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又听到他蜻蜓点水般地问：“渺渺……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她身子一僵，有些不知所以地抬起头：“……什么话？”
生了锈的大脑努力地快速运转，她想了半天都没有头绪，直到最后，眼角余光瞥过餐桌角落里几张薄薄的纸。
心猛地沉下来，像是泡进了冷水里。
昨天去医院复查的结果单，她因为发烧身体不舒服，随手就放在了餐桌上。
他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脑子里乱糟糟的，绝望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于渺渺死死掐着掌心，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颜倦却从椅子上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声音很轻，边思考边问：“渺渺，你以为的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她以为的爱情……
大概就像那一年的那一夜，她跟他并肩走在飘雪的街道上。
从青春年少，走到日落白头。
头顶落下一只手，偏低的体温，此刻竟然奇异般的温暖。
颜倦轻声开口，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还记得我送你的那本童话书吗？玫瑰自私任性、虚荣高傲，可是在小王子眼里，她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花。”
他的声音温柔又干净，像三月初春的风，一字一句都像是在说给她听。
“我从未预设过爱情的模样，也从未期待过它能给我带来什么。就像小王子对玫瑰，他心甘情愿地为她浇水，驱虫，盖上透明罩子，陪她度过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晚。”
于渺渺的眼泪毫无防备地落在手背上。
半晌，终于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地问：“颜倦……你是不是看到了？”
他闻言，语气里有歉意：“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眼泪越掉越凶：“你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话，我听不懂。”
“那就只听一句。”
他俯下身来，擦了擦她眼角的泪，“小王子对玫瑰有始有终，我对你也是。”
她的世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片刻，天昏地暗。
像是刚下完一场暴雨又晴朗起来的天空，云朵起起伏伏地飘过，阴霾开始消散。
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忽然，一室灯光毫无征兆地全部灭掉。
四周重新归于漆黑。
思绪有短暂的几秒断片，于渺渺很快就想过来，之前收到了小区邮件，说今晚10点到11点之间会停电。
“那个……停电了。”
黑暗中，他似乎低低笑了：“我知道。”
两个人的手机都不在身边，于渺渺摸索着从餐桌旁站起来，无意识地握住他的手。
万籁俱寂的夜里，她拉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挪到一旁的地毯坐下。
如果拉开窗帘，应该能看到月亮透进来的光，可是于渺渺不想拉开。
她明明害怕黑夜，却又迷恋眼前这样的黑夜。
因为这样，才能掩饰她此刻的狼狈和不安。
良久，听到他问：“怕吗？”
他记得，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晚自习期间忽然停电，她发短信给自己，说她很怕黑。
下意识将他的手握紧了些，于渺渺诚实地点点头。
点完头才想起来对方看不到，于是小声开口：“有点。”
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颜倦侧过脸来，突然伸手，掌心一路从肩膀往上移，摸索着停在她脸颊。
随后，手指在她干涩的唇上轻轻摩挲。
思绪变得一片空白。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的唇就覆上来。
在于渺渺二十五年乏善可陈的人生里，从来都没有过接吻的经历。
而这个看起来无欲无求的男人，明显也不善此道。
可当他冰凉的唇抵过来时，她连一点彰显矜持的反抗都没有。
明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于渺渺生平第一次懂得，什么叫色授魂与。
好像全世界的沙漠都变成绿洲。
