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了不觉动容,这才依偎在水澜的肩头,感受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温热和安定的气息,说道:“安澜,我是不是真的不能再为你生孩子了?”
“有什么要紧的。”心头微微一涩,水澜的脸上旋即添了一丝浅笑:“当初太医不过说了一句。即使是真的,咱们也已经有小香芋了,该心满意足了。”
一语未完,水澜只觉得肩上有些湿漉漉的。他没有再说什么,任由怀里的人靠着、哭着,帝后二人那么安宁的在紫宸宫坐了许久,久到夜风乍然刮过来,院子里的桃花落了锦重重的一地。
自那日以后,朝上关于后宫的议论清净了好一阵,黛玉知道实情后虽然难过不已,但到底不比从前无事忙,所以也不至于伤心过度。况且还有紫鹃和春晓等人宽慰,水澜忙完了事也常来陪她,方略略回转了过来。
只是闻人语的这番话,犹如尖刀一样剖开了心。黛玉思前想后,水澜对她关怀备至,她却不能如此自私,依仗他对自己的情意,落到和永庆帝一样膝下无子的境地。
于是让紫鹃打点,留意其各家适龄女子的情形,斟酌了再三,在其中择了两位身家清贵、品貌大方的,邀到长春宫来小宴了一回。只见两个标致的小姑娘一同请安,一个杏眼圆脸生得十分娇憨,一个眉清目秀形容娇怯,与自己倒有几分相似,强笑着谈问了两句,便低声问紫鹃:“陛下请来了么?”
紫鹃颔首,又犹豫的说:“姑娘何必多生事,陛下知道了肯定不喜。”黛玉摇摇头,只让她下去张罗。
过了一会儿,黛玉借口让宫娥带两人去花园转转,自然又引了水澜也过去。谁知才等了没多久,紫鹃就形色仓皇的回来了,回道:“主子快去劝劝,陛下生了好大的气,把那两个姑娘吓得哭了起来,旁人都不敢上前呢。”
黛玉听了蹙眉,连忙到出事之所,果然见水澜一身龙袍站在中间,清俊又冷厉,叱道:“后宫禁地,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出入,还不把人带出去!”
看了看跪了一地的宫女内监,黛玉示意他们先退下,缓缓的走到了水澜的身边,福身道:“陛下万福,怎么发了那么大的火?”
水澜望着她好半晌,忽然冷笑一声:“夫人贤惠,孤却受用不起。”他抬首瞧了跟在后面的紫鹃一眼,又说:“主子犯错,奴婢替罪。将紫鹃关入慎刑司,没有孤的允许,不准任何人探视。”
黛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忙的分辨道:“陛下,这事是臣妾自作主张,与旁人无关。陛下有气就罚臣妾,不要牵累他人。”
“玉儿,你知道孤最生气的是什么?”水澜别过脸,大有不忍之色:“孤的玉儿,应该始终是那个内心骄傲,与孤白首不相离的女子。孤不要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子,为了后嗣和贤名,一辈子委曲求全、郁郁寡欢,才会做了那么多事。结果,你一点都不能明白孤的心意。”
说的黛玉眼圈儿一红,泪珠不争气的掉下来,呜咽道:“陛下,臣妾不值得的。”水澜看了她很久,没再说话,转身便走了。
谁知到了七月内,楚尘突然上了一本参奏,所参的却是当今的皇帝。其中洋洋洒洒说了众多,无非是指责皇帝身为天下之主,理应以孝治国、爱民如子,倘若大选天下女子以供奉一人,致使百姓骨肉分离,实在道貌岸然。
这奏折一上,朝上一片寂静,因为有良知的臣子都知道,这便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景熙帝别说大肆选妃,继位以来压根儿在女|色上从未上心,也只有一位启元夫人,所以这道奏折真正的授意者,有看得清的老臣还是能咂摸出来的。果不其然,不久水澜就亲拟了罪己诏,对楚尘所奏之事“供认不讳”,把废六宫旧制干脆改为废除六宫,遣散永庆帝留下的太妃颐养天年,并取消三年一选的“陋俗”。
奇怪的是,罪己诏也没掀起什么轩然大波。朝廷上下对景熙帝的态度似乎也见怪不怪了,连如今的首辅独孤晔都极力称赞:“陛下实乃天下万民之楷模。”于是,尊嫡妻之风开始在民间盛行,若有好事的人不屑一顾,便都笑说:“连皇帝都只有一个娘子呢。”
然而,水澜却没有再去过长春宫,仿佛忘记了那里住着他唯一的嫡妻。
作者有话要说: 水澜的想法不造大家能不能明白。他要当皇帝就是不想受制于人,让妻子儿女受委屈,所以上位以后表现得比较强势,特别是后宫的事不容许外人插手。他自己十年前就知道了黛玉不能再生的事,所以对子嗣已经看得很淡了。
第76章 第七十五回
黛玉自御花园与水澜口角后也觉后悔, 但水澜不来长春宫又无辩解之理,因此日夜闷闷如有所失。春晓和秋晚都看出□□, 便劝道:“陛下虽不来, 心里难道不惦记?主子娘娘放下身段,去紫宸宫看看陛下,一定尽释前嫌了。”
黛玉并不答应, 一会儿又唉声叹气:“这事想必你们也都怪我浮躁了。但我这一片也不是私心,为的又是谁呢?”说着,由不得伤心, 止不住滚下泪来。
二人对视一眼,忙上来宽慰:“好好儿的,主子娘娘该保重身子。明眼人都知道,陛下借着楚大人的口,把六宫都给废了, 不全是为了娘娘和长公主?陛下面儿上是发了火, 心里还是爱重娘娘的,不值当再生气。”
黛玉心里原是矛盾得很,这会子听见说“不全是为了娘娘和长公主”这一句话,又勾起了不能生养之苦, 因又掌不住, 酸心道:“别说长公主了,恐怕就只有一个公主了!”
