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妖怪依然卷在她身上,没有放开她。大概不到夜幕降临, 它是不会松开了。江雪可以拽开他, 不过她看着蓝光流转的妖怪, 手没有往它身上落。
一妖一鬼安静地坐在夕阳下, 四周几乎没有别的生灵。江雪来之前这里有几只蚂蚁,现在也不知道是怕了她还是回巢了。街对面的饭馆里传来了饭菜的香气, 江雪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已经是饭点了。没有了身体的提醒, 她几乎已经忘了这件事。这时候闻着阵阵飘摇在空气里的香味,忽然又想吃些什么了。
不是肚子饥饿,也不是馋什么东西, 只是纯粹地想吃。
她死前还没有好好地吃过饭,只是胡乱塞了一点充饥的东西。她在树荫下动了动腿,看了会儿对面的饭馆,伸手去拽树边生着的不知名果子。
小小的,深紫色,不知道能不能吃。
不管能不能吃,她吃了大概都没什么关系,不过她恐怕根本吃不了。
她的手从小小的果实上穿过去,又穿回来。,几次之后她心里开始烦躁,于指尖凝聚了一点力量,枝头的一串果子碎成了满地汁液。她身上的力量她还无法完全控制,放的出,收不住。
蓝色的妖怪分出去一缕,摘了一串果子放到她嘴边。
江雪忽然问道:“我抓你你会不会疼?”
仍然没有回答,烟雾般的蓝在她面前晃了一下。江雪控制着力量捏住了嘴边的小小果实,果子瞬间瘪了一半,汁液淌在她手上。
不过总算没有碎。
江雪把果子塞到了那团蓝色里,“你能吃吗?”
感觉到果子被接过,她收回了手,“我吃不了。”
那小小的果子消失在水雾般的蓝里,妖怪沉默了一会儿,江雪看见碎了的果子重新露出来,又倏忽一下重新不见。
剩下的果实被妖怪扔到了树丛里,它把江雪往阴影伸出一推,转身飘向了街道对面。江雪跟了一步,被它推了回去。
“你要做什么?”江雪抓住它,指甲刺穿了它飘忽的形体,“你想去哪儿?”
妖怪身上的蓝光暗了一瞬,从她尖利的指甲下逃开,缠住了她的身体,在她掌心写了一个“疼”字。
又在果实上转了一圈,写了一个“苦”字。
最后点了点对面的方向,写了“吃”和“烧”字。
江雪不能在吃人间的东西,烧过之后又不一样。她松开了妖怪,看着它摇晃着去了对面,一会儿之后,她的手边忽然多出了一盘红烧肉。
不像那些果实般难以触碰,江雪轻而易举地将肉端了起来。旁边又出现了一碗米饭,一盘山药,一盘烤鱼。
江雪的手指顿了一下。
昨夜和秦玉父母吃的那顿饭,她没怎么好好吃。那时候她其实很想吃桌上的烤鱼,只是从头到尾都没下几筷子。
秦玉……现在怎么样了呢?
已经成功逃走了吧,为什么没有找人回头来救她,还是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江雪希望是后者,好歹不能算做被完全抛弃,然而隐隐又更相信是前者。
如果那时秦玉没有走……会不会能活下来?还是死成一对尸体?
江雪看着身前的烤鱼出神,她曾经想过和秦玉在一起,想过慢慢地去磨合,但这永远也不可能了。哪怕她活过来,她也绝没有办法再爱上一个人。
与其他无关,只是她无法再去等待和相信。
她躺在地上步入死亡时有多么强烈地希望能得到拯救,此时就有多少希望燃成灰烬后的冰冷。那时应该也是有帝流浆的,只是没有死亡的她,什么也看不到。能映入眼中的只有无边的黑暗,见不到一丝曙光。
江雪握紧了手。
一丝蓝光映在她的脸上,她抬起头,被染着饭香的妖怪照的整张脸都蓝了。四周已经黑了下来,妖怪身上那点白日里十分微弱的蓝光变得显眼起来,把映照范围内的东西全部变成了蓝色。
像个颜色奇怪的路灯。
天色暗了有一会儿了,还是迟来的灯光。
她在这另类路灯的照耀下吃完了这顿饭,感觉不到饱或者撑。有点油,高热量,晚上吃一定会增肥,不过她现在也没有脂肪好长了。
“走吧。”江雪没有问妖怪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听她的话。她不想问,问出来也没有用。不管它是从哪来的,她都不会让它逃走。
什么妨害,什么利弊思考……
没有意义。
死人没有未来,不惧生死。她今日在这里,谁又知道明日将去往何处?
