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还没有想明白里边的弯弯绕绕,可是她相信张修仪不会害她才对。一来,以张修仪如今的身份地位,没有黛玉她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二者,张修仪应该听过林家与张家的交情,不会傻得去害自己人;而且,这个张修仪,看着不似那种心狠手辣的人。她不想太出风头,更不想看到无辜的人为她受累。
“太后娘娘,猫是修仪娘娘的,但她总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它,更不会想到猫会出去闯了祸。依含湘看来,不如就算了吧。”
皇上听得连连点头,跟着说道:“母后,郡主说得有理,一个畜生,关人什么事?”
“皇上,话不是这么说的。臣妾不是针对张修仪,只是就事论事,既是她养的东西,自然应该看管好,今天幸好没有惹出什么大祸,不然可怎么办好。若是他日众人都跟着张修仪有样学样,那后宫不是乱了套。”元春依然端着沉稳的笑容,却一心要治张修仪,不得不引起旁人的怀疑。
元春的话将皇上问得哑口无言,只得看着太后的脸色行事。
太后摆摆手,神情坚决:“含湘,你纯善,不愿怪责他人,但这是宫里的规矩,她犯了宫规必须接受责罚,不然整个皇宫还有什么规矩礼法可言。”
太后把话说到这份上,就不是黛玉能插嘴的了,她只是个郡主,没有资格插手后宫的事,只能同情的望着张修仪。
一直坐在刘瑄下首的穿着王爷常服的一位年轻公子忽然站了出来,向太后和皇上拱了拱手:“太后娘娘,皇上,臣有话要说。臣这边的视线望过去,恰好能看到猫的前右爪,有一颗极细小的绣花针插在它的两爪之间。如果臣没有猜错的话,猫应该是受了忽然的痛楚才会发了狂,是不是应该查查猫是如何受的伤,与张修仪有没有关系呢。”
他是北静王水溶,四大郡王府之首,也是除了墨涵之外最年轻的郡王。他一向喜欢诗词歌赋,又迫于太后的压力,淡出朝堂,轻易不会插手朝中事务,逍遥自在得紧。不知这次是出于什么原因,接了皇上的任命,与刘瑄、墨涵一起负责赈灾之事。
他不同于墨涵的沉稳决断,不同于刘瑄的冷漠淡然,不同于宝玉的温柔体贴,而自有一种清润、戏谑的矛盾组合。时而阴柔时而英气,让人摸不着真正的他。
元春原本娇艳的脸有点泛白,不是她大意,而是她没有想到一件小事会招惹得两个不爱管闲事的王爷一起出面,不然眼下这只猫怕是已经只剩下一堆灰了。林黛玉也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她居然会把猫带来,而不是扔在原地。不过,此事依然不会牵扯到她身上。
太后有点诧异,凤眼眯着,徐徐扫视了北静王一圈,吩咐身边的太监:“去,看看北静王爷说得是不是真的?”
很快,小太监已经从猫右爪拔下了一颗绣花针,北静王所言非虚。
“母后,看来雪儿的确是受了刺激才会做出过激的反应,不想惊吓到了郡主。怪不得张妹妹。”自从太后进来之后,一直服侍在太后身边的吴贵妃终于开口说话了。张修仪即便不是她的人,她也愿意保她,这可是分去元春宠爱的好棋子呢。
其实,太后是想把事情全部推倒张修仪身上的,做成张修仪设计陷害黛玉的局面,然后名正言顺的处置了张修仪,还让张家碍于黛玉的面子说不出反对的话。但她没有元春那份自信,不知元春的法子可不可靠,别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时候赔了元春还惹得一身骚,不如借着这个台阶下了算了。
太后警告的看了一眼张修仪,笑拍着吴贵妃的手道:“你们说的对,是哀家急躁了。绣花针不会无缘无故刺到猫身上,此事还要继续追查下去。雪娇,你贤妃姐姐有了身子,行动不便,这事哀家就交给你了,三日之内,你必要给哀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若是现在直接说不查了太引人怀疑,查还是要查,不能拿到台面上来。吴贵妃不是那等没有成算的人,即便果真查到了什么,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就凭这么点点小事,还扳不倒元春,吴雪娇不会铤而走险,只会帮着圆了过去。当然,她不会查到张修仪头上去,谁会那么傻,用自己的东西去陷害别人,恐怕没有几个人相信。
张修仪早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听了太后的话连连磕头谢恩,感激地看了一眼黛玉等人,宫里呆了这些年有些事也能看出点门道,只是说不得。
适逢太医院煎了药送来,众目睽睽之下,黛玉只得服了,好在只是一剂安神醒脑的药,没什么大碍。
