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损轻轻叹了口气,悠然道:“世上的事便是这样,好事赶在一起来,坏事也是。正要操心五湖龙王的事,又来这么一出。”
苏梦枕还没当上楼主,便利用楼中势力,寻找那个失踪了的师妹下落。这事持续多年,并非什么秘密,因此雷损也有耳闻。他仔细一想,觉得起码也有七八年了,虽说从未得过什么消息,风雨楼却没有取消这个命令。
雷娇见狄飞惊毫无表示,便试探着问道:“总堂主,我要如何回信?”
雷损口气简捷的像一道刀光,“生擒她,查她之前的行踪。”
“如果生擒不了……”
“那就杀了她。”
狄飞惊皱了皱眉,仍然一言不发。他皱眉之时,居然比平常还好看一倍。雷娇在旁边瞧着,只觉看上自己的人不是狄大堂主,而是那粗莽放荡的五堂主雷滚,当真天道不公。
这时,雷损也发现这命令的疏漏之处。他沉吟片刻,淡淡道:“我亲自关注五湖龙王的消息,你来对付这女娃娃。她江湖经验尚浅,必定容易受骗上当。若能把她拿在手中,说不定会有意料之外的结果。”
第三十四章
苏夜发现,得罪六分半堂后,想在北方过上平静生活,接近于不可能。
她可以投靠金风细雨楼,也可以投靠江湖散人的联盟。但是,这都需要付出一定代价。若坚持独立自主,自由行动,那她必须具备相当高明的武功,譬如孙青霞,譬如沈虎禅。
她不奇怪这后果,反而觉得理所应当。在霸道方面,十二连环坞也不遑多让。
又一个凄清安静的夜晚,又一度月过中天,她也又一次投宿客栈,等白天继续赶路。她的马被赶进客栈马厩里,由烧火师傅兼职照顾。这家店历史似乎已经很久,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但等客人都睡下了,四周寂静无声,她却睁开了眼睛,冲着房顶微笑,然后翻身下床,捏捏袖子里的青罗刀,缓步走出门外。
后院里,店主种下了许多花草。它们连续被数代人照顾,枝叶苍劲浓翠,枝干虬结曲折,半点做不了假,所以苏夜有理由相信,这是一家百年老字号。
今晚月色很好,月光澄净清澈,将所有东西镀上浅浅的银霜。她出门之后,以右手扶住栏杆,向下看去,便见满院罩着银色轻纱,令人心神宁定。
如果那里没站着五个大煞风景的人,就更好了。
一个人当先而立,另外四个跟在他身后,一望可知主次关系。为首的人可以用“四四方方”形容,脑袋方,脸盘方,身体也很方,连眼神都好像带着棱角。他的身躯自然十分结实,整个人冷硬坚挺,犹如铁方块组成。有了这个对比,他身后那四个手下顿时不值一提。
苏夜看着他们,心中仍未感到奇怪。奇怪的是,店中掌柜、小二、厨子、打工小厮、烧火师傅兼马夫,还有同一日投宿的客人,已经全部消失了。
这么说也许不太准确,因为老掌柜和马夫正站在铁块人背后,放肆地盯着她看。
她第一眼看到铁块人时,觉得他很面熟,像乐高积木小人,等看了第二眼,顿时恍然大悟,笑道:“兄台,你的名字莫非叫作马云?”
马云四方的眼睛眯了起来,然后摇头道:“我不姓马,也不叫马云。你还没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苏夜毫不犹豫,立即决定用马云来指代他。她又往前倾了倾身体,道:“你们很惊讶吧,我走进了这家特意为我安排的客栈,撑到就寝时,仍然安然无恙。”
马云冷冷道:“你比情报中写的更聪明。顺便说一句,下在菜里的东西不是剧毒,而是让人失去意识的特殊毒药。”
“我不聪明,也猜不出你们这么多弯弯绕,”苏夜恬不知耻地答道,“可我懂武功,懂用毒,还稍微懂一点医术。饭菜里,茶里,洗脸水里,被褥上,哪里没有猫腻?”
马云声音如金石交击,铿锵有力,“我早就警告过我的朋友,让他别动这么多手脚,他偏偏不听。这下好了,我们还没动手,你就知道事情不对。”
“你的朋友,还是你的同伴?”
“有什么区别?”
苏夜凝神观察这五个人,发现背后那四位简直不堪一击,也不知六分半堂势力如斯庞大,马云为何要带四个废物下属过来。
离开江南前,她从未亲自与六分半堂的堂主交过手,也不了解金风细雨楼的重要角色。她想隐藏真实武功,让旁人不起疑心,又想尽量将武功调的高一些,以免自戴枷锁,什么都做不成。因此,她只能边走边打,放手一试,希望抵达开封府后,能够调整到一个合适的程度。
不过,她预设身份时,绝对没考虑被“独角铜鹤”周角、“金手印”霍董这种人杀死的可能。马云同志武功应该比他们都高,只不知在自己人眼中,属于什么水准。
她接近柔顺地说:“好吧,没有区别。你们的手法倒很巧妙,居然能做出这样的布置。如果我没在这里投宿,那你们又要怎么样?”
