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老周氏冲上来一个巴掌就打醒了周琅。
方妙兰奔出来慢了一步,看着周琅脸上的巴掌印子心疼极了:“婆婆,你为何问也不问就打琅儿?她伤都还没好呢!”
老周氏把周明搂进怀里,心肝肉地叫了一通,对方妙兰恨恨道:“还用问吗?你看看你教的好女儿,竟然仗着自己年长欺负弟弟!”
“这……”方妙兰想起刚才女儿双手叉腰,盛气凌人,而侄子倒在地上,柔弱无助,顿时有些语塞。她一向乖巧的女儿好像是在欺负弟弟。
不过,老周氏偏心,方妙兰又何尝不偏心,只管道:“就是琅儿不小心推了明儿一把,那也是小孩子打闹无心的,婆婆怎么好上来就一巴掌?”
老周氏听方妙兰讲话柔声柔气,而周围看客个个都面露怜悯,心中便不高兴了。
难不成她是恶婆婆吗?明明是周琅这个坏丫头欺负了她的乖孙子,这方氏竟然还柔声柔气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勾引男人帮衬,真是不要脸!
老周氏瞪圆了眼睛,冷哼一声道:“你别在这装模作样,什么小孩子打闹?明明是你故意教她打弟弟!在外住了两年,胆子肥了,如今打我的乖孙子,明儿是不是就敢上手打我这个老婆子了?如此不孝,难不成是想进官府挨板子吗?”
当今皇帝虽然有些昏庸无道,可还是尊儒重孝,若是有人不孝顺被长辈告进官府,那定是要挨上几十大板,即便伤好了,那名声也是臭了。
方妙兰如何敢应,连连低声下气道不敢。
周琅见老周氏不分青红皂白,又听方妙兰被老周氏用孝道压制,心里着急。明明是周明做坏事在先,她可不能让自己和娘亲背上这黑锅。
“奶奶!”再怎么不愿意,周琅还是气愤地叫了一声,“明明是周明刚才故意撞到了店小二,还要踹他,我实在看不过去才出手相助的!”
“都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周明是我弟弟,他做坏事,我做姐姐管一管怎么了?况且刚才也不是我推他,是他自己要踹人,没站好摔倒了!”周琅口齿清晰,又振振有词,气势一点也不输于老周氏。不过是和泼妇吵架,谁怕谁啊!
周围的汉子刚开始见一家子婆媳小孩子吵吵闹闹,还觉得烦扰,这会子听见周琅一番话有理有据,小小年纪就有一番正义之气,便颇有兴趣地围观起来。
二楼座上的中年男子,本是被楼下种种闹剧惊扰,想扔下银子离开,现在看见周琅小大人的模样,有几分他女儿小时候的牙尖嘴利,倒也不着急走,只当是看戏下酒了。
方妙兰不敢和老周氏顶嘴,周琅却只当自己是个小孩子,横冲直撞,也不管老周氏被顶得脸色铁青。
老周氏出身农户人家,大字不识几个,每日只在后宅哄着孙子玩耍而已,哪管什么江湖仗义,她一个普通老百姓,只听朝廷律例,懂得捏着“孝顺”一条而已。
见周琅小小年纪就敢这样顶嘴,只心中暗道方妙兰只是面上做戏不敢顶嘴,在家里教了周琅学话骂她,顿时心中不爽,看方妙兰更觉得刺眼了。
又看低头站在一边,狼狈至极的小男孩,顿时嚷嚷开了:“掌柜,掌柜!你们这店小二怎么回事?竟然走路不看,撞到我乖孙子?”
掌柜夫妻忙从二楼下来,笑着脸赔罪,只道这店小二刚来不久,又年纪小,请老周氏莫要怪罪。老周氏却不依不饶,非说店小二撞了周明,又弄脏了周明的衣服,要赔五十两银子才行。
掌柜夫妻不想赔银子,好说歹说对老周氏赔着笑脸,又拉过躲在一边的小男孩,抄起旁边的扫把便狠狠打了几下,边打还边骂:“小畜生,我好心收留你白吃白住,竟然还给我惹事,还不跪下想这位夫人磕头道歉?”
那男孩子被打了好几下,小腿上都出了血痕,却依旧一声不吭,像是习惯了一般,也不知道闪躲。
周琅看着难受,冲上去拦住了掌柜打他,道:“你好不讲道理,我刚明明说了,是我堂弟故意绊倒他,让他摔了,你为何还打他?”又瞪着老周氏道:“你做什么颠倒是非黑白?”
掌柜当然不敢动周琅,只笑笑道:“这位小小姐,你不知道,我这外甥生来不详,从小克死了他父母不说,连和他亲近的人也会倒霉。我好心收留他在这里吃住,只叫他做些轻省的活计,你看,这又给我惹祸了!”
