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氏出身河南洛阳,先汉光武帝后,曾祖追随征讨建国,战功卓著,祖父独孤吉,位极人臣,父子二人历相三朝,累世高管,为当朝七大姓之首,风光无限。
不仅如此,与其他望族人丁的日益凋零相比,独孤氏向来支庶繁盛,光独孤吉一人就育有六子,长子独孤禄官至武英殿大学士,又为国丈,深得圣宗器重。长孙独孤晔即皇后之兄,旋起内务府总管,迁直隶驻防副都统,授领侍卫内大臣,后上皇尽夺其族人官,他才称病不出。
只可惜,上皇的雄才伟图还没尽数施展,早年双腿的风湿却落下残疾,再也无法临朝议政。当今即位以后,独孤晔的两个弟弟皆复起,他还有三个嫡子俱在朝为官,个个文韬武略才识出众,不过为避树大招风,难免蛰伏于上皇旧臣之下。
常言道一山难容二虎,这对天家父子渐行渐远,两股势力迟早会呈互相角力之态,水澜自然心知肚明。
见水澜眉头冷锁,黛玉伸手替他拭额上的汗,软软的嗓音带了奇异的抚慰:“看这一头的热汗,都是过去的事,作什么的激昂起来?”
蓦然一把握住纤手,水澜的脸庞还残留着明艳的红润,身上散出淡淡的酒气:“夫人,当今看着腼腆孩气,内里心机都不错。他也是瞧着我与水溶根基浅,同上皇的心腹拢不到一处去,因而一旦我答应下来,从此将会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原本一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即使成王败贼,也没什么好怨恨的。”水澜一瞬不动的瞅着她,眸光亮得惊人,声调则有种说不尽的喑哑:“但是现在,我有你。”
黛玉怔了半天,只觉得比自己肺腑中掏出的还恳切,一时五内沸然炙起,深深的望着他:“王爷一个人赤条条,我也是一个人无牵挂,但咱们一块儿就成了一家子,本该荣辱与共,风雨同担。无论王爷作何抉择,我与王爷都是同心一体的,又有什么好顾忌?”
下一刻,整张脸猝不及防的熨贴在一个温暖的胸膛里,水澜的下颚抵住了她的发顶,在耳畔轻柔的呢喃:“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听了这话,黛玉不觉两腮通红,真合压倒桃花之艳,低声道:“既与子偕老,当共历风霜。”
作者有话要说: 在作者君心里,黛玉一直是个果敢的女子。
第18章 第十七回
“上皇谕旨,着罢总理处,命肃亲王水泽、忠顺亲王水滋及大学士刘仲勋、户部尚书黄庭四人佐今上辖百官,赞襄协理政务。”
玉座上头传来的话音平平,一字一句却锐利更胜刀刃。上皇的反应比设想中还快得多,废除由皇帝直接管辖的总理处,天下庶务重归内阁处置,形同落入上皇掌控。
寂然片刻,上皇望了一眼阶下的青年,投过来的视线冷漠而不悦:“皇帝可是不愿?”
永庆帝心底一跌,随即俯首回答:“儿臣不敢,父皇教诲必当谨记于心。”
座上的人神色微动,双目凝结一丝无形的压迫,不冷不热的说:“肃亲王与忠顺不用多说,刘仲勋与黄庭都是孤一手提拔起来的老臣,可保忠心无虞。”顿了一下,语中透出浓浓的倦怠:“你现在或许心中不忿,时日长了自然懂得好处。”
永庆帝始终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恭声应道:“父皇思虑得极是。儿臣资质愚钝,假设没有父皇的栽培把持,断无今日之成立。”
眉宇略舒,上皇的面容缓和稍许,现出了两分满意之色:“皇帝若能领会,也不枉费孤的一片苦心。”
永庆帝走出殿门时,面色从未有过的难看,而此刻的大明宫正笼罩在夕阳金辉下,飞檐琉瓦染上霞光绚丽,仿佛渗血一般的殷红。
看左右来往无人,年长的贴身内监察言观色,知机的回禀:“陛下稍安勿躁,廉王爷已在明德殿等候。”
永庆帝听了,立时神清气爽,三步两步就赶到明德殿去了。瞧水澜果然坐着饮茶,胸中垒块似平息了大半,忙迎上来笑道:“见到皇叔,简直如蒙大赦。”
水澜同时欠身行礼,俊美的脸庞上徐徐蕴起了笑意:“陛下是刚从德康宫过来?”
永庆帝向内监递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的将内室的门一掩,他极力的压低声音说:“废总理处,改立四辅政大臣。”
水澜半天没言语,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敲打在紫檀小几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整个屋子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永庆帝一直看着他,隔了一会才听说:“四臣辅政未必不可,但陛下不如直承上皇,再加两个人。”
说着,只见蘸了茶水的指尖在光可鉴人的台面上,写了两个出人意表的字,一个是东,一个是西。
永庆帝抬起头,炯炯的盯着他,眼中满是迷惑不解:“这两人,上皇怎么会肯?”
