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不拍啊?”陈默斜眼看她,“易驰副总阵仗这么大,出行不得随时有记者媒体跟拍,才能体现您的高贵身份?要不这样……”
他指着几家纸媒的摄影师,笑得像个痞子。
“你们一会儿跟我回家去,拍一下易驰副总是怎么在家相夫教子的,估计比这个破颁奖典礼好看几百倍。”
记者们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个兴致高昂。
校长大概遭遇了他职业生涯中最尴尬的一天。
“那个……要不今天就这样算了吧,该走的程序都走得差不多了,大家都看到了易驰公司回馈社会、支持教育的一片诚心,我们谢岚同学也得到了应有的资助。不如,就到这里吧?”
他示意了一下电视台主持人。
主持人掂量了会儿,实在掂不清陈时屿的二奶和亲儿子哪个更不好惹。
“那今天的活动,到此为止。”
他宣布,回头,魂都差点飞了——
温女士身子摇摇欲坠,一头栽向前方。
有个人也傻了。
*
救护车呼啸而去。
该散的都散了,该走的人也都走了。
平价超市门口又恢复了往日的萧条,只余一些彩纸碎渣,还有一地凌乱的红布和条幅,一张价值五千元的“支票”,一堆从对面酒吧借来的桌椅板凳。
章爱萍开始清理这些垃圾,老蔡也上来搭把手。
“老师你先跟他们回去吧,天气热,放着我来。”临近正午,她挥汗如雨,脖子上那根滑稽的丝巾不知何时变成了擦汗的手帕。
“没关系,这点热算什么,想当年我们学农的时候,这会儿正在干双抢……”她拿着一个大塑料袋,将那些废弃的横幅布条塞进去,用脚填实。
“扔了么?”
“扔了。”
“扔哪儿?”
“就扔路边,有人收的。”
章爱萍扬声道:“岚岚,去给你们老师拿瓶冰水。”
老蔡刚想推辞,看见谢岚已经从店里出来,一手拿着瓶冰矿泉水,另一只手扯掉了身上挂着的红绶带。
她把水递给老蔡,自己走到路边丢了那根红底金字的绶带,又折回来,默默地搬上两把椅子往对面酒吧走。
老蔡把水丢一旁,也提了两个圆凳跟上她。
“谢岚,今天还好吧?”
谢岚朝她挤了个笑容。
“学校做法欠妥,这事儿我该跟你道歉。”老蔡说。
“蔡老师您别这么说,其实……没什么不好,是我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有点不太适应。”
谢岚放下椅子,推开酒吧的门,冷气沁入心肺。
酒吧白天除了几个服务生,没有一个客人。
她们把椅凳交还给其中一个人,老蔡拉着谢岚在附近一张小圆桌边坐下。
“来,老师有些话想跟你说。”
嗯?
“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怎么贸然说起这个……谢岚低下头。
“蔡老师教过很多学生,像你这样三年来从不让人操一点心的,没有。”老蔡发自肺腑地说,她停顿了一下,“但你还可以更优秀,谢岚。”
谢岚凝视着她,眼中因疑问而有了晶莹的神采。
“你马上就要步入高中阶段的学习,初中这些同学和老师,对于你来说,也许就是生命中的过客,你不曾把他们放在心上,他们对你的记忆可能也只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名次。可是你越长大越会发现,不管你再优秀,你的人生路上,不能只有你一个人。”
谢岚静静地听着。
老蔡语重心长,“说点实际的,你多参加一些学生活动,丰富自己的履历,锻炼人际交往能力,对你以后个人发展也会有好处。谢岚,路不能越走越窄,而且道路宽了,选择多了,你也会过得更快乐一些。”
“蔡老师,我明白了。”她轻轻地说,“谢谢你。”
“你们这届是我投入感情最多的一届,老师把你们就当自己孩子一样看待……”老蔡说着说着就有点感伤,她又想起那个永远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陈默。
她抓起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个号码,拨过去。
“喂,李校长啊,那边怎么样了?没出什么大事吧?”