秋晚欲抚恤,只听院外叫门。那里春晓听了听,笑道:“这是大明宫掌事王公公的声音, 想必是陛下打发他来的。”
黛玉只顾拭泪,尽管嘴上没话,心中还有期待。春晓出去开门,果然是王太监来了,一面笑让他进来,打趣说:“只当王公公不认识咱们长春宫的门了呢,有一阵子不见人来了。”
王太监先给黛玉打了个千儿,笑吟吟的回道:“春姑娘说笑了,主子娘娘这儿哪能不来。”一边说着,一边拿眼溜了黛玉一溜,故意说:“就算是陛下,人不能来,魂儿一天都要飘来几遭,挂心着主子娘娘呢。”
那黛玉听了只一言不发,还是春晓笑着接口说:“娘娘何尝不是?自陛下少来长春宫,每日都茶饭无心,前儿一见陛下最喜欢用的水晶饺,看得眼圈儿都红了。”
秋晚倒了一碗茶递给王太监,也帮衬道:“陛下不知道娘娘的心病,倒像咱们推故不去似的。倘或明个公公有机会了,替娘娘也分辩分辩。”
那王太监告了罪坐在下面,忙从怀里拿出一个紫檀盒来,满面堆着笑,便向黛玉说道:“因两淮盐案的事,陛下抄了两个贪官污吏,老奴陪在一边,还听陛下跟闻人大人说:‘银子都入库,假使有孤本雅集的,悄悄留下来,把书套子给换一换,再送到长春宫里,启元夫人不喜欢臭男人沾过的东西。’天地良心,再看这些搜罗来的集子,像是厌了娘娘么?”
一句未完,黛玉自己也有所感,只觉得五脏都揉碎了,不自禁的接声:“陛下他……近些日子可大好?”
“好不好的,老奴不敢说。”在御前行走的,那个不是人精?王太监自然听出了松动之意,于是趁势起身,给黛玉作了一揖,笑呵呵的道:“求主子娘娘自己去看看陛下,心里也欢喜。”
王太监走后,水澜的话仿佛一直萦绕在耳边,黛玉忸怩了半日,还是假以谢赏赐为由,来紫宸宫看动静。
伺候的宫娥回道:“回主子娘娘的话,陛下批了一夜的奏章,刚才睡了。”黛玉听了,又多问了两句就欲回去,却听见暖阁里有声音,问道:“是谁?”
宫娥瞧了瞧黛玉,便答:“陛下,是启元夫人来了。”
里面瞬时安静了下来,黛玉由不得脸上没意思,恨不得马上要走,可巧那低沉的声音又响起来:“你们都先下去,任何人不准进紫宸宫,请夫人进来。”
两人算起来有月余未见了,黛玉两眼直瞪瞪的瞅了水澜半天,见他清减了好一圈,不觉簌簌的掉下泪来,半句说不出话了。
水澜心里原有无限的事,又气黛玉不懂自己的心,又叹黛玉自哀自伤,谁知才一见她哭着的模样,宛如回到二人刚成婚的少女之时,心跟泡在醋里似的,酸软酸软的,不由挨近前些,伸手握住她的一只手,抿唇道:“多大的人了,香芋都八岁多了,你还一直哭。”
黛玉本不曾想哭,只因听见水澜的话,故而将手一摔,仍拿起绢子来擦眼泪,委屈道:“我不过请了两个人进宫,你就大半个月不理我,还将我的丫头关起来,不是故意的叫我没脸。”
水澜摇摇头,将她引到身边坐着,无奈的苦笑:“真真恶人先告状。还好意思说,你请的人是来做什么的?当年孟皇后的事还历历在目,我难道能看着你步后尘?什么乌七八糟的贤名都别在意,咱们两个一心就好了。”
这话说的黛玉忍不住一笑,歪在水澜的肩膀上,娇柔道:“安澜心里真的不怪我,再不能替你生个孩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