周琅疑惑,回头看看小男孩,见他披头散发,低着头沉默不语,莫名觉得有些心酸。什么生来不详,克父克母,她是不相信这些的。
“原来是个祸害,怪不得害我乖孙子摔跤!”老周氏正被周琅堵了嘴心虚,这会听掌柜说什么“生来不详”,仿佛找到了心安理得的借口,一股脑的把今日种种全怪在了小男孩的头上,“我这孙女平日最是乖巧,今日遇见了这祸害,竟然都敢顶嘴了,定是被这祸害给影响了。”
方妙兰听了此话,顿时有些愕然,琅儿生活在农庄上,自己又颇为疼爱宠溺,才会让女儿有些皮了,怎么婆婆把这归到一个刚见面的男孩头上去?再说了,今日这件事,明明是周明做错了。
周明见老周氏和周琅吵起来,也不抽噎了,反而瞪着眼睛看好戏,又听掌柜说什么“不详”,便也指着那男孩子道:“奶奶,我才没有撞他,他自己摔倒了,还害我也摔跤了!都是他害的!”
“喂,你怎么也睁眼说瞎话,明明是你绊倒他!”周琅不敢置信,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会当着众人的面,毫无廉耻地撒谎,无语摇头,“这么小就这么会说谎,作为渣渣的预备人员,你还真是潜力无限。”
虽然众人被周琅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话语雷了一下,但也不妨碍他们听懂这并不是什么夸人的好话,顿时看着老周氏和周明哈哈笑了起来。
老周氏被人嘲笑,顿觉脸上无光,指着方妙兰道:“方氏,看你把女儿教成什么样子!快与我回家去,重新学学规矩!”
众人面前不好出丑,回了家中后宅,一切都是她做主,还怕不能叫方氏和她女儿乖乖低头听话吗?
本以为将她们赶到农庄上住可以眼不见为净,又省下养她们的银子,如今看,却是错了。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教训比较好!
“婆婆,这……”虽然农庄生活清苦,可却比在周家要自在,方妙兰怎么会想要搬回去?可老周氏的话,她又不能反驳,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周琅也知道跟着老周氏回去要倒霉,便冷笑道:“奶奶,你忘记了?前两年我爹刚入了土,你就把我和我娘赶出去,又不给一分银子,不就是为了把爷爷的家财都留给你自己儿子吗?怎么,现在舍得把银子分给我们母女了?”
老周氏才不可能舍得分银子,当即便道:“你一个丫头又不是儿子,竟有脸要分银子?”想想又道:“你爷爷还没死呢!你这不孝的死丫头,竟咒你爷爷!”
周琅嗤笑一声道:“你可别瞎说赖我身上,我不敢当!”又道:“你当初不给一分钱赶我们出来住,如今当我们傻吗?要回去受你折磨?”
老周氏还要再骂,便听周琅忽然转了话头道:“我是个丫头,分不得家产,可欠债还钱,奶奶要领我和娘亲回去,那便先把我们欠古医堂的五百两银子还了吧,免得古大夫上门来要账。”
“五百两?”老周氏倒吸了一口气,她也知道古医堂的名声,收费一向很贵,许多人去治伤,花个几百两银子很正常。
周琅见老周氏被吓住,心中得意,接着道:“是啊,我磕破了头,老大夫给我扎了好几针,又开了许多名贵补药。娘亲正愁还不上医药费呢!如今和奶奶回家去,娘亲也不用发愁没银子还了。”
老周氏老脸一拉,不高兴道:“家里哪有那么多银子?你小小年纪吃什么名贵补药,还是都拿回去退了。”
周琅摇头,“这可不行,药都已经配好了,退回去还怎么用?再说了,即便退了药,也要付三百两针灸的费用。”
一说到要往外掏银子,老周氏不吭声了。方妙兰见状,心知戳中了老周氏的软肋,急忙上前道:“婆婆,琅儿怎么说也是您孙女,如今欠了五百两银子,媳妇实在没办法,还请婆婆出这银子吧?”
老周氏才不会做这冤大头,说了半天,也不管原本发生什么事了,只对掌柜道:“刚才我的点的菜,你叫人送我家去,你这酒楼吵吵闹闹的,我不爱待着。”
说罢,也不管方妙兰和周琅神色如何,拉了周明路过两人,出酒楼回家去了。
一场闹剧竟然就这样戛然落幕,周围看客或是夸赞两句,或是摇头笑而不语,被掌柜一招呼,又各自用餐。
而周琅一时胜了,还恍然觉得自己在做梦。没想到看着气势汹汹的老周氏,竟然就这么被解决了。
方妙兰对着掌柜歉意了两句,拉着周琅就要回座位吃饭。周琅却不肯,她瞧见那男孩子还缩在一边,全身紧绷着,显然忍着痛,却依旧没有叫出声来。
“你不痛吗?”周琅上前问。
那男孩转身躲着,并没有回答,只一双血红色的眼睛隐在散落的发丝中,透出了些许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