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们刚玩到一块儿去，汪洋过生日，一群人借庆祝之名，闹腾腾地疯了一次。
三个人喝多了不敢回家，找间小旅馆呆了一宿。
睡到凌晨，中途醒来上卫生间，看到汪洋盘腿坐在黑暗里。
叶成章吓了一跳，忙打开灯，却看到他眼眶发红。
就是那次，才知道在他小学时，爸爸出了意外，没了。
此时，听他又说起来，眼前不由得又浮现出他当时强装无事的样子。
叶成章心口微酸，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汪洋垂下眼睛，把烟灰在栏杆上磕了磕，调整好情绪：“叔叔阿姨的事我也不了解，不好说什么。不过阿姨早上跟我通了个电话，知道你没事后才放心。”
“嗯”，叶成章应了一声。
许是觉得气氛被自己搞得有些沉重了，汪洋扯了个笑：“虽然你跟许晨平时怪人模狗样的，但真说起来，你俩就是屁事不懂的孩子。”
叶成章顺势锤了他一拳：“对，屁的事只有你能懂。”
两人哈哈笑了一阵，心头都轻松不少。
叶成章想起了什么，问：“许晨这两天怎么没影了，我昨晚上给他打电话还关机。”
“他爸妈回来了，让他呆家里闭门思过呢，考试都不让考了，手机也没收，估计得关半个月。”
“真狠”，叶成章咋舌。
“好像是知道了小溪姐的事”，汪洋说，然后沉默了会儿，还是忍不住重回了刚才的话题：“所以，其实很多时候，你挺幸运的。”
他顿了顿，还是决定告诉他：“刚才秦今秦是翻墙出来的。”
“她会翻墙？”叶成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汪洋耸耸肩：“应该是第一次吧，看着挺费劲的。”
叶成章的嘴角往上翘了一些，又翘了一些，心里开了花。
这个口是心非的小骗子。
他笑着说：“刚才她还说她不喜欢我这样的。”
“是么，喜欢什么样儿的？”
“说是跟我相反”，叶成章把烟在栏杆上摁灭，嘴里胡扯着：“又矮又丑？”
汪洋笑起来：“不不不，是喜欢有脑子的，跟你相反么。”
“去你大爷的”，叶成章回了他一句，然后朗声道：“走吧。”
“去哪儿？”
他神清气爽地迈开了脚步，头也不回：“回家睡觉，明天还要考试呢。”
汪洋心道，有时候我还真挺羡慕你的。
他大步跟了上去。
第二天早上不到六点钟，秦今秦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伸手在枕边摸索着，举到面前，眼睛勉强地睁出条缝，看到来电显示上叶成章的名字。
刚按下接听键，他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带着股早晨的新鲜清冽：“小花，起床。”
“这么早”，秦今秦迷迷糊糊的。
“哎你这小姑娘，一会儿就考试了，还睡什么睡，这么不当回事儿呢。”
秦今秦：……
究竟是谁不当回事了。
她问他：“你不是不考么？”
“你不是死乞白赖地非要我来考么？”叶成章得了便宜还卖乖：“快点啊，今天有粥。”
秦今秦慢腾腾从床上爬了起来，慢腾腾走到了教学楼下。
校园里人还不多，偶有到校早的走读生骑着自行车从身边过去。
她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正要上楼——
“小花！”
叶成章趴在三楼的栏杆上冲她笑，眼睛亮得像两只五千瓦的电灯泡。昨晚上的颓唐不振一扫而光，整个人十分阳光明媚熠熠生辉。
……这人的情绪是不是有点太不稳定了，很危险啊。
今天的早饭十分丰盛：皮蛋瘦肉粥，烧麦，竟然还有碟水果沙拉。
秦今秦吃着，叶成章拿出划的重点，豪气万丈地往桌上一拍：“随便提。”
秦今秦咬着勺子摇头：“不提了。”
“为什么？”他回家后背了大半宿，就是为了能震慑她一下。
“怕你受打击。”
叶成章剑眉一扬，自信心都要从眼里溢出来了：“我背的很好。”
那就很好吧。
“你不相信？”他男人的自尊心被打击到，决定力证清白：“先背重点单词，第一个是intelligent，聪明的，i-n-t-e-l-l-i-g-e-n-t。”
然后一脸得意地等着表扬。
秦今秦压根没听，正低头戳一个烧麦。
她在认真思考着昨天遗留下的大谜题：我为什么没躲呢。
叶成章没得到什么反应，还以为是自己又背错了，他确实有点把握不准中间是一个l，还是两个。
于是心虚地清咳一声：“i-n-t-e-l-i-g-e-n-t.”