“哦……”
“好,好。”
“嗯,我知道了。”
“嗯,我懂。”
谢岚的心跟着这些无意义的字节一同上下起伏。
老蔡挂掉电话,说:“我得走了,唉,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温阿姨她没事吧?”谢岚问。
老蔡突然想起来,“哦,你认得她的,你以前给陈默当家教呢。我怎么忘记这码事了……老了老了……这人也挺有意思,你们都认识,她倒是装的像和你头一次见面一样……”
她一面喋喋不休,一面从包里拿了把防晒伞出来。
“校长说还在检查,应该没什么大事,我要去看看才放心,顺便看看陈默在不在,我得跟他好好说道几句。”
“在哪里?”谢岚抿抿嘴,“我说温阿姨。”
老蔡:“第二人民医院。”
“我可以一起去么?”
老蔡转头看她,谢岚并没有什么顾忌地回视。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没有一丝杂质。
“我们打辆车走。”老蔡说。
她们赶去第二人民医院,老蔡又打了个电话给校长,才知道温妍已经醒过来了,正在病房里休息。
既然在休息,那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老蔡松了口气,带着谢岚去病房慰问两句,以示礼貌。
陈时屿也从公司赶来了,她们却没有看到陈默。
“那个混账东西,他敢来?!!”陈时屿怒气腾腾。
“病房里请保持安静。”有护士路过提醒。
陈时屿克制着嗓门,“他害得小温差点流产!”
温妍眼眶又一热,蓄了好久的泪顺着眼角流入鬓发。
老蔡嘴巴张了张,“哦哟,这么严重,之前知道怀了么?”
温妍抽泣,“都怪我大意了。”
“才一个多月。”陈时屿心情烦躁,“我要是知道,也不会让她来做这个活动。”
校长息事宁人,“还好没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老蔡问:“那陈默现在在哪儿呢?我教过的学生,我去跟他谈一谈。”
“鬼知道,他敢出现在我面前,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他声音不自觉又大了起来,病房里来检查的医生淡淡看了他一眼,陈时屿才意犹未尽地闭嘴。
然而余怒未消。
过了几秒,恨恨地嘟囔一句:
“果然是从他妈肚子里出来的,一个臭德性。”
“……”
在现任面前谈起前妻,在场的人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沉寂中,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他不也是您生的?”
谢岚不知道哪儿借来的胆气,冲口而出,像一记脆生生的巴掌,掴在了陈时屿脸上。然而发泄完她又有些后悔,她一向自诩冷静沉稳,怎么也变得跟那些中二少年一样容易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看得出来,陈时屿的一边唇角正在抽搐。
“对不起。”
不等他再度发作,她冲出了病房。
老蔡想拉住她,又犹豫了。
谢岚一离开病房区域,蓦然停住了脚步——
她忘了来时的路。
向左还是向右?
她望着医院冷冰冰的走廊,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的白,白得晃眼。医护人员行色匆匆,病人家属满面愁容,人来人往,她却觉得天旋地转,世界都静止了。
轱辘轱辘——
一只黑色行李箱在地砖上拖行。
那个人影从转角处一闪而过。
她在心里喊了句陈默。
追了上去。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她追了上去。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电梯门。
门上的数字从4开始往下跳, 3,2, 1——
叮地一声, 停下。
没等到1, 谢岚掉头进了安全通道,顺着楼梯往下跑。然而等她气喘吁吁跑到一楼的时候, 那台电梯已经重新去了顶楼, 拖着行李箱的人也不知去向。
她笃定那个人是陈默, 于是又去医院门口等了会儿,仍然什么都没等到。
所以他应该走了。
可不回家的话,他还能去哪儿呢?
谢岚被晒得满头大汗,医院门卫室的大爷探半个头出来, 问:“小姑娘,找人呢?”
她茫然点头。
“哪个科室?或者哪个病房?”
“他不是医生,也不是病人。”
“……”大爷问, “你有他电话么?”
“……没有。”
“那你找谁?”
“……不找谁。”
神经病吧——
大爷想说,我们医院没有精神科。看在她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学生模样, 忍住了这口气。
烈日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