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狐 (冰妃袭阳)

　　席间茶小葱想起有好多问题想问，但一时半刻理不清头绪，想想来日方长，便也抛诸脑后，不再劳神。虽然元知义的酒比不得玄黄岛的香醇美味，但胜在气氛与用心，陶然村一众村民还没喝，人便醉了。
　　夜凉如水，婪夜先送吃撑了肚子的茶小葱回玄奇殿，尔后才又转回了玄冰殿。
　　玄冰殿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人未进门，便可闻见那特有的冷香，在微微醉意之下，撩得心痒气躁。
　　返香不喝酒，只于席间勉强饮了两杯茶，抬眼见婪夜进来，抬手指了指侧边的竹椅，示意其坐下。
　　“你说小葱能动用金仙之气？”返香似乎有些急，情绪上不好表露，但行动上已经证实了一切。
　　“不然你以为光凭她那点木灵之气便能轻易突围？”婪夜潇洒落座，话题仍旧围绕着茶小葱展开，“你亦说过，那金仙之气与魔征素来此消彼长、互为牵制。如是魔征锐减，令金仙之气暴长也不无可能。只不过，恰巧临近朔日，却着实令人费解。朔日，魔征变弱，渺夜之城结界关闭……这三者之间或者有些关联。毕竟焚音的魔元早已不完整，有些弱点也是寻常。”
　　“这只是猜测，只是可能。谁也无法求证。自听闻焚音转世之后，并不见其有太大动作，所有妖物伤人，均是由妖皇魁麟一人操纵把持，了不得再加一个婪珂。婪珂最想要见谁，你比我清楚……”返香的目光清朗。却脱不了骨子里那股幽冷。
　　婪夜靠在竹椅上。摇得椅背吱呀吱呀响：“妖后的事，我自会解决，不劳你费心。不如多点时间想想，怎么才能利用朔日潜入渺夜之城。当年焚音害得你这样。你不恨么？”他望着案头的香线，轻轻挑起眉尾。
　　返香起身负手而立，避开了话锋。淡淡地道：“我想提醒你，如果与婪珂断不了关系，就别招惹小葱。作为她的师兄。我断不会允许她有任何入魔的机会。我会安排她继续洗髓，严禁她再调用金仙之气，直至其身内魔征消失为止。”
　　婪夜极为不满，凉声道：“臭道士，别自说自话，你为她安排了一切，真的是她想要的吗？比如端极派的掌门之位。又或者陶然村的恩人？据我所知，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丫头。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想要，你们这样利用她，于心何忍？”
　　“普通？”返香从画筒中取出其中一卷，抛手抖开，“从我见到这幅画起，她就不可能是个普通女子。她能做得我的师妹，又碰巧遇到了玄黄岛上的魔民，这算不算天意？”
　　画中是一抹杏黄色的人影，婪夜对这身衣服也还有些印象，但单凭一幅画便决定人的运命似乎太过草率，况且，这张画像的颜面早已是糊模不清，又怎么能就此断定，画中人是茶小葱？
　　“你打算怎么做？”良久，婪夜上前按住了靠近自己的这一端。画面顿时被绷着紧直。
　　“修仙者，当念天下苍生，她承了先师衣钵，就担得起该有的责任，不是我打算怎么做，而是她能怎么做。”返香手腕一震。
　　“好，那我就这样问，她能怎么做？比如教她做掌门？比如教她如何营救自己的徒儿？她曾信誓旦旦要背负起这一切，你可当真不管不问？”婪夜的目光也冷了。返香的目光是净，但是澄净之余却又是多了许多别的看不懂的东西。他考虑再三，没有将茶小葱被琉仙琴附体一事和盘托出。有时候，秘密，便是利益，便是法码。
　　“不放手让她去做，你我怎知她不行？”返香收回画卷，重又坐了下来，“你可知道临安城凤凰画坊？”
　　“什么？”婪夜不意他会突然提起个不相干的东西，不觉愕然。
　　“得空的时候，去看看。”返香挥了挥手，摆足了师父的架子。婪夜虽然不喜，却也无可奈何。
　　临安城凤凰画坊，是什么地方？心头疑云渐浓，却自保留了一丝不深不浅的好奇。
　　既然臭道士让他去看，他便免为其难，去看看吧。
　　这一夜无惊无梦，茶小葱睡了个安稳觉，但因为生物钟的作用，她早早地醒了。
　　第一束阳光移上了床榻，揉着眼睛翻身起来，发现奇苦与曲嫣已在门外等候。
　　“你……怎么会在这儿？”茶小葱看着曲嫣那张有些眼熟的脸，想不起她与自己是何相干。
　　奇苦慌忙道：“曲师叔担心师尊宿醉难受，特别熬了一碗醒酒汤来呈给师尊。”
