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头在周围找东西,忽而抬起头,四周看了一圈。眼神在苏阿细这边停留少倾,四目相接。他看起来很干净,但是眼睛里有种压不住的乱象。
一个男人的气场有多强大,他的城池就会有多辽阔。
蒋渝芮抱着手臂走过去,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和少年说话,问他:“pg.lost听过吗?”
少年点头。
蒋渝芮看着手机,对着歌名,非常迟钝地念出几个字母:“p-a-s-c-a-l-s-l……”
门口大厅有动静,三个人同时抬头看过去。一个嘴里叼着包子的男人懒散地过了弯道,身上背着吉他,头发乱糟糟的,摇摇摆摆过来了。
“kk你过来。”蒋渝芮冲他招了招手:“这单词怎么念来着,我又忘了。”
kk不耐烦地揉揉自己的头发:“你们疯了吧,怎么都来这么早啊。”
蒋渝芮走过去揪他耳朵,把他脑袋按在手机屏幕上:“废什么话啊,快点看。”
kk打了个哈欠:“pascal's law。帕斯卡定律。”他说完,视线立即扫到少年的身上:“你叫什么名字啊?”
“江垣。”
“哪个yuan?圆圈的圆?还是源头的源。”
他伸出食指,在吧台上写下他的名字。
蒋渝芮看毕,笑了:“我知道,新垣结衣的垣啊。”她指了一下苏阿细,“是吧?”
苏阿细一愣,低头揉猫,没有接茬。
江垣看了她一眼。
kk睁大了眼睛:“这是一个成语吗?”
蒋渝芮差点没把他掐死。
江垣把话题岔开,“有没有谱子?”
“有。”
蒋渝芮把谱子翻出来,递给他。他接过去,借着暗弱的灯光,看得有几分吃力。
蒋渝芮说:“这么长你还打算背下来啊,放旁边看呗。”
“我近视。”
“……”
舞台上的灯光没有开全,只有简单的光束打在前排的舞台。
乐器的声音开始起伏。
歌曲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到整段音乐进入最后一阶段高潮部分,张力很大。像是被人遏制住了呼吸似的,有一种快要溺毙的错觉。
音浪像是过氧化氢,灌进耳朵里面,沸腾了。咕噜咕噜,灼得又痒又疼。
苏阿细外行,觉得pascal's law这首曲子的鼓点很难,不知道蒋渝芮是不是故意跟帅哥过不去。但是江垣的完成度很高,他应该是练过的。
这是一首很小众的后摇曲。
如果不是在这里工作,苏阿细也不会接触到这些形形色.色的音乐形式。
如果说摇滚是一片海洋,民谣是海面的波光,后摇就是深海里的矿物质。因为太过压抑,往往会有被锁住咽喉的窒息感。
所以每一支后摇乐队在这里表演的时候,场内的群体大都是沉默的。
乐声收尾,苏阿细抬头,略过长腿的吉他手,看到坐在最后面的少年。
他把耳机摘了,起身往台下走。
苏阿细跑过去,喊了他一声:“等一下!”
2、洋槐与伏特加「二」 ...
苏阿细喊得声音不够大,江垣没有听见。也可能他听见了,只是不想搭理这种无缘无故的招惹。
往外面走。
一前一后,穿过吧台。长长的一段路,苏阿细盯着他的背影,生怕走丢了。
推开小门,走到狭长的甬道尽头,他在洗手池洗脸。
弯腰的时候,后背被汗液浸湿的一部分贴着他瘦削的脊背,一节一节的脊椎骨依稀可辨。她没有见过哪一个男生能把白色T恤穿得这么干净。
江垣把头低下去,打算冲一下头发。
她站在他的身侧,有一种偷窥的紧张感。他偏了一下头,立马就看到镜子里一脸茫然的少女。
江垣只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女孩子穿着明黄色的坎肩连衣裙,身后跟着一只肥猫。女孩身段很好,但他看不清脸。
她在看到他的时候,又随即转开了身子。
江垣迅速抬头,额前的发梢沾了一点水,湿漉漉的,没有留心,耳朵一下子重重地撞在水龙头上。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整个耳朵就变得通红。
他小声地“嘶”了一下,对着镜子看了看,苏阿细再次看向他的时候,他才开口问道:“为什么跟着我?”
