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客们也各自回礼,蓝氏趁起身时抬头偷瞄了西门庆一眼,心里略略吃惊,见他高大威猛,气宇不凡,与过年时所见大不相同。
上回见面,西门大官人一身风流之气,眉目间轻浮浪荡,肤色暗沉,身体沉重,蓝氏打心底里瞧不上。这回一看,竟似变了个人,剑眉星眸,俊美无涛。
她心里竟隐隐有些欢喜。
西门庆见完礼,转身时朝李瓶儿笑了笑,然后回了前院。
吴月娘见老爷走了,便领着众人去了后院的卷棚内坐着喝茶,丫头们忙忙碌碌地上着各式精巧点心。
月娘拉着巧娘,笑着逗弄晏哥儿道:“晏哥儿,这是你媳妇,你今天可得好好招待她。”
巧娘不是郑氏亲生,是下面一名小妾生的,郑氏笑眯了眼,道:“晏哥儿越长越机灵了,我常跟我家老爷说,这门亲定得再好不过了。”
吴月娘:“你家巧娘也生得很好,瞧着就是有福气的人。”
孙二娘笑着搭话:“可怜我家玉姐生得太晚,没抢到一个好郎君。若不然,一定来争抢晏哥儿。”
众人都笑了。
☆、第 108 章
闲聊了一阵, 吴月娘将大家请进大厅入席。
厅上摆着锦账围屏, 挂着花灯彩绳, 装饰得富丽堂皇, 热闹光彩得如同过年一般。
酒席上准备的是金华酒, 各样特色菜式,鸡鸭鱼肉自不必提, 光是细巧点心, 比如酥油泡螺每桌都有两碟。
有了孩子做切入点, 话题很容易打开, 李瓶儿也加入了谈话,和孙二娘、郑氏一起讨论育儿经。
蓝氏倒了一杯酒,举杯敬完吴月娘,又来敬李瓶儿。
李瓶儿微笑喝下,蓝氏上下打量她几眼, 然后抿嘴笑:“姐姐今日打扮得素净,不过却别样好看, 让人一打眼就能看到您。”
蓝氏还不满20岁,正是青春得波波脆的时候, 满脸的胶原蛋白, 肌肤白细, 脸蛋上抹着红红的胭脂,又红又白的脸蛋被头上的金簪映得透亮。
她容貌娇好,打扮得光鲜亮丽,抿嘴一笑的时候显得特别妩媚, 说起话来也是轻声慢语,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李瓶儿的座位和她挨得近,扭头夸赞道:“你长得真漂亮,这一身装扮也很好看。”
蓝氏穿着翠蓝色的织金裙,金线在裙边绣成几道波浪的形状,微微露出的三寸小脚的脚尖在裙边隐隐约约的遮掩下,就像是海面上的小船似的。
蓝氏抿嘴笑了,又举杯朝李瓶儿敬酒。
她是客,李瓶儿不好不喝,只得闷头喝下。
吴月娘、孟玉楼、蓝氏等人,俱都是喝酒的个中好手,只有李瓶儿酒量不行,几杯过后就有些头脑发晕,借口要更衣,起身离席,来到外面换换空气,让脑袋清醒一下。
她问绣春:“晏哥儿呢?”
绣春道:“庆婶婶和绣夏看着呢,还有巧娘和玉姐,都在外面院子里玩。”
“玩什么?”
“他们在玩小雪,那两个孩子看的稀奇,抱着小雪不撒手。”绣春笑眯眯的。
“哦,那我们去看看?”李瓶儿抬脚要走,忽然想起自己毕竟是主人,离席太久总不太好,只得回转身,重回大厅入席。
蓝氏见她进来,嗔笑道:“姐姐,你去了这么久没回来,我还以为你家老爷又找你了呢!”
“没有,他在前院待客。”李瓶儿坐下来,夹了一块点心,放进她面前的碟子里,“多吃些,若不合口味就告诉我。”
蓝氏吃下,夸道:“很可口,香软极了。”然后端起茶杯漱口,“你家的厨子真不错,在哪找的?”
李瓶儿:“是老爷从外边新买来的。你若喜欢,等下带几盒走。”
蓝氏放下茶盏,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又捂着嘴笑:“你家老爷真有趣,连厨房的事也要操心。”
“呵呵。”李瓶儿轻笑。
民以食为天,西门庆又是一个重口腹之欲的人,他当然要操心厨房的事了。
蓝氏放下手帕,脸上微微透出些落寞,盯着面前的碟子道:“我家老爷快要在妓|院扎根了,一回到家就呼呼大睡,家中大小事从不操心。”
这是李瓶儿正儿八经的头一回和蓝氏讲话,没想到她这么看得起自己,交浅言深,已经向她抱怨自己的男人了。
李瓶儿只得安慰她:“现在的男人谁不出去玩?妹妹别忧心,只要他还记得回家的路就好。”
蓝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他身边有小厮呢,就算他喝醉了不记得路,小厮也会把他扶回来的,我才不操心。”
李瓶儿:“……”
蓝氏忽然换上笑脸,戏道:“姐姐的话别说得那么肯定,西门大官人可是很久没出去风流了。听我家老爷说,他约了大官人好几回,都没约出来。”她把上半身朝李瓶儿跟前倾了倾,取笑道,“西门大官人一定常留在府里陪着姐姐吧?”