腊八宫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第98章:寒心决裂王氏挨罚
出了皇宫,还没有上马车,黛玉身后响起了一道苍老略带哭音的叫唤:“玉儿。”
黛玉浑身一凛,她不明白为什么,当她听到自己以前最依赖的老人的声音的时候,会从骨子里散发出一丝冷意,冷的她的牙齿都会打颤。她想哭,却没有一滴泪,想笑,只有苦笑。有些人有些事,错了就不容许回头,何况可能会一错再错。
黛玉徐徐转过身,对上贾母期待的眼神,没有任何表情,淡淡开口:“贾老太太唤我所为何事?”当贾老太太四个字出口的时候,黛玉依然感到一阵闷痛,当年她是多么信赖这个老人,毫无芥蒂的依在她的怀里撒娇,以为她会给自己如母亲一般的亲切熟悉,不想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她,或许疼她或许宠她,但都是有目的有条件的,骨肉亲情只是里边微小的一点尘埃,却差点牵绊了她一生。
贾母亦是决然没有想到,她估摸着黛玉会有气有怨,可是她自问没有做错什么,对她算得上很不错了。她想将她配给宝玉,的确是看中了林家的权势与富贵,可也是觉得自家是她亲人,日后不会亏待了她,只没料到黛玉根本不领情。
她好歹是黛玉的外祖母,当着一家子太太奶奶的面这么给她没脸,也实在是过分了。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很严厉:“玉儿,我是你的长辈,你是大家小姐,难道连孝顺都忘了?”
“长辈?孝顺?对不起,贾老太太,我虽在你们府中住过几年,但那几年父亲没有少送银钱来,想来养活十个我都没什么问题。你是我的外祖母,但我终究是姓林的,我先得孝顺了林家祖先,总不能违背了他们的心意或是糟蹋了他们辛苦几辈子积攒的产业。理家之时,我偶尔也会翻出母亲当年的行事规矩来,自问没有一点点对你不敬之处,我想老太太心里最是明白。”
她依然挂着浅淡而温柔的笑意,只是嘴角的讽刺是那么明显的刺痛了贾家人的眼,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大度贤惠的人,她就是小心眼,那又怎么了。既然他们一心想要的不过是银子而已,那么她也不想转弯抹角,清清楚楚的告诉他们,免得他们再来打主意。
有些事,黛玉甚至连哥哥都没有说过,不是她不孝,只是有点心寒。她的母亲,那些年没有少给贾家送东西,她不是与她计较这些身外之物,而是悲叹贾敏不但没有喂饱贾家的白眼狼,甚至差点给女儿招来杀身之祸。若是贾敏地下有灵,不知会怎生想?
凤姐和尤氏扶着贾母,邢王夫人随侍在后,探春惜春跟在后边。自从元春省亲之后,林家对他们连面子情儿都懒得做了,过年、过节、老太太寿辰,他们都有借口推脱了不来。不过今年有元春受宠,探春和亲这样的喜事,他们对林家渐渐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世事难料,就在他们喜气洋洋的时候,京城到处都在传闻着林黛玉可能立为皇后一事,这不能不使他们心惊。如果事情成真,他们当日之举不但得罪了林家,还得罪了皇上,怕是元春都难保。
所以,近来,贾母一直在心中思虑筹谋,必须恢复与林家的关系。平日没有机会,今儿进宫就是最好的机会。可惜,贾母等人才进了宫,就被召去了太后的慈宁宫,余下探春惜春还没来得及与黛玉叙叙姐妹情谊,黛玉就去御书房。想着将来的荣华富贵,贾母终于决定舍下自己这张老脸,动之以情,她就不信黛玉这样心软的人会不中她的计。
黛玉的话,不只贾母,其他人都是震惊的,话里隐隐暗示着林家那些年来送给贾家的东西不薄。
王夫人猛烈地抖了抖,禁不住退后了半步,引得邢夫人诧异地看着她。贾敏当年送来的东西确实不少,而最好的那些几乎被她扣下了一多半,如今都在自己的私库里。她以为贾敏是不会回京城了,便是回来也不会将这些事拿出来与贾母对照,后来贾敏死了她的心里可是松快的不行,从此后她就放心的享用林家的东西了。
这个林丫头,居然这时候说这种话,若是老太太怀疑,回去一查,自己就糟了。自己多少年来苦心经营的贤惠大方慈悲的二太太形象就会被毁了,还有老爷,一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老太太,千万不要怀疑啊。
但,贾母明显怀疑了。当年女儿每次从江南送回来的礼物,她都会派鸳鸯好生清点一番,林家那般富贵,自己宠爱女儿多年,女儿不会少了好东西。不过,奇怪的是,每次女儿送回来的东西只有一两样极好的,其余都是平常的土特产,甚至压箱底的只有千把两银子。这不像女儿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