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向元妃的方向走近一步,一字字地道:“你知道林郡主有多善良吗?朕听闻,她在贾家受尽委屈,连进宫也是被你逼迫,曾允诺无论她心中对谁不满,只要说出来,朕绝不会说一个不字,可她从未提过你的名字,更别说让朕对付你,而她亦知道,朕早已经将你置于一旁,就算你生下的孩子是皇子,朕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元妃你自己说,她若是下手,能得什么好处?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
他这样从容道来,言词之间蕴着沁人的寒凉,及对黛玉无尽的维护怜惜,元妃只觉得心中一灰,有些惊骇,也有些无法置信,,然而一言一语盈于耳际,由不得她不信。
自古无情帝王家,这句话,她早就知道,可是,自她嫁进皇宫,所见的君王,一直都温文尔雅,沉稳大气,却从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会看到,这个帝王,如此狠绝的一面,纵然,自己陪伴他多年,为他怀了孩子,在他心里,一旦抛开了,竟是一文不值。
无情至斯。
不,他不是无情,他的眼里,有了真心喜爱的女子,便将所有人都看轻,看淡,乃至于,看为虚无。
命运在黛玉进宫之时,已经全盘逆转。
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第46章:梦断
心中百转千回,元妃将唇几乎咬出血来,许久才压抑住心情,开口道:“皇上心中只有林郡主,臣妾无话可说,但是,皇上也别忘了,太后那边,可是一直都极看重臣妾腹中的孩子,如今,皇上一句信任林郡主,便要将事情轻易撇开吗?臣妾冒昧问一句,太后那边,不知皇上要如何交代?”
李稹勾起唇,笑容淡淡:“这个问题,朕自然有主张,本来不必向元妃交代,不过,为免你继续误会明蕙,朕向你说一声倒也无妨。”
话音未了,却侧身看向黛玉,阴郁的目光中登时荡漾出几丝温意,声音亦柔和下来:“郡主身体向来娇弱,受了这场折磨,必定极疲乏了,不如先去清芷水榭休息,等朕处理完此间事情,再过去探望,可好?”
黛玉怔忡须臾,摇头道:“皇上的心意,明蕙心领了,虽然身正不怕影儿斜,但这件事情,到底与明蕙有牵扯,明蕙还是在这里听完罢。”
李稹听了这番话,便点了点头,没有勉强,须臾侧首望着元妃,淡声道:“元妃想要一个交代,好,朕给你便是,那天,在场的有三个人,明蕙郡主绝无嫌疑,那么,剩下的,便只有你与贾家三小姐了。”
他抬起手,敲了敲桌子,旋即道:“朕已经想过了,虽然后宫尔虞我诈,元妃你也不乏心计,但这个孩子,到底是你的依靠,相信你不至于那么狠心糊涂,那么,真凶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元妃不觉一愕,无法置信地道:“皇上这话,是在怀疑三妹妹了?三妹妹也是姓贾的,怎么可能会害臣妾?”
李稹冷冷一笑,负着手道:“怎么?朕的话,你不相信?”
元妃并不回答,却抬起头来四下张望,似乎直到此时才发觉有异一般,口中疑惑道:“三妹妹呢?怎么没在这里?”
说到这里,“唔”了一声,咬着唇道:“臣妾明白了,三妹妹必定是皇上派人弄走的,说不定如今已经赐死了,再由她来承担各种罪名,皇上为了救林郡主,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听了元妃的话,房中之人皆是一瑟,抬头悄然看着李稹,默默思忖,就连黛玉心中不免有些犹疑,却没有开口言语。
李稹目光中氤氲出几丝寒意,几丝恼怒,冷笑道:“原来在元妃心中,朕竟是如此无耻之人,罢了,朕也不与你争辩,到底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话却一定要说清楚。”
他说到这里,在房中踱了几步,继而睨着元妃,轩眉道:“昨天朕一回宫,你与皇后只顾在朕面前哭诉,旁的事一概不理,朕私下命人将贾三姑娘送到慎刑司,经过一夜的功夫,想必已经有了结果,如今传她过来一问,便可立见分晓。”
元妃身子一瑟,进宫已多年的她自然知道,慎刑司属内务府,其职责是监督、管辖宫闱宫女、内监生活起居,备有数百种刑具,但凡有罪者,皆送到此处发落,心志再坚定的人,但凡进了慎刑司,都抵不过残酷的严刑逼供,实在不啻于人间修罗。
双眸微阖,元妃的声音清淡中蕴着森然,漫入众人耳中:“林郡主的嫌疑尚未洗清,皇上便将三妹妹送到慎刑司,可见皇上是存了先入为主之见,臣妾不敢多做评论,可是,皇上一心要呵护林郡主,尽管维护就是,何必牵扯上其他人来顶罪?如此厚此薄彼,有何公平可言?如何堵得住天下的悠悠众口?”
