下想要如何?”
“还请姑娘借法器一看,我方能确定。”
如今是大庭广众之下,城主府上又有如此之多的青云弟子,沈香沉倒也不怕他趁机抢夺,便将藏在衣领之中的珠子掏了出来,她用银饰做了个镂空的圈挂在脖子上,刚好将珠子放入其中。
“冒犯了。”鬼先生上前一步,看着那颗不过拇指大小的华珠。
此珠被包在凡物做的银饰当中,甚是低调,安安静静地躺在沈香沉的胸前,好似是一个并不起眼的颈饰,只是若仔细看,便可见其内里表面光华流动,隐有澄澈纯净的灵力丝丝缕缕地透出,便是因这微毫的灵力泄出,他才能察觉出此女身藏异宝。
碧瑶见他久久不说话,甚是急了,问道:“这东西到底有何特别?”
鬼先生语气中颇为感慨:“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一件上古异宝,不知姑娘此物是所从何来?”
沈香沉当然不可能交代原委,只含糊道:“是一位友人所赠。”
鬼先生感觉到她不欲多言,看她的目光十分复杂。
沈香沉心里忽然一紧,因他二人离得近,她注意到他的视线似乎是在沈眠的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又听他道:“看来沈姑娘过去有不少特别的境遇。”
果然不是她多心!沈香沉立刻就对此人产生了几分警惕,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岔开话题:“不知鬼先生说此物或许可以救卫老城主是何意?”
鬼先生负手转身,解释道:“姑娘可知此物名讳?”
沈香沉摇头:“友人并未提及,只是说了大致的用法。”
“此物名为乾坤珠,取上乾下坤之意,天为乾,地为坤,乾坤珠蕴含天地之气。远古洪荒之时,盘古开天辟地,清气上浮,浊气下沉,是为天地。乾坤珠看似寻常,其实里头亦如一个生机勃勃的小世界,有天地,有山海河川、草木花卉。但是既没有人,也没有动物,所以其内含有极为纯净的灵气,故而可以驱除邪祟魔气,姑娘有此物护体,恐怕等闲污浊恶念都无法近身吧?”
这个沈香沉并不知道,她还没来得及遇到什么所谓的污浊恶念,只是这珠子确实可以压制沈眠身上的魔气以及妖兽血脉之力,这样一想,似乎与他说的意思也契合了。
“所以这灵气也可以驱除老城主身上的蛊毒?”
鬼先生对着张小凡摇摇头:“彻底根除是不行的,还得用我方才给的阵法去试,不过既然沈姑娘会用此物,若是她愿意每日为老城主以乾坤珠中灵气走遍奇经八脉,至少也可以起到暂时地抑制作用。老城主的身体已经是油尽灯枯,就算解了蛊毒,能不能活下去都是未知之数,但是若能以此物将养着,老城主或许会有更大的生机。”
沈香沉听了此话忍不住握紧了乾坤珠,原来它还有这个作用,只是……若她答应帮助老城主,是不是会被那个人看作是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上呢?
“沈老板!”
曾书书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沈香沉的面前,他听见了方才的话,知道沈香沉可以救他外公,便就什么也顾不得了:“求沈老板救救我外公,我曾书书今后做牛做马绝无怨言!”
沈香沉被吓了一跳,连忙也蹲到了地上,要拉他起来,无意间对上他的眼睛,却觉得心里堵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这原本是个怎样意气风发的少年,家世优越,仙法精湛,好像天底下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自在天地间。可如今最疼爱他的外公被控制着,且命不久矣,饶是他往日里再如何没心没肺,现下也仿佛陡然长了几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