　　茶小葱听到奇苦称呼她为师叔，才得想起自己还收了新徒儿这回事，转脸见曲嫣低头立着，手里还真端着一碗乌漆嘛黑的东西，皱了皱眉头，却没拂她的好意，伸手接过一口倒灌下去，捏着鼻子大喘了一口气，道：“很好喝，谢了！”
　　曲嫣朱嘴微启，尚未出声，门外突然响起一道清冽的问候：“弟子慕容芷才，叩见茶师叔。”
　　他来做什么？
　　茶小葱一愣，将碗搁在一旁，禁不住隔着帘子喃喃：“回到师门好是好，就是睡觉不自在，大清早的就得见这么多人。”说着伸手去挽脑后蓬乱的头发，奇苦翻箱倒柜地找梳子。
　　曲嫣动了动身形，轻声道：“让徒儿来服侍师父，可好？”
　　茶小葱一愣，对“服侍”两个字有些过敏，但因实在没有耐性打理那些乱糟糟的头发。只得点了点头：“也好，不过要快一点，我赶时间。”
　　曲嫣点头，自袖中取出一把象牙小梳，手指轻灵地捞起了茶小葱扭结的长发……
　　奇穷在门外与慕容芷才打了个照面，抱着个盆子走了进来：“师尊。”
　　茶小葱咋舌道：“我没看错吧？你们都从师侄变成丫环了。以前可没叫你做这些事啊。”
　　奇穷傲然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师尊是六界的灵女，端极派的四掌门，持澜仙子的传人，陶然村的村长。青丘国的王后……当真贵不可言，师侄过来，也不过是来沾沾光。”奇穷比奇苦嘴巧。说话也顺溜，听得茶某人一愣一愣的。
　　“等等。”茶小葱举起手，问道。“六界的灵女是他们胡诌的，我没办法反驳，端极派四掌门是我死皮赖脸要来的，你们也都知道，持澜仙子传人，说白了就是嗯……持澜仙子的忠实读者，至于那啥王后。咳咳咳……陶然村村长又是怎么回事？”
　　奇穷努了努嘴，道：“师尊去了村子里不就知道了。”
　　茶小葱打岔道：“停！我没打算今天去村子里。我等下要去的是凤凰画坊。现在林师姐不在，我怕会那儿会出漏子，还是去看看心里踏实。”
　　慕容芷才在帘外应声答道：“风沉师兄与婪夜师弟替师叔去了，师叔大可放心。”
　　“婪夜也去了？”茶小葱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去了还不把我的地盘拆了？不行不行，我得亲自跑一趟。”
　　说话间，头发已经弄好了，茶小葱一边手忙脚乱地披起奇苦事先准备好的衣服，一边伸手理着鞋后跟，一步一跳地出了门。
　　清晨的阳光照在茶小葱的脸上，将她原本不算出众的容颜刻得十分细腻生动，慕容芷才一抬头，一时呆住。面前的茶小葱顶着一支望仙髻，扶着门边歪歪斜斜地，两鬓流泻的青丝，柔化了她明亮的眼神，纤长的脖颈自雪白的衣领中露出一小截儿，莹莹流光如温玉。明明还是那张脸，明明还是那样的身形，可却看起来像是多了点什么，同时又像是少了点什么，竟令人一见难忘。
　　慕容芷才就这样怔怔地望着她，忘记了呼吸。
　　不仅仅是因为觉得好看，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震惊。
　　“画坊不用去了，有风沉在，那狐狸坏不起来。”
　　返香沿着雕栏缓步行来，停在了玄奇殿院里的雨幕对面。
　　慕容芷才飞快地恍过心神，上前向师父行礼，奇穷、奇苦与曲嫣也一同向返香问安。
　　“呵，返香师兄，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的……”茶小葱紧着嗓子，那声线听起来像在怡红院、飘香楼前面拉皮条的老鸨子。
　　返香看向她，淡淡地道：“别紧张，今天不用洗髓，好不容易回来了，合该带你出去透透气。芷才，你也一起。”
　　茶小葱吞了下口水，却不好违拗，只得乖乖地跟在了返香身后。
　　慕容芷才扫一眼她的背影，暗自摇了摇头，眸中却蕴着一丝难得的暖意。
　　返香走得不快，始终与茶小葱拉了两步左右的距离，饶是她提气默默追赶，总是差那么两步。茶小葱认得，这是去灵山的路。
　　玄奇殿后那条小径，是唯一与灵山山脉相通的地方。
　　“小葱。”返香走在前面，声音清晰传来。
　　“是，返香师兄有何吩咐？”茶小葱最是怕他，听他出声便打起了全副精神。
　　返香道：“方才奇穷说的你可都听好了？”
　　“不知师兄所指的是什么……”茶小葱翻着眼皮，揣着明白装糊涂。
　　返香不吃她那一套，继续道：“陶朱公今早已经请辞，推荐你担任陶然村的村长。按照陶然村的规矩，村长必须在武力上胜出这村子里的任意七位村民，才有此资格，今次与你上山，便是为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