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舒不由得偏首看去,这茅草棚是木头和茅草垒成的,许是经年日久,多少有些残破了,墙角这一处地破了个口子,正好可以往外张望。偏偏唐无乐选的这地背风,筑了以供挡风的土胚墙。从这里往外看去,竟是一大片娇艳的雪梅,仿佛悄然落入人间又不为人识的精灵,恣意傲然的绽放着。许是此处偏僻又难以落脚,这些梅花竟是少了几分红尘气息,清雅已极,美不胜收。
木舒眼中掠过一丝惊艳,往日里她也隔窗看过万梅山庄中的红梅,极美,却因为被精心照料着而难免染了几分匠气。但面前的这一片却是有种浑然天成的美丽,自然又傲慢,隐隐可嗅见扑鼻而来的冷香,无怪乎他人常说,隔窗观梅是俗,踏雪寻梅才当真是风雅入骨。
“你身体不好,看一会儿,我便送你回去了。”唐无乐为她拢了拢兜帽,语气平淡,却是自有内敛的温柔。温热的掌心轻轻贴在她冰冷的脸蛋上,一点点帮她捂暖,“万梅山庄的梅花虽美,却到底是染了人气,不如天生地养的清雅,不看也不可惜。”
他大费周章的带她出门,就为了“看一会儿”这雪地的红梅,不拘手段如何,单是这份心都已是十足的难得可贵了。
木舒呆了又呆,心如锤击,却不知晓如何言语。她自恃冷静理智,看待世事也比大多数人透彻明晰,面对早已无望的结局,她以为自己能做到从容自若,心如止水。可恼是偏有一人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扰乱她的心,非要让她尝尽人生七情六欲带来的苦楚不可。
跟每一个被爱着的女子一般,她心中自然是感动而甜蜜的,但她总是习惯顾虑太多,便也是打翻了调味瓶,酸甜苦辣尝了个尽。
这般想着又觉得这人委实可恨,她不想将他拉入泥淖里,这一辈子就这般干干净净的走,他怎就不理解她的心意?
木舒自觉地心里跟吃了黄连一般苦,抬手将他的手拽下,握在手心里。她的手不算纤细,却是骨肉均匀,线条圆润好看,唐无乐的手却是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唐门作为暗器世家,最重要的莫过于这一双手,他的手甚至可以将木舒的两只手包起来。
木舒将他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捧起来凑近唇边,却是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唐无乐微微一怔,一时疼得眉都蹙起来了,他看了看怀中人披散而下的黑发,却是沉默,没有开口。
半晌,他俯下身将脸埋进了她檀木般的黑发里,嗅着发上淡雅的香气,哪怕被咬得再痛,也死死地抱住了她。
——心中苦痛,我懂。
——可,如何能放得了手?
第五十三章 天下兴亡
初冬第一场大雪暂歇,迎来了冬季第一次暖阳泼洒而下的辉光。都说“下雪暖, 融雪冷”, 再过几天怕是没有这样好的天气了, 若不出去走走,实在是辜负了大好的天光。木舒起了个大早, 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活像只白毛兔子。本来想带着唐滚滚一起出去玩的,但是天气冷了, 小家伙年纪小, 难免有些犯懒, 木舒想了想便将它留在了屋内,叮嘱侍女照顾好它。
听说她走出房间了, 朱七七没一会儿就蹦蹦跳跳的来找她, 说要一起去前厅用膳。木舒听她絮絮叨叨的抱怨, 才知晓西门吹雪受到陆小凤和楚留香的拜托之后本是打算出山的, 但是因着有两个客人而又大雪不停,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似乎是有一个小姑娘拜托他们为自己讨回公道, 其中一人就是如今明国峨眉派的掌门人独孤一鹤, 请出西门吹雪就是为了让他解决掉这个武功极高的剑客。
木舒一开始还秉承着不参与江湖事的态度微笑旁听, 听着听着却觉得有些奇怪, 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头。
“怎么这事还牵扯上了花七哥?”木舒只听朱七七的转述就对话语中那上官飞燕的做派十分反感, 明明有求于人,却非要演一场戏假装自己被害所以闯进了百花楼,之后又和盘托出, 说自己是情有苦衷。仗着花满楼好心,又不肯直言相告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拐了那么多个弯,最后竟是拿花满楼的安危来威胁陆小凤。虽说早就知道明国江湖人爱拿乔,爱做作,但是如此言行跟给了下马威还装无辜有什么区别?