“呵呵,”李瓶儿傻笑,“他不是陪我,是陪着晏哥儿,陪他儿子。”
蓝氏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脸上一阵羡慕。
李瓶儿怕她伤心,赶紧满斟一杯酒,请她。
蓝氏应了,端起来一饮而尽。
丫头们重添美酒,蓝氏频频举杯邀李瓶儿。
吴月娘和孙二娘说着话,春梅始终温驯地站在一旁伺候孙二娘。
月娘忍不住打量了春梅好几眼,见她穿着细棉布蓝色对襟衫,黄棉布裙子,耳边戴着一对银丁香,头上插着一根金裹头的银簪,如同普通大丫头似的,哪有以往在老爷面前得宠时的气派。
孙二娘见状,跟着看了一眼,笑道:“听说秋桂原先是姐姐家里的丫头?”
“秋桂?”月娘惊讶地问。
“不就是她?”孙二娘指着春梅,收回手捂嘴笑起来,“婆子买人时也没仔细问,谁想竟把姐姐府里的丫头买回来了。给她改了名,现在叫秋桂呢!”
月娘点头微笑道:“这名很好,不错。她手脚还算利落,能进你们府是她的造化。”
孙二娘径自笑着,也不问春梅为什么会被西门府赶出去。
月娘举杯请她喝酒,孙二娘端起酒杯畅饮,两人好像都忘记了有春梅这人似的。
前院,周守备趁着西门庆去净房,悄悄跟了出来。
他对西门庆说:“前些天我家缺丫头使,下人便去买了一些,谁想竟把您家的春梅给买进来了。”
西门庆挥挥手,毫不在意:“她既然进了你府里,就是你的人了,随你怎么打发她。”
周守备盯着他的神色,谨慎地说:“听说是您收用过的,我便把她安排进二娘屋里伺候了。”
西门庆笑笑,不再接这话。
孙二娘的大丫头秋葵,是从小在她身边伺候的。
她最看不上新来的秋桂,仗着容貌好,竟然还想往她家老爷身边凑。幸亏老爷没那想法,还把她安排进二娘屋里使唤。
二娘气不过,狠狠折腾了她好几天。
今日出门做客,也不知二娘为什么非要带上秋桂。
秋葵见春梅杵在那里,木着一张脸,看着就扫兴,便用手肘捅了一下她的后腰,压低声音,恨声道:“你若不耐烦在这里伺候,就下去等着吧。”
春梅屈腿福了福,转身走出去。
西门府她是极熟的,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认得。
春梅出了上房,站在外面的长廊上,对着墙角的一株矮冬青发愣,一脸黯然,眼角隐隐有水光闪动。
小玉眼尖,也跟了出来,对她说:“春梅姐,去我屋里坐坐?”
小玉泡了一壶好茶,又端来两盘点心,请春梅坐下。
小玉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我们都不知道原来你被卖进了周守备府里。”
春梅苦笑一声,低落道:“还能怎么样,那边府里的二娘当我是眼中钉,周老爷忌讳老爷,不许我往他身边凑。”
“唉,”小玉叹了口气,“你好好过,将来配个得用的管事也是一桩好事。”
春梅哪里看得上管事下人?抿了抿嘴角并不接这句话。
蓝氏有一副好酒量,喝酒跟喝甜水似的,一杯接一杯,三两下就将李瓶儿灌得头晕,整个人快飘起来了。
李瓶儿双颊似红霞,连连推却,蓝氏不依,捧着酒杯道:“我和姐姐一见如故,这点面子也不肯给?”
一旁的孟玉楼替李瓶儿解围,端起酒杯敬蓝氏。
蓝氏喝了,又盯上李瓶儿,非要让她喝了这一杯。
坐在上面的吴月娘见了,笑起来:“六娘往常酒量也不错的,今天怎么就醉了?你们瞧,她那脸红的。”
李瓶儿揉揉脸,努力瞪大眼睛,摇晃着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大姐姐,我去更衣。”
吴月娘喊绣春:“快扶六娘去旁边喝杯茶醒一醒。”又对一众女客道,“她昨天还有些不舒服,今天喝不了太多,你们别见怪。”
众女客纷纷笑着劝李瓶儿下去歇一歇,蓝氏抿着嘴直笑。
李瓶儿搭着绣春的手,匆忙行了礼,赶紧退下。
回到院里,她趴在盆边吐了好一阵,惠庆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脸,又端来热茶漱口,绣春快手快脚地将她头上的首饰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