她向着之前妖怪提供给她的地址走去,“跟我去报仇。”
蓝色的妖怪依然缠在她身上,没说好,但也没说不好,只是沉默地跟着她,似乎永远都不会跑。
这一夜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江雪将仇人杀死,中间没有受任何阻挠。仇人的鲜血蔓延到她的脚下,江雪消了戾气,转身走向门外。
蓝色的妖怪缠在她手腕上,卷着一块从屋里拿来的手机,打出一行字来“你现在要去哪里?”
江雪走下楼,看着外面浓黑的夜幕,有些茫然。
仇报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江雪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要去……看看我的父母。”
第159章 堕
白日本来会对江雪造成威胁。
但身边多了能隔绝日光的妖怪, 阻碍也并不那么大。江雪回了学校, 去见她请了假来到这里的父母。虽然蓝妖怪不说, 但江雪其实察觉到他有些不希望她去。
然而她还是去了。
在父母的身边,她看到了从未预料到的东西。
“你是谁!”江雪爆发出毫不掩饰的杀意,“妖……鬼……不, 妖怪?”
同为鬼魂,江雪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鬼气, 比任何生灵感受地更敏锐。然而对方身上根源核心的部分又分明属于妖的范畴, 散发着不容混淆的妖气。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对面的女妖显然也吃了一惊, 惊疑地看着她,“鬼妖……?”
日光洒落, 妖鬼在人群中盯紧了对方。
蓝妖将江雪包的更紧了,贴合在灵魂的每一寸上,仿佛一层水膜,随着她的动作而动作。
女妖身体忽然一动, 柔软的手臂缠住了江父的脖颈。江雪在她动的同时就已经动了, 尖利的鬼爪刺进她的胸口, 已经破开了表皮, 只要再往下一些,就能够将女妖的性命结束。
可是……
江雪看着脸色发涨的父亲, 一边惊慌失措的母亲, 还有女妖同时扣在江父身上的手,鬼爪动了动,没有再向前。
女妖的手臂微微放松, 江父喘过了气。江父江母是普通的人类,看不到任何异象。江母觉得江父是悲伤过度,江父自己也这么认为。他的身体从一年前开始就经常感到疲累,人老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还指望着以后把担子交给江雪扛点呢,怎么就……
女妖笑吟吟地看着被她缠住的江父,对江雪道:“我想到了,你就是江雪。”
厉鬼冰冷的脸庞上带着父母的影子,相像的不容否认。
女妖摸了摸江父的脸,“你死了,他躲起来哭了一夜,头发都白了大半。这可流失了多少精力,我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恐怕都吃不痛快了。”
江雪身上的鬼气冷的渗人,女妖看向自己被刺破的胸口,蓝色的妖怪露出一点空隙,刚好让江雪暴露出的指甲刺进女妖的血肉,不留一点会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
于是她笑道:“原来是一妖一鬼啊,不是鬼妖呢。”
江雪满身森冷,沉默地看着她。
女妖紧紧缠在江父身上,打量着江雪,“阴年阴月阴时生,深夜横死,还赶上了庚申夜,难怪……难怪会有这么深的道行。”
江父对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女妖点了点他的肩,“算了,反正也不是非常可口了。”
她取下江父的钥匙,钥匙互相碰撞发出一声脆响,江父低下头,被女妖的障眼法所迷,什么都没有看到。
“还你了!”女妖将江父推向江雪,转身离开了这里。江雪急忙收拢了指甲,想将踉跄的人抱在怀里。她张开了怀抱,然后听见江父摔在地上的闷响。
水流一般的蓝色妖怪分出一点,稍微在江父身下垫了一下,让他没有摔的太厉害。
江雪手指动了动,最后垂下了手。她沉默地看着江母把江父扶起来,看着他们进入学校。
蓝妖怪摸了摸她的头,江雪拍了拍它。把缠在父亲身上的妖怪除了是件好事,应该开心点的。江雪还想笑一笑,可惜到最后也没笑出来。
而之后,她就更难笑的出来了。
后来看到的事,与死亡一样让她不愿回想。
她看见她的东西被父母一点点收走,看见她的老师和父母说着许多话劝解,阴阳两别的悲伤泛滥而出,但这这或许并不是最难以忍受的。之后校方生怕惹事上身先声夺人的嘲讽推诿,同校同学在背后的指指点点,笑谑着议论这件事的许多闲人……
难以忍受。
要她怎样看着父母的脊梁一点点弯下去?明明他们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江雪期盼也许会有谁来辩驳一二,可惜没有。安慰已经是他们能得到的最大帮助,不过也对,这里似乎没有人有任何义务触怒校方来伸张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