“说起来也巧,小木头,听花七哥说,那天他刚好出门去了,还是你们藏剑弟子救下那个什么燕子的。”朱七七娇俏的点了点自己的脸蛋,如今也随着木舒喊花满楼“七哥”,她思索了片刻,道,“是去给花七哥送信的,那什么飞燕被一个大块头追着,迎面就将人撞了个正着,嘻嘻,听说那大块头被一重剑抽出了百花楼,正好砸在花七哥的脚边呢。”
木舒哑然,算了算时间,的确是自己给花满楼送信的时候,不由得失笑道:“莫不是叶令尘姐姐?她说自己要去明国游历,便顺道帮我把信送出去了。她性格大方爽朗,爱笑又体贴,在山庄内人缘可好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像是她会做的事情。”
“是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朱七七笑得古灵精怪的,小心翼翼的凑近木舒的耳畔,嬉笑着道,“那上官飞燕是冲着七哥哥来的,被横插一手可是恼得很。偏你那姐姐‘路见不平’,留在百花楼说要帮她,上官飞燕被扰得没法拿乔,只得坦言相告,竟差点被你那姐姐抓去官府报官,说要将贼子绳之以法,嘿嘿,真是干得漂亮,我可是当真不喜那有求于人还要拿乔的矫情样。”
木舒顿时忍不住笑了:“这可怪不了她,唐国和明国不同,若有冤屈,去天策府报官比什么都强。留了案底,不怕被人威胁,还无性命之忧,习惯成自然,令尘姐自然是想要报官的。可明国侠以武犯禁由来已久,听你的说法竟然还牵扯到几个了不得的人物?上官飞燕既然想着找陆小凤和楚留香为自己讨回公道,可见是知晓自己的案件是过不了明路的。”
木舒有话没说全,何止是过不了明路?一个亡国公主心心念念要讨回公道?明国皇帝是多大的心都忍不了这个。
木舒直觉这个案件不简单,毕竟一次性牵扯上两位主角,能有什么好事?陆小凤和楚留香的故事她忘得一干二净,但也大概记得那些接近他们的女子大多不怀好意,总是抱着这样或那样的目的。木舒将花满楼和西门吹雪视为挚友,虽说不好插手他们的抉择,但是也不希望他们陷入泥淖里。虽不知上官飞燕是真无辜还是假无辜,但是只听一家之言就冒然决定报复,木舒是决计无法认同的。
来到前厅,果然客人们都在,西门景云也在座。这是木舒第一次同众人一起用膳,众人自然是有些好奇的。木舒即便裹得严严实实的,脸蛋还是没有什么血色的白净。花满楼听着她虚浮的脚步声,不由得担忧地道:“身体可还好?”
木舒呵出一口白雾,微笑着道:“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就是天一冷就有点熬不住。”
木舒生得秀丽,白皙宛如羊脂玉一般的肌肤裹在深色的斗篷里,一眼看去就如同雪做的娃娃似的。陆小凤欣赏地看了几眼,暗叹无怪乎司空摘星将她当成“玉美人”呢,果真是玉般的温润好看。但是看着是玉,实际却是瓷,短短几天,陆小凤就深刻意识到面前这少女身体的脆弱程度,这让他心中越发愧疚,无怪乎花满楼当初听见他们打赌的事情会如此愤怒,实在是这人身体禁不住一丝半点的玩笑。
用过早膳之后,木舒便开口问花满楼事情的经过,想听听他们口中的具体情况,毕竟由他人转述,总是难免不够完整的。
朱七七原本是对这事不感兴趣的,但是眼见小伙伴都如此重视了,便也一同坐下来聆听。木舒文雅清秀,朱七七明艳绝丽,陆小凤本就是怜香惜玉之人,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且丹凤公主有求于他这件事情虽然让他觉得麻烦,但心里多少也是有些洋洋得意的,这一说就有些停不下嘴,一口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他们的计划全兜了出来,仿佛说话本一般幽默风趣。
然而听完整个故事,木舒已经笑不出来了。
槽点太多不知道从何吐起,木舒只能一点点的梳理思绪,撇去枝梢末节,挖出重点。看着陆小凤还在那里赞美上官丹凤是何等的善解人意,何等的孝顺有心,说她为了隐瞒自己的父亲家里早已入不敷出的情况,以红糖水替代葡萄酒宴请他们,只为了护住金鹏王的脸面。
眼看着陆小凤一昧感慨上官丹凤的美好,木舒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陆公子,您说丹凤公主的仇人有三,一是明国峨眉派掌门独孤一鹤,二是明国珠光宝气阁的阎铁珊,三是明国第一首富霍休。这三人已是囊括了整个明国的武林势力、人脉关系以及倾国财富,稍有差错便是动摇根基。既然是如此大事,你们觉得招惹不起,那为何要来请西门出山?先询问他们是否当真背信弃义,再徐徐图之不好吗?”
“侵吞了金鹏王朝一国的财富,才让他们走到如今的地位,怎么可能不爱惜羽翼?便是当真询问了,他们又如何肯认?且这不是打草惊蛇了吗?”陆小凤有些尴尬的笑笑,看到丹凤公主和金鹏王那般落魄的模样,他实在于心不忍,自然是先将事情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