李稹冷笑一声,深重的怒气从唇角盈出一丝半缕:“公平?你竟敢在朕面前提这两个字,朕可是听说,昨儿个晚上,事情还没定论,你便撺掇了皇后,要逼死明蕙郡主呢。”
元妃听了这话,登时噎得说不出话来,李稹剑眉一轩,转过头不再看她,只向身侧的内侍道:“行了,去将贾三姑娘和她的供词带来,让元妃亲自询问,省得她胡言乱语,带累明蕙郡主的清誉。”
那内侍连忙答允,行礼而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有几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携了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探春,匆匆步进来覆命。
进得殿中,探春身子晃了几下,似乎站立不稳,旋即直接匍匐在地、低头啜泣,因为是待罪之身,她头发上的一应首饰珠翠皆被摘去了,身上穿的,不过是一袭单薄素衣,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衣服上还隐约有血迹透出,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皮肉的焦臭,显然是受了鞭打和火刑,甚至连粉颊上都横七竖八地落了痕迹,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元妃看了几眼,便知道探春饱受酷刑,因为心中犹自信任探春,便慢慢起身拉过探春被长针刺透、血迹斑斑的指甲,沉声道:“不过一晚上的功夫,三妹妹便成了这副模样,臣妾想请问皇上,这算不算屈打成招?”
李稹负手而立,目光从探春身上漠然而过,满不在乎地道:“对嘴硬心狠之人,施些手段,无可厚非。”
他说到这里,拿过内侍递上来的供词,看了几眼,复又开口时,声音转冷,似乎还带了几丝嘲讽:“唔,贾三姑娘已经承认,是她施计推倒元妃,再嫁祸给明蕙郡主,一箭双雕,以求讨好宫里另一位妃嫔,听说元妃与三姑娘是真正的姐妹,情分深厚,如今元妃心情如何,朕实在很好奇。”
元妃目光一跳,登时呆若木鸡,迫视探春,目光直欲探到她眼眸深处,声音阴郁无比:“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皇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探春止住哭泣,却依旧低垂着头,心中落下沉重的哀叹,她本以为,事情定然会照她预想的那般发展,却不想到头来,被水溶、李稹两人打乱了阵脚,到如今,自己还能如何?还有选择吗?
罢了,罢了,已经尘埃落定,无力回天,索性爽快一回罢。
许久,当元妃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却听得她道:“不错,的确是我。”
她答得如此爽快,倒让元妃瞠目结舌,许久才清醒过来,失声道:“自你进宫后,本宫悉心照顾,与你推心置腹,自问待你不薄,你还有什么不满的?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竟还吃里爬外,如此陷害本宫,还算是人吗?”越说越气愤,蓦然伸手抓过案几上的茶杯,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掷向探春。
一声闷响之后,就见探春的额头被茶杯砸中,登时血流如注,脸上更是形如土色,衬着鬓边零零碎碎的落发,凄惨狼狈,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气度?
立在一旁的黛玉,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既无悲悯,也不觉得难过,只因她心中明白,因果循环,素来报应不爽,而这一场变故,她终能脱身出来,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这场戏上演、落幕。
元妃犹自不解气,身子发抖,声音又是沉痛又是忿恨:“你这贱人,本宫一直以为,你柔顺乖巧,是值得交心的好姐妹,如今才知道,本宫竟在身边养了一匹狼。”
探春听了这话,蓦然抬起血泪交流的脸颊,冷笑道:“姐妹?事到如今,娘娘何必还惺惺作态?娘娘为何宣召我进宫,我心里清楚得很,却常劝自己,虽然娘娘有私心,但倘若能成为宫中妃嫔,于我也是极荣耀的,没想到进宫后,却是日日对着宫墙,空误青春,娘娘给不了许诺给我的东西,我便自己去争取,有什么错?”
一字字道来,却是理直气壮,元妃登时无言以对,只怒视探春,反复以“贱人”两字责骂。
李稹眉心一挑,流露出几丝不耐烦,冷冷开口道:“事情已经清楚了,元妃纵然责骂,也没什么用,朕更不愿再拉扯下去,还是尽快了结的好。”
说着,便斜斜看了探春一眼,声音冷淡如冰雪弥漫:“传朕旨意,贾氏探春心肠歹毒,为一己私欲,陷害皇嗣,罪不容恕,拟将此人押还慎刑司,以罂粟果喂食数月,辅以各样刑具,倘若她能活下来,便一直供养着,倘若不能,尸体直接送到乱葬岗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