马云道:“这是蔡州,本堂在这里势力向来雄厚。你运气不好,又不熟悉中原江湖,才会撞进虎口。若你走亳州,就是金风细雨楼的地盘,应该没人为难你。可惜啊可惜,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苏夜既没被迷昏,也没躺到床上一睡不起,那就代表她破解了暗算手段。马云只能进行下一步计划,即强行擒下她,抑或杀死她。
客栈中每个人都有独特定位,只等苏夜掠下二楼,夺路向外面逃走,就发动针对她的天罗地网。
更深露重,栏杆虽为木制,却也触手生寒。苏夜自觉不必和对方多说,微笑道:“的确太晚了。一想到以后连觉都睡不好,我就不由心惊胆战。但我听说,我的大师兄权势也很大,并不输给你们。想必我到了京师,就不必担心住店问题了吧?”
她话音未落,人竟已飘身而起,犹如一团轻盈流动的豆绿色云雾,飘向这二层小楼的檐角。旁观者齐齐一惊,只见这团云雾陡然晃动了一下。苏夜闪电般伸出手,扳住屋檐,借力上纵,须臾间已翻上楼顶。
楼顶当然有人,一个戴着铜制头盔,气度如带兵将军般的人。他脸上胡须浓密,团团蜷曲在一起,遮住了大半张脸。苏夜看不见他的容貌,只能看到他瘦长的脸型,脸颊两边颧骨高高凸出,还有当胸袭来的三支连环冷箭。
此人手持铁胎弓,弯弓搭箭,在她刚露头时,便向她连射三箭。倘若她如他们所想,掠向客栈正门逃走,那这些箭就会对准她的后心。最要命的是,利箭飞到一半,竟然还能再生变化,飞行轨迹骤然弯曲,箭头裂开,打出一蓬牛毛细针,还有一团稀薄到接近看不见的粉末。
小楼房间里,忽地抢出三十个拿着弩的人,却因屋檐阻住了视线,不得不再行移动,才举起弩弓对准屋顶,准备抽冷子来上一箭。
楼顶上忽然亮起了青色萤火。流萤绕着苏夜身边转动,正是青罗刀尖最为透明的部分。旁人只能看到青萤飞舞,划出无数曲线,将她护的水泼不进。
这刀法犀利灵动,却又清丽端正,如同红袖添香夜读书的佳人。若用风雨比拟,那么不是黄昏细雨,也不是惊风疾雨,而是子规声里雨如烟,没有半点凄凉气象。即便不懂武功的平民来看,也会觉得这柄刀非常美丽。
三箭断开,青罗刀已逼近持弓人,一痕青光近在眼前。而在苏夜眼中,这人一只蒲扇般的恐怖大掌,同样近在眼前。
刀光不住明灭,昭示着主人功力流转变化。持弓人步步后退,亟待同伴的救援。但他和苏夜离的太近,手下若发箭,都不知第一个中箭的是谁。
老掌柜急声问道:“赵堂主,我们一起上?”
马云平整方正的前额上,已出现难以察觉的皱纹。他实在没想到,苏夜刀法已经到了“意境”的地步,比密报中描述的更加惊人,人又如此机变沉着,足以弥补其经验之不足。这让他感到一阵轻松,就像卸下了肩头重担。但下一瞬,他就开始担心更重要的事情。
以他的武功,跃上楼顶帮手不难,难的是后续处理。待老掌柜急问第二声,他蓦地暴喝道:“放箭!”
劲弩靠机关驱动,只要使用得当,小孩都能用它杀人。他一声令下,三十张弩弓同时启动。刹那间,院中满是利箭裂空而至的呼啸声,组成小小的箭网,涌向那兀自流动着的青色萤火。
持弓人,六分半堂的十堂主“三箭将军”鲁三箭发出一声厉叱,“赵铁冷,你他妈……”
他话音未落,便听脚下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苏夜不愿以刀封挡利箭,腿上用力,踩穿了这不甚结实的屋顶,向下直直落去。落到一半,青罗刀上扬,划了个圆弧,将这个洞又扩大了一倍,使后退不及的鲁三箭也掉了下来。
鲁三箭心中满是忿怒。他说要带一百个弩手,埋伏在树林里面,赵铁冷说人数太多,不好安排,野外太容易逃亡,而且大部分弩手被调去拦截十二连环坞,短时期内抽调不开。他说要下毒下药,赵铁冷说手段越多破绽就越多,怕那女子瞧出不对,预先有了防范。他在房间顶上,装了挂满利刃倒刺的铁网,结果不知怎么的,机关忽然失灵,铁网无法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