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声如世间的所有声响,被滚过苍天的惊雷吞没。刹那间,另一个暗色身影亦凌空跃起,手中握着一把漆黑的刀。刀色如夜色,刀光如电光,仿若黑暗凝出的一道黑芒,直直迎向关七。
江湖上流传朱雀夜刀的名声,却很少有人亲眼见过它。苏夜一出手,当即与关七分庭抗礼。这一刀之威,似乎凝聚了急雨雷电的力量,让人分不清哪道是闪电,哪道是夜刀的光彩。夜刀落下,雨水落的更急,雷声响的更烈,像是为她鼓掌欢呼一样。
高手出手,通常带有割肤欲裂的强烈杀气。夜刀却没有杀气,只有煞气。刀光一出,不像有人蓄意杀人,倒像刀的主人与苍穹融为一体,替苍天挥出了一刀。
当天降风雨雷电时,夜刀往往更具威力。苏夜刀法尚未大成,做不到以一己之力,独自模拟诸般天象。她时常借势,譬如今夜的雷霆。当然,夜刀刀势远远不及真正的雷电。但对手一见刀光,往往心惊胆战,那还顾得上判断刀势强弱。
苏夜一身黑衣亦像充了气的气球,陡然膨胀起来。内劲浮于她肌肤之上,隔开了她的身体和衣物。刀芒骤然吞吐,伸至数尺长短,重重击中一道自虚空而生的锐气。
不,那不是锐气,而是剑芒,关七空手发出的剑芒。他的气劲不只是气劲,剑气亦不只是剑气,居然凝成了肉眼可见的白色剑芒,白驹过隙般闪动着。更诡异的是,剑芒并非出自他虚握着的手中,而是他向前踢出的一脚。他就像个人形的兵器,周身上下没一处不是武器,可从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催发气劲。气劲陡长,化作无坚不摧的长剑。
他身系铁链,铁链也没能减缓他的动作。剑芒锋锐至极,灵巧至极,胜过当世任何剑手的一剑,险些让苏夜吃了暗亏。
“破体无形剑气?”
饶是苏夜心如铁石,至此也微微变色。她心中瞬时滑过这名字,同时手腕一抖,刀势再变,弹向横空而过的另外两道剑气。这两道却无形无质,毫无预兆,只因所到之处,雨水纷乱横飞,才未能逃过她的眼睛。
刀气、剑气、刀芒、剑芒均非稀罕之物。内功炉火纯青后,自然不受手中兵器拘束,可以隔空攻击他人。以铁手为例,他内息之强,甚至能凝成无形气墙,弹开敌人射来的暗器,将同伴护在身后。
诸如西门吹雪、叶孤城等辈,剑气更是透骨森寒,摧敌肝胆,最终臻至“无剑胜有剑”的境界。剑气集大成者,便是破体无形剑气。
破体无形剑气无需武器,只需空手施展,便见剑气当空四射。练成者手、脚、臂、腿、胸腹、后背均能刺出锐利剑气,防不胜防,避无可避,方有“破体”之名。这是传说中的武学,从未听说有人成功。至少,她从未见过练成的人。想练此功,时间、天赋、悟性无一不可缺,就连她本人,也暂时没想走这条路。
关七是她见过的第一人,很不幸的,双方乃是敌对关系。他内息破体而出,却没割裂衣物,足以见得他练的极为熟练,已可游刃有余,像使用实际兵器般使用它。
刀光剑芒一出,反射天上雷光,蓦地耀眼生花。两人只交手一招,大多数人便已看不清他们的神情动作,但见双方过招迅捷至极,似乎借力浮于空中,再也不会落地。关七手无兵器,因而手舞足蹈,却绝无可笑感觉,只让人心生惧意。夜刀刀招极为霸道,如云中巨龙,威严猛烈的同时,又不失灵动。
可众人所见的,仅仅是激射而出的内息气劲,硬生生在暴雨中开出一个金钟罩模样的东西。以今夜雨势之大,并无一滴水珠能落进金钟罩范围之内。
可惜的是,他们终究不是神仙,做不到御风而行。苏夜身法变幻莫测,每一次交手,都变一次位置,试图以灵动无方的变招,寻找关七剑气中的破绽。最终她发觉,他根本没有破绽。剑气仿若流水,自他并不高大,也不结实的身躯上流淌出来,抵挡夜刀无孔不入的刀光。
关七在雷声中兀然挺立,绝无惧怕之色,自然也不怕她这无法与雷霆相提并论的刀。
气劲爆响不绝,有时清锐,有时低沉,始终没有半分松懈。众目睽睽之下,苏夜终于落地,关七亦落地。她将斗笠用布带系在头上,不惧狂风吹打,眼下却有松脱的迹象。一旦她失去对随身之物的控制,便代表对手造成了极大的威胁,导致她无心保护区区一顶斗笠。
究竟在何时何地,风雨才能将斗笠吹开,曝露五湖龙王的真容?
