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一声冷哼,但木门还是被推开了,男子扫视了屋中一眼,目光淡漠地瞥了地上的三具尸体,才将屋外的女子扯了进来。
李寻欢微微带点好奇的看了过去,他心中虽然对林仙儿满是厌恶,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林仙儿是世间少有的绝色。面前的男子能完全无视了林仙儿的美丽,甚至对那等尤物口出恶语,这不免让李寻欢好奇,他珍视着的女子应当是何等的美丽。
但是等到看清楚时,心中有些意外却又有些情理之中的认同,那只是一名少女,甚至年不过及笄之年,与其说是美丽,倒不如说是有些稚气的可爱。她裹着一件毛茸茸的狐裘,露出一张白净的脸蛋,清丽温柔的五官,还带点圆润的脸颊,鸦羽似的发,欺霜赛雪的肌肤,虽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但是此时唇角含笑的模样却仿若山涧清泉,乖巧得令人舒心。
她身上尚未沾染女子最动人的风情,青涩纯粹,别有种玉石般温润的剔透感,那一身饱含墨香的书卷气,也能看出良好的家教。
李寻欢正用微微欣赏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却忽而冷不丁的眼前一花,被玄衣男子挡了个严严实实。俊美得邪气凛然的青年目光冷厉的望着他,带着不加遮掩的警告。李寻欢苦笑一声,拱手告罪,解释道:“这位兄弟,李某当真无意冒犯,方才多有失礼了。”
唐无乐正想讽刺几句,冷不丁却被人抱住了腰朝后拖了拖,他顿时不乐意了:“矮砸你给劳资松手!”
木舒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将唐无乐摁到了椅子上,她让自己尽量无视地上的尸体和空气中的血腥气,朝着李寻欢不好意思地笑笑:“实在抱歉,这位公子。我们途经此地正逢大雨,一时间无路可去,我身体又不好,所以才想在这里暂时停留一夜,多有打扰了。”
李寻欢轻叹地道:“何来打扰之说?我本也只是过客一名,这家店的老板和老板娘,如今都已躺在地上了。”
木舒亦是无言,只得道:“附近人烟稀少,总不好让店家曝尸于此,不若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李寻欢微诧,完全没有想过替人收尸这个问题,反倒是唐无乐见怪不怪地磕了颗花生,随手将花生粒塞进了木舒的嘴里:“就你事多,这些尸体带了毒,真去动他们,你手都能烂掉,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免得以后害人呢。”
木舒嚼着花生粒,眼睛微微睁大,有心想说什么,唐无乐却已经不耐烦地戳着她脑瓜子道:“滚去换衣服睡觉,顺便给劳资把房间整理好,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了,要是明天给我生病了,少爷我就去药房给你抓二两黄连熬水喝,听见了没有。”
“是是是,我这就去准备睡了。”木舒笑着给唐无乐倒了杯水,也实在无法忍受在尸体旁边吃东西,便起身朝着楼上走去。
李寻欢手持酒盏,看着面前这一幕,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心塞。
#壮士,干了这碗狗粮。#
第三十八章 昔不可追
“中了毒还如此逞强,你们明国的江湖人不是不要脸, 就是死要脸。”
唐无乐漫不经心地将一个瓶子中碧绿色的液体倒在三具尸体上, 看着他们一点点地腐蚀成尸水。李寻欢目光平静地看着面前可怖的一幕, 方才他那般从容自若,应付了贪婪卑鄙的孙逵, 谈笑自如地骗走了林仙儿,谁能想到他自己已是强弓末弩?或许用不了多久,他也会变成地上的一具尸体, 被融化成绿惨惨的尸水。
“阁下倒是体贴, 不愿让那位姑娘看见, 还特意将她支开。”李寻欢倍感遗憾地抚了抚酒坛,临死前若能畅饮一番, 魂归九泉便也不算是缺憾了, “姑娘好心, 涉世未深, 便是不认识的人也不忍他们死亦难安,阁下自然不会让她看见我临死前的模样的。”
唐无乐冷笑, 方才那带点暴躁和不耐烦的男子, 此时却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宛如深渊一般莫测得可怕:“你想太多了, 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死了也就死了。只是她若在场, 必定会因为你而求我相助,支开她不过是免得她还要为你这点破事而闹心罢了。”
李寻欢顿时又笑又叹,心中当真是五味参杂,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世间竟还有这样的人,心如磐石,冷若冰川,却又会使尽手段,只为让一人忘却忧愁与烦恼。
李寻欢微微低头,笑着道:“有阁下这般爱惜呵护,姑娘定然会一生幸福,在下就先祝两位良缘夙缔,百年好合了。”
李寻欢发自内心地送出自己的祝福,谁知道那高深莫测的男子却突然炸了毛似的惊了:“谁要跟那矮砸百年好合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那么个小矮子没胸没腰的谁会喜欢啊!信不信劳资崩了你脑瓜子啊!”
