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洗脑一次,就悄然占有一个陌生人的秘密。
冬兵的秘密是名字。
她以他的视角睁眼,置身巨大又炙热的容器,散开的白色水雾中望见四周围绕着忙忙碌碌记录数据的人。
他们眼神热切又疯狂,他却四肢冰冷。
闭眼,睁眼,闭眼,然后是一段漫长又压抑的昏暗。
他被锁在特制座椅上,垂着头,原本该被释放,听见旁边有人拼命阻拦,说“他的状态不对,再打一针”。
针管扎进皮肤,蚊子叮咬一般不痛不痒。只是睡意潮水样漫上来,周围的人影随潮退而淡去。
解冻初期他清醒的时候不多,记忆不连贯,一个片段一个片段拼凑起来,零零碎碎。
里面出现过皮尔斯的脸。
他隔着坚固的栅栏,面无表情看过来,轮廓晃动,仿佛失真影像:“我要用他。别耽误太多时间,九头蛇等不了。”
莉莉皱起眉。冬兵突然用力,捏得她手很疼。
她下意识要甩脱,随即想起在做什么,生生忍住。
他盯着她。
但他眼中所见却已然不是她,是终于来临的、那天被电话中断的重要片段。
依旧看不清那男人的面目。
偌大的房间,除开仪器,便只剩下他与被束缚的冬兵。
男人道:“他们以为你在睡,我知道你非常清醒。”
“想不起如何成为的冬日战士,我可以告诉你。你的真名叫詹姆斯。”
“詹姆斯·布……”
牙齿咬破嘴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
莉莉整张小脸汗涔涔,被抓在冬兵掌心的手泛了白,再加重一两分力气,恐怕要捏断。
冬兵沉浸在回忆里无所感知。
就应该事先把他绑起来。她可怜巴巴地想。
她如今才发现这段记忆即便不打断,也将将停顿在那男人“布”的发音里,没有后续。
但冬兵不知道。
他还在探寻,探寻的结果便是无意识狠抓着她,手上力气有多大都不知,再次欺负得她眼泪汪汪。
抽不开。
莉莉早还完了全部记忆,在意念里叫他住手,他该是把她的声音同回忆混作一块,没有反应。
她再忍不住,跳起身扑过去,一口咬住他的手背。
可以说非常勇敢了。
他捏得她越疼,她咬得越用力,杀手的身体对危险有条件反射,金属手臂一揽她的腰,预备将她抛掷出去。
动作骤停。
冬兵一声急喘,暗绿眼眸中阴翳消散,浑身紧绷的肌肉亦卸了力量。
他慢慢低头,去看大半个身子都趴在他大腿上的莉莉。
额汗滴落在她混着糖粉色的金发里。
右手被这小女人钳制,湿漉漉地疼痛着——她疼出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到他手背上。
莉莉还咬他。她唇上的血混了他的汗,他的汗混了她的眼泪,尝着是发苦的滋味。
上次因为他扭伤了脚。这次险些又要短期报废一只手,总之一件好事都无。
莉莉借牙齿发泄完这么多次因冬兵受到的惊吓与委屈,才逐渐逐渐觉出不对劲。
冬兵没再捏她,也没有动静。
她身体僵硬起来,慢慢地松口,瞧着他右手上深深一圈牙印,青紫了,只消再咬破薄薄一点皮便能渗出血。
两个人零距离地贴着,他能清楚感觉到她加速的心跳。
无比慌张。
莉莉单手支撑起身子,埋着头鱼一样滑坐回地板,安安静静,假装无事发生。
但冬兵在看她。冬兵就是在看她。
尴尬的沉默最令人煎熬。
莉莉抹掉脸颊湿湿的泪痕,伸舌舔去唇上的残血,鼓起勇气抬眸,正与他四目相对。
冬兵漠然的视线扫过她的脸、她的手,最后落到他自己被狠咬的手背。
莉莉一个激灵,立时抓起桌上本来给他擦脸的毛巾,准确无误盖住了她的罪证。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因为非常喜欢冬兵,写这本文压力真的太大。通宵也只有三千左右的字数,反复修文,觉得越写越糟糕,心态有点崩。宝们觉得不好看了随时可以点叉弃文,体贴地别让我知道就成啦。
晚安。
第8章 第八章
显然未达到什么力挽狂澜的效果。
空气躁动不安地混搅着他同她的呼吸,或因惊慌或因倏然回神而微微气喘,半晌无话。
冬兵面无表情,仍旧闷声不吭地盯着伤处,更令她心虚不已。
心虚到头,禁不住小声打破僵局:“我不是故意的。”
他这才转眼又来看她。