两人靴底接触地面时,每个人心里都闪现出这个念头。但他们一碰地面,当即向上弹去,活像约好了,不约而同地弹向三合楼二楼。霎时间护栏木板齐齐作响,发出断裂时才有的吱呀声。二楼护栏轰然炸裂,木板碎屑直射雨帘。有个伙计躲避不及,恰被木板边缘击中胸口,顿时胸骨全断,喷血而死。
直到伙计喷血倒地,三合楼楼下的人才大梦初醒,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朱雀阴兵经过严苛训练,纵泰山崩于前亦可面不改色。其他人却没这么好的定力,几乎全都面露惊容,满心想要评论几句,赫然发觉自己惊的说不出话。
究竟谁先跃上三合楼,已经不再重要。他们身形不住闪动,剑气刀光交相辉映,一登上二楼,当即破开木壁,进入空无一人的二楼大堂。
他们看不见夜刀,只能看见夜刀造成的后果。似乎只在一眨眼的时间,二楼四面木柱悉数断裂,三合楼整体向左侧缓缓倾斜,就像有人在楼中埋下数十斤火药,炸断了支撑它的骨架和木柱,令它当场坍塌。
公孙大娘用剑,剑气如同水银泻地,曾追的陆小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程英也用剑,剑一名“落英”,一名“缤纷”,用出时如鲜花芳草,林间落花纷拂而下。
她们不仅会用剑,还用的很好,因而目睹无形剑气时,受到的惊吓反比平常人更大。程英向来温文尔雅,处变不惊,如今目睹三合楼缓慢倒塌,也情不自禁向后退去。
忽然之间,她想起另外两名圣主已经赶到,不由一个激灵,立时转身,柔声道:“两位难道就是首圣和二圣?”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关七离开囚车,身形直冲云霄。那股压抑的力量随他而逝, 不再影响附近的人。五、六圣主被他震的狼狈不堪, 腾腾后退数步, 才勉强定住身形,神情惊中有惧。
一个人武功越高, 越习惯掌控局面。当他发现局面脱离控制,未来一片空白,心中恐慌常比普通人更甚。他二人自然不至于恐慌, 但用忐忑不安形容, 并不为过。
关七与五湖龙王已然交手,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算是完成了命令, 可以向方应看交待了。作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兄弟两人形容如此狼狈, 本该是大失颜面之事。可他们目击夜刀与无形剑气互相碰撞, 场面精彩至极,立马像在场的其他人一样, 一心想看下去, 直到出现一个结果。
因此, 他们傻住了似的, 呆站在四分五裂的囚车旁边, 仰头注视三合楼,犹如仰望苍天,无心理会赶来的同伴。新来的两名黑衣人将下属抛在身后, 孤身急奔至此,可见对这事极其重视。两人到场后,本想斥问五、六圣主,问他们为何不和自己商议,私自带走关七,又令关七对招五湖龙王,却也被好奇心压倒,站在稍远的地方,出神地凝视着那座即将成为历史的木楼。
三合楼作为兵家必争之地,又持中立立场,一直以来,少不了江湖人下帖请人,在此商议大事。他们经常谈崩,然后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还好它是迷天盟的产业,那些人拔完刀后,倒也不敢怎么样,乖乖地该赔偿赔偿,该修补修补,这才让它历经风雨,走到今天。
四位圣主均戴面具,面具后脸容各异。他们都很明白,即使三合楼今夜粉身碎骨,也很难从十二连环坞讨到赔偿。它要么成为五湖龙王的地盘,要么成为它的坟墓。他们既忌惮关七,又知关七乃是迷天盟最后的依仗。倘若关七出了岔子,迷天盟也很难独善其身。
苏夜从杨无邪处得悉,迷天盟多年潜伏京城,并无就此沉落落魄的打算。近年来,苏、雷两人争斗愈烈,逐渐重视迷天盟的分量。双方在盟中各立派系,分别招兵买马,伺机而动,反而使它具有复苏气象。三合楼舵主陈斩槐便是明证,一个无药可救的帮派,本不该有如此风骨硬挺的人。
他们挂念自身去向,也挂念迷天盟的前途,不知不觉间,均屏住了气息,猜测此战将如何结束。程英最先反应过来,开口向他们打招呼,总算打破了这沉默的氛围。
其中一名黑衣人微微一震,不再抬头观望三合楼,而是平视于她,阴森森道:“今夜大雨滂沱,理应围炉赏雨才对。程总管芳踪乍现三合楼,真是好大的兴致。”
程英微笑道:“不敢,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冷哼一声,竟不回答这问题。他头戴面具,身披斗篷,裹的比苏夜还严实,声音亦似男似女,似高似低,好教人家猜不出他的性别年纪。在江湖绝大多数人眼中,迷天七圣除关七之外,的确都是神秘莫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