李寻欢的表情顿时木了,好吧,你说你们没关系,我信了你的邪。
作为一个情场老手,李寻欢得到过太多女子的倾心以待,自己也曾经体会过何为入骨的相思。他看得很清楚,也看得很明白,但是既然当事人自己并未察觉到这份感情的存在,那就证明相处的时日还不够多,火候未足,那他自然也没有点醒的必要。
更何况他自己的感情都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烂账,如今人之将死,就不要反误了人家。
那些撕心裂肺般的往事,李寻欢都不愿意去回想,但是奈何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唐门无恶不作的小霸王,不是藏剑山庄那个乖巧体贴的小庄主。唐无乐兴致勃勃地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手指轻轻一弹,一颗药丸便直接射进了李寻欢手中的酒盏里,很快消融在酒水之中:“喝掉它你还能多撑两天,作为报酬,就给我讲讲你过去的故事吧。”
唐无乐对刚刚那女人离开时的那句谩骂很感兴趣,琢磨着听完故事之后去跟矮砸分享分享。
李寻欢微微一愣,方才那一手已经让他意识到面前的人绝对也是一位高手,而且还是暗器高手。他的心早已遍布疮痍,但是倘若能活下去,李寻欢也不会自寻死路。他举杯饮尽了酒水,这杯中之物原是无色无味的剧毒,但是也不知道掺了什么,居然带出些微的甜。
他的故事其实没什么好讲的,李寻欢因为兄弟情义而将祖宅以及未过门的妻子拱手相让,几乎成为了江湖中的笑话一场。
李寻欢觉得自己有些醉了,其实醉了也好,醉了想起往事,就不会再疼得那样撕心裂肺。
他断断续续的说着自己过去的故事,说他表妹林诗音何等的美丽可爱,性格倔强要强,却最是温柔;他说自己的义兄是何等的义薄云天,胸怀宽广,对自己是何等的深情厚谊;他说自己是居无定所的浪子,给不了林诗音想要的安定,所以选择了放手。
他说得越多,唐无乐的神情却越发诡异,到最后,终于停下磕花生的手,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语:“你说你给不了你表妹想要的安定?你又怎么知道她想要什么?”
李寻欢微微一怔,那双已经布满沧桑的眼眸微眯,眼角便有浅浅的痕迹:“表妹说过她不喜碾转波折不断的风尘,她最喜院子里那口荷塘,夏时满目花绽,夜里月色盈湖,那画面当真美极了,若能有人陪她日日这般在庭院作画,心中也是欢喜的。”
所以,他将祖宅和她最爱的风景,一起送给了她。
唐无乐用一种形似木舒曾经注视着他的眼光看着李寻欢,以食指指节轻轻摩挲了薄唇,似笑非笑的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表妹说这么多废……啊,说这么多话,其实只是想让你别四处奔波,多点陪陪她?”
“那个陪她作画的人不是你,那对她来说还有意义吗?”
李寻欢的表情一片空白,他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气息却仿佛一点点地颓唐的下去。
李寻欢想起了当初的自己,那时他忧心自己不能给所爱的女人带来幸福和平和,人在江湖总是难免身不由己。冲着小李飞刀的名头前来挑战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诗音因为害怕他受伤而几度垂泪,甚至因此惶惶而不可终日。他当时心中多少有些犹豫不决,偏巧龙啸云找上他,对他述说了一番自己对林诗音的情意,不断暗示他愿意为了林诗音而退出江湖,几番痛苦的挣扎之后,李寻欢还是选择了放手。
他想,他给不了林诗音想要的生活,但是大哥可以,诗音是那样倔强的女子,知道他不可托付后,总会放下的。
“你是知道你表妹爱着你的吧?”唐无乐倍感无趣地甩了甩手,原本对李寻欢些许的欣赏此时也化为了乌有,“我是不太懂你们的想法,但是你既然喜欢她,她也喜欢你,那不抢到手反而让出去是什么道理?磨合之后是否合适是你们自己的问题,反正落到最终不是你为她妥协,就是她适应你。你那什么大哥是不是义薄云天我不清楚,但是我就没听说过谁家的好兄长会对弟弟说我深爱着你的未婚妻。”
“可别说你那大哥什么都不知道,连方才那女人都知道那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大哥当年就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吗?”
“你倒是大方,祖宅钱财全部送给了表妹当嫁妆,自己跑去边关塞外数年。哈哈,问题是人家领情吗?说实在话,你当真不知道你表妹心里恨着你怨着你的凉薄寡情?而你那个深爱着你表妹的大哥对你又是什么想法?折腾到最后谁心里都不舒坦,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