其实是看她的手。
倘若方才瞥过时还不明显,这会儿肌肤泛红,微微肿起,动作幅度大些碰着了,便疼得她一咬唇。
莉莉却没注意他视线投射的方向,她已飞快站起,跑到楼上翻箱倒柜地找东西,留他一个人在小客厅。
找半天,抱着一只毛绒的龟壳样式的医药箱回来。
左手上胡乱抹了消肿的药,薄薄凉凉一层软白。
她把医药箱摆在桌面,打开龟壳,拿出一叠创可贴:“我帮你处理一下。”
冬兵没说话。
她打量打量他的脸色,伸手过去小心拿掉毛巾,再撕开几张创可贴贴在他手背,边贴边偷看,做贼一般,以防他突然暴走。
指尖偶尔戳碰到他皮肤,碰出零星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
莉莉如果知道在九头蛇里,给这个男人疗伤需要至少五个人从旁持枪警备,给十个胆子也不敢靠这么近替他料理伤口。
这一次……他倒是相当配合,没有乱动,非常难得地任由摆布。
只于她在那大手横七竖八贴完四五张创可贴之后,眼珠转下去望了一眼。
“我只有这样子的创可贴。”莉莉合上医药箱的龟壳解释道,“你先将就着用,也不是很难看。”
何止不难看,简直非常粉嫩可爱了。
莉莉少女心泛滥买的卡通创可贴,遇到冬兵之前没用过几回,遇见他才真正物有所值。
她再撕开一张,弯腰在自己擦破皮的膝盖贴好,这时听见冬兵在身旁低声说了句什么话。
“啊?”
她没听清,赶紧站直腰身追问。
不知怎么要他复述一个简单句竟如此困难,薄唇紧抿着,须臾才道:“记忆不完整。”
莉莉隐约记得他刚才说的不是这内容,却没敢问第三遍,回答道:“我只能读取你记得的东西。记忆不完整,是因为你记不清。”
读心摄念亦非超能。人的记忆容量若以冰山计,她不过挖取庞大冰山露出海面的那一角,任务对象不愿意主动吐露秘密,她同时扮演窃听者与代言者,却无法做挖掘者,否则身价至少翻两番。
她也很遗憾。但有时候又感到轻松。一人只有一个大脑,她的大脑装了太多别人的记忆,经常不知到底在过谁的人生。
所以最怕读到超忆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事无巨细统统过一遍,能活活把她折腾抑郁。
冬兵又沉默。
莉莉知道他的动机是“詹姆斯”,目的也是“詹姆斯”,如今“詹姆斯”仍旧是个谜团,想必不太高兴。
但他竟也没什么大反应,片刻将面罩戴回脸,站起身,瞧着是要离开。
“诶,你……”莉莉还有事情同他说,话到舌尖,不争气地咽回去,只默默跟在他身后。
军靴包裹的长腿走到门口突然停住,她分神想心事,险些又撞上冬兵的脊背。
冬兵回过身。
她小脸讪讪的,不知这位大佬又要做什么,仰脖看他,等着开金口吩咐。
莉莉一米六八的身高算不上矮,此刻在一米八的男人面前站着,头顶才到他下巴,便显得娇小起来。
她本来就比他小。小很多。
纵使冬兵因为冷冻保留了年轻的容貌与体魄,也不能否认,年龄折下来,她都可以叫他爷爷。
老男人。
莉莉不安分地踢了踢地板,心里嘀嘀咕咕。
就知道武力欺压,关键时候还总不说话,硬生生把别人急死。
想想今晚从见他到现在,总共便只听他说过一句,当真是一字千金。
这么相对无言地站立片刻,冬兵才又开了今晚第二次口。
他道:“你有话说。”
却原来方才她欲言又止的那一声被他听进了耳中,他不说话,是在等她说话。
她好想打他。
莉莉深吸一口气,刚要启唇,脑海中忽然掠过个念头。略一思索,登时有茅塞顿开之感。
她瞬间换了副表情,往前两步,澄碧的眼眸亮晶晶。
随即组织了语言,轻声对他道:“更早以前的事情你不记得,但总有知情者。”
冬兵眸光一动。
接下来的内容,便是她不说,彼此也心知肚明。
九头蛇武器的过往自然有人比武器本身记得更清楚。只要有记忆,她就可以读。
某些人后背要飕飕发冷了。
一个问题迎刃而解。
新问题接踵而至。
莉莉想起自己刚才没说出口的正事,心一横,接着道:“但是我最近不太安全……”
她再往他跟前凑凑,风雨中颤巍巍雏鸟找依靠般,带几分讨好地:“不知道今晚之后,还会不会有人找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