所有冰冷的枪口都开出花。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微微离开了一点，靠在她耳边，沙哑道：“现在呢？好点了吗？”
灵魂也许已经出窍了，因为，安静的房间里，她听到自己没羞没躁的声音响起来。
她说：“没有。”
然后，努力找到他的唇，鼓起勇气凑过去。
唇齿纠缠间，恍惚又回到那个琥珀色的黄昏。
他撑着伞站在她面前，眼角眉梢好看极了，像一朵清冷冷的花。
他说：“我叫颜倦。”
那个时候有没有想过。
这个名字，会成为她漫长人生中，唯一具像化的爱情。
第74章 七十四篇日记
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
庆幸的是，我也是原来的那个我。
二十五岁的于渺渺, 依旧喜欢二十五岁的颜倦。
——摘自于渺渺的日记
或许是因为有了颜倦寸步不离的照顾, 于渺渺没去医院挂水, 烧就已经退下来。
闲下来的时候, 只要一想到那个停电的夜晚，就觉得发生的一切都像场梦。
硬生生冲破黑暗, 于断瓦残垣处, 悄悄开出一朵花来。
绝处逢生。
***
又到周一的清晨, 天高云淡, 此刻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终于褪去几分让人心烦意乱的燥热感。
七点半的时候, 于渺渺准时到达酒店。
刷完卡换上工作装，刚走到大堂，就看到连倩正神采奕奕和身边的同事聊着天。
她凑过去，心情很好地问：“你们在聊什么啊？”
连倩闻声回过头来，看到是她，立刻笑起来：“刚刚经理过来, 让我们今天都仔细着点, 说是晚上要来几个客人，全都是国际一流的物理和生物学博士。据说是国家最近科研方面有什么项目, 领导把研究所里的一些骨干人员叫来交流，正好把地点选在了我们酒店。”
说完, 眼睛亮晶晶的, 忍不住兴奋, “真没想到，在五星级酒店工作还有这种福利，我到现在朋友圈里连硕士毕业的都没几个呢。”
面前，眉飞色舞的女孩还在碎碎念些什么，于渺渺的心思却开始飘远。
颜倦就在国内首屈一指的科技研究所工作，她对他的工作了解不深，只知道他主要研究的是航空航天方面，不知道……与这个项目有没有关系？
或许是因为今晚有重要的客人要来，今天一整天，于渺渺几乎忙得脚不沾地，连午饭都没顾上吃。
就这么折腾到夜幕降临，经理终于良心发现，挥挥手打发她们去吃饭，回来后好接待贵宾。
一群人累得气若游丝，根本打不起精神出去，最后一致决定叫外卖，躲在员工休息室里面速战速决。
连倩翻着外卖网站，问她们要吃什么，于渺渺随便要了份排骨饭套餐，然后打开手机，把钱从微信转给她。
刚想从微信界面退出来，就收到了他的消息。
颜倦：下班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脸颊有点热。
于渺渺抱着手机，有些扭捏地回复：没呢，估计还要两个小时，安顿好客人才能走。
对方立刻关心道：都这么晚了，先吃饭吧。
于渺渺觉得心里有点甜，随后打了一串抱怨的话发过去，控诉经理的所作所为。
指尖顿了顿，犹豫着问他是不是也在今晚要讨论的科研项目里，可转念一想，又担心他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忙，于是作罢。
外卖很快就送到，一群人拆开筷子，狼吞虎咽般地吃起来。
于渺渺抱着手里的饭盒，小心翼翼不让汤汁溅在自己的白色衬衫上。
做酒店的人，最重要的就是形象管理，CEO曾经不止一次地教育他们，说他们往大堂一站，就代表了整间酒店的门面。
所以头发必须要束好，指甲要定期修剪，不能涂颜色夸张的指甲油，身上的香水味也不许太浓……
于渺渺一直都贯彻地很好，反正她本身也不喜欢打扮。
饭吃到一半，于渺渺别在腰间的传呼机突然猝不及防响起来，她还没接起来，所有人就赶紧放下饭盒站起来，整理仪表。
她摁下接通键，果然是经理提醒他们出去准备。
叹气，她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手上香气四溢的排骨饭，然后扔进垃圾桶里。
五分钟后，所有人排成两列站在酒店正门口。
于渺渺穿着一双高跟鞋，站得笔直，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甜美笑容。
很快就听到不甚清晰的脚步声远远传来。
几秒钟过后，所有人低下头，整整齐齐道：“欢迎光临。”
于渺渺也跟着低下头，面前一双双脚踏过，脚步声陌生又杂乱，落入她耳里，激不起半分波澜。
人群里聊天的声音很轻，大概搞研究的人都静得下心，不是风风火火的性格。
就在此刻，人群最后面的那个人，慢吞吞走到她面前，突然停下来。
于渺渺双眼依旧礼貌地垂着，耐心等待了几秒，眼前人却仍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愣了愣，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却看到一张好看至极的脸。
而这张脸的主人，现在正抿着唇对她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