秦今秦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我说不让你背吧，又错了。”
☆、第 16 章
考试八点开始。
最后一个考场的男生大都是以前一起混着玩的，见叶成章进门，立刻热闹了起来。
他像是个流落在外几十年后，终于回到自己主场的得胜将军，十分风骚，一路亲热地与人打着招呼，吊儿郎当坐到了最后的位置上。
隔了个过道的男生伸过头来：“还以为你进了重点班，都不屑于来考试了。”
说不出其中几分是调笑，几分是嘲讽。
对于他分进14班这件事，他们这伙人大多觉得搞笑同情，但也免不了有人生出些不爽的小情绪。
说来也是人之常情。
叶成章自知理亏，听出男生话音里的拐弯抹角后，也不恼，只轻笑了下。
他懒洋洋地从兜里掏出支黑色水笔，扔到桌上，才道：“考试么，还是要考的。”
说话间，两位监考老师走进教室，其中一个进门就吼：“安静！考场禁止喧哗！”
……这熟悉的声音。
叶成章动作一顿，也没抬眼看，偏头望向窗外。
老刘站上讲台，威严地扫视全场，待窸窸窣窣声都停了下来后，目光才复杂地在他身上停了一眼。
卷子从第一排依次往后传，叶成章拿过，先大概浏览了一遍，哨声吹响之后，他埋头写了起来。
刚才搭话的男生转着笔，左顾右盼，见他竟然不交白卷了，反而认认真真的，十分惊讶。
于是第二场开考前，便凑了过来：“待会儿考化学，传个答案呗。”
叶成章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我只准备了英语。”
男生明显不信，可开考后，看他真没有要写的样子，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岂止不写，叶成章把化学卷子往桌上一摊，光明正大地趴在上面睡了起来。
说是睡，闭着了眼睛，脑子却清明得很。
他昨晚到家时，叶强已经走了。
剩下个憔悴的楚晓晓，看他回来，忙热了顿菜。他胡乱扒了几口，不等她说出来什么，便以考试为名，进屋背重点了。
他确实是心无旁骛地背了，也心无旁骛地考了。
因此，交上卷子的那刻，绷着的心神一放松，又钝又闷的感觉才又重新席卷而来。
在秦今秦面前的轻松是真的，此时的难受压抑也是真的。
他早就知道。
关于叶强在外面有女人的事，关于父母感情早就出问题的事，他甚至是在楚晓晓之前察觉的。
无非是玩着父亲手机，来了条内容暧昧的短信，或者去公司找人，无意中听到了些流言蜚语。
楚晓晓相信爱情也相信丈夫为人，且整日在家里素手羹汤，她在这些方面神经有些大条。
但往往，对于父母之间的风吹草动，孩子要比成人所想的敏感许多。
可是，叶成章想，汪洋说的没错，自己确实像个孩子，自私又心存幻想的孩子。
他不想知道父母强颜欢笑的背后，有多少争执眼泪。
他就要装作什么都看不出来，就要当是一切如常，他恨不得能永远维持这个幸福的假象才好。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老刘。
老刘显然也不尴不尬着。
交卷铃声响起后，他逐个收卷子，到了最后一排，伸手拍醒了叶成章。
叶成章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他神色茫然地抬起头，反应了一会儿才直起身，把胳膊从卷子上挪了下来。
老刘的手顿在空中，神情一言难尽。
叶成章顺着他的眼神往下——
好大一片口水印，堂而皇之地躺在卷子正中央，似乎还正泛着莹莹水光。
他欲盖弥彰地伸手抹了抹嘴角。
一高凶残，为了能赶在第二天放假前给学生致命一击，往往是边考边改卷，一天半考试，最后半天留学生上一下午的自习，等四五点就能出来成绩。
此举饱受诟病，十分惨无人道。
不过有人提心吊胆，也就有人无所畏惧。
叶成章前段时间一直闷在教室里，与这些狐朋狗友久别重逢，双方都十分激动，才不管什么成绩不成绩，勾肩搭背地躲在男厕里抽了顿烟，又厮混了一个中午。
他踏着下午的上课铃声回了教室。
秦今秦正听着歌看闲书，又是一阵烟味袭来，然后右耳的耳机被人拿掉。
叶成章自然地抬手放到自己耳朵里：“听什么呢。”
秦今秦皱起了眉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