水澜微微一笑,又书写了两个字,再问:“如果是这两个呢?”
永光帝细细思之,眼光一点点亮了起来,颔首不绝:“原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皇叔好谋略。”思了片刻,指着那个孟字,问道:“不过为何要加这人?”
水澜突然眨了眨眼睛,含着一缕神秘的笑:“陛下即位业已两年,中宫如今还无主吧?坤宁宫也该迎接新的主子了。”
永光帝见说这话,猛地将手一拍,喜之不尽道:“是了。他好卖弄才干,平日里正眼馋没机会沾手,即使上皇犹豫,自有人替咱们四处去活动。”
天色将晚,永庆帝苦留他用过膳再去,水澜笑回:“你我还是多避忌着,对陛下只有好处。何况臣答应了回家吃饭,迟了恐夫人怪罪。”
永庆帝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调侃道:“侄儿都忘了,皇叔家有娇妻,不留神惹得雌威大发,怕皇叔今夜要孤枕难眠。”
水澜笑着也不反驳,于是一径告辞,永庆帝送至殿门前,眼看着人走远了方回来。
坐马车出朱雀门,行走了半日,将到廉王府门首前,水澜忽然吩咐把车停到后院,摒退了所有随从,向虚空笑了笑:“好汉跟了一路,不妨现身一见?”
一语未了,似有风掠过灌木丛的声响,院门边已经出现一个人影。
水澜抬眼望过去,这次的面目全然更换了一张,唯有眼睛依旧明亮,愕然之下不由一哂:“姑苏一别已有月余,李兄还能记挂在下,实在荣幸之至。”
那人瞅着他许久,干涩的嘴唇才动了一动:“我打听过,你是廉王。”
傍晚的风卷起衣袂蹁跹,还带着一丝酷暑的燥热,水澜仿佛早就预料到,点头笑道:“不才正是水澜。敢问李公子名讳是?”
那人半垂下眼睫,脸上说不出的讽刺:“我这种人,还哪配得上姓李。”
水澜恍然不闻,平静的接过话茬:“李兄何必苛己甚严?人生在世不称意者,十有八九。不如进府稍坐,咱们一边喝茶一边聊。”
许是面前的男子风仪着实不俗,言谈又太过温润,他踟躇半晌,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水榭临池,竹帘半卷,小厮捧来黄梨菊花纹的茶盘,上面摆上一对楞口粉彩的小茶盅,水澜递过去一杯,便问:“李兄从姑苏风尘仆仆到京城,难道是特意来找小王的?”
“王爷客气了,鄙人李归,字殊同。”李归接过茶却没喝,盯着升起的袅袅雾气出神,口齿有些慢拙:“荣威将军乃鄙人的祖父。误军鞑靼国一事后,除祖父和父亲被斩首,咱们全家发配至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但绝大多数都死了半道上。”
说到这里,李归紧紧的咬住了牙,听着像是哽咽:“有被活活鞭挞而死的,有的瘟疫病死的,也有女眷不堪受辱自尽的。”
水澜没言语,只得喟叹一声。宁古塔常年冰封,在辽东极北去京七、八千里,流放者往往下场凄惨,甚至当地人分而食之,十分骇人可怖。
李归喝了口茶,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趁夜杀了看守人,和两个叔伯兄弟护着母亲逃出来,被朝廷通缉追捕。两位兄弟都被抓了,为免追捕,跟着江湖人学了这一手易容之术,又带母亲逃往姑苏。或许餐风露宿太久,老母染上了咯血病,那日我实在没法子了,就想劫两个为富不仁的盐商换些汤药,差点失手被擒,幸好遇上王爷。”
说着竟伏下身欲叩拜,水澜赶忙拦住了他,口内轻淡的责备:“男儿膝下有黄金,万不可如此!与小王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倒是李兄,以后有何打算,毕竟还要带着令慈。”
李归的眼神又恢复了木讷,呆着脸回答:“那日虽有王爷援手,母亲仍没能挺过去。天下之大却无容身之所,王爷这一问真把我问住了。”
水澜想了想,沉声道:“李兄节哀。不过你既有改头换面的本领,可曾想过入伍建功立业,有朝一日或能重夺昔时光耀?”
神色不经意的动了动,但李归始终没吭声。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小腿被喵主子抓了一道口子,大概知道做错事了,晚上主动跳到肩膀上来卖萌。本来还想骂它两句,但真是……太可爱了=血=
另外有小天使反馈辈分理不清,作者君稍微说明一下:圣宗皇帝→上皇→当今,上皇是圣宗的三皇子,男主是十七皇子(生母独孤氏继后),义忠亲王是废太子(生母独孤氏元后,诚郡王生父)。北静郡王本文设定与当今是堂兄弟,循郡王和忠顺亲王是当今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