苏阿细说:“我在这里工作。”
“哦。”江垣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没看她,“你有纸巾吗?”
苏阿细从兜里掏出一包餐巾纸,递过去。
他很不客气地接了,视线一直停留在镜子上,发现她没松手,江垣才有点奇怪地看过去一眼。
苏阿细:“说谢谢。”
“……”
“说啊。”
他眼睛微垂,扫过眼前的一捻细腰,喉结动了动,“谢谢。”
“不客气。”苏阿细把一包纸放在他的手心里。
江垣抽了一张纸巾出来擦干净脸上的水渍,然后把剩下的还给她,“你是唱歌的?”
苏阿细说:“我不唱歌。”
“那你做什么?”
“扫地。”
“辛苦了。”他把温湿温湿的纸巾扔进垃圾桶,“你扫地的时候如果看到我的东西,别给我扔了。”
苏阿细问:“什么东西?”
江垣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身后有人出没。他把话咽回肚子里。
蒋渝芮走到江垣跟前,举起了手里的马克笔,打算在他T恤上面写字,“考你个单词。”
江垣眼疾手快把她的笔捏到旁边,“衣服贵。”
她便捉住他一条胳膊,在上面写了一串字母:Lunatic。写完,问他:“什么意思?”
江垣的视线在单词上停留:“疯子。”
“具体一点。”
“月亮使人精神疯狂。”
蒋渝芮仰头笑了一下,高兴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大队长今天不在,得叫他拿主意。”
江垣点头。
“你哪个学校的?”
“五中。”
“这么牛逼啊,胖叔的徒弟?”
“嗯。”
蒋渝芮绕回到苏阿细身边,手臂重新捞上她的肩膀:“阿细哪个学校的?”
“南中。”
蒋渝芮扬了一下下巴:“认识一下?”
江垣:“不需要。”
“跟姐姐说话客气点儿啊。”
“好的姐姐,那就等你们队长有空再联系我。”
江垣说完,不轻不重地扯了一下嘴角,扯出脸上轻轻浅浅的两道褶子,看得人脸红。
他转身离开。
苏阿细站在甬道的顶端,看着安静的黑胶唱片机之外,少年的单薄背影。
蒋渝芮回到吧台睡觉。
苏阿细绕过舞台的时候,看到摆在地上的吉他盒里面有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是一把军刀。
就是他刚刚一直在找的。
她把刀拿出来,抱着蛋黄走出了小森林。
很久很久,酒水的味道才从身上散尽。
***
回到家,还没进门,看见一楼的窗户口站着一个人,正在厨房里收拾碗筷。
透过纱窗往里面看,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她不用辨别,就知道是奶奶。
苏阿细还没打招呼,奶奶已经往外面走,把家里小卖部的大门拉开,准备做生意了。
看到准备往后门去的苏阿细,她嚷嚷了一句:“阿小,妈妈来电话了!”
“哦,”她应了一声,“我马上上去打。”
苏阿细把猫放进猫舍,在房间的地毯上席地而坐。清清嗓子,拨出去一通电话。
“喂。”
“录取通知书到了没?”妈妈的声音。
“还没,应该就这几天。”
“我问过你爸了,转专业还是有希望的,你好好学,到时候大一的成绩上去了,我们再找找关系帮你转。”
“……”
“阿小?”
“我在听。”
妈妈那头叹了口气:“你平时记得咨询一下别人现在学什么专业比较好,自己心里有个数,妈也不想让你吃太多苦,你看电视上那么多搞新闻的都猝死……”
苏阿细打断:“我知道。”
“跟你舅舅说好了,让他开学送你去学校。姐姐比你们早一个礼拜开学,不冲突。”
“哦。”
短短的几句通话,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结束了。
爸爸妈妈在日本工作,一年回不了几次家。除了交代一些事情,也没有冗余的交心话可以说。
苏阿细把从小森林带回来的军刀拿出来,翻覆着看了很久,一把不新也不旧的刀,应该是江垣刚才路过的时候不小心掉在那里了。
他的东西……
流火的盛夏,做任何事情都免不了几分倦怠。苏阿细看了一集动画片,又看了会儿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