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琳从父母交谈的话语中推测出来,母亲周漪澜是个孤女,和父亲在湖南雪峰派拜师学武,是同门师兄妹,不过几乎从来没见他们施展过武功。
当年春节,尹琳将满六个月,被父母抱着去亲戚家吃年酒,她发现许多叔祖母和婶婶们都不大待见她们母女,几乎没什么人跟母亲说话,偶尔瞥过来一眼,几乎都是不加掩饰的鄙夷。尹琳偶尔听到几句,那些婶婶们娘家都多少有些背景,这是瞧不上母亲江湖孤女的出身,嫌跟她们在一起有辱身份。母亲浑不在意,视若无睹,丝毫不露弱态。
晚上回到自己家中,周漪澜哄女儿睡觉,尹琳迷迷糊糊间只听得父亲轻柔的声音:“漪澜,以后各家亲戚,你不喜欢的就不用去了,咱们今后远着他们便罢,横竖我如今有家业不靠他们。”
她不在乎那些眼光,不是因为她逆来顺受脸皮厚,只是顾念丈夫的面子,但心里不是没有怨气的,“我还不是为了你才忍着的,在雪峰山我哪里这么窝囊过。”还好他不曾要求她受这种委屈,道不同不相为谋,尹家亲戚都看不惯他们夫妻一身江湖习气,他们也看不惯亲戚们循规蹈矩死气沉沉,今后只有礼节来往,还是少见些面为好。
一天天长大,尹琳最想知道贾宝玉现在多大了,化为通灵宝玉的补天石情况如何,却几乎没有贾家的任何消息。
命轮可以让她重生,但作为尹琳的她实在是太爱这一世的父母了,她想了又想,决定将来找到补天石,好好地孝顺父母给他们养老送终之后再开启命轮回去吧。
然而,尹琳终究还悬着一颗心放不下来,如果将来母亲生了弟弟,他们还会像现在一样这么疼她吗?
尹琳三岁那年,突然凭空多出来一个弟弟。
周漪澜没有怀孕,尹绍寒半夜抱回来一个男婴,第二天天一亮,他们全家就搬离了京城,一路马不停蹄地南下,来到沧州府境内一个叫桑树湾的小村子。
尹琳有强烈的直觉,这个男婴的身份不简单,否则父亲为什么匆忙离京,可父母也不曾提过这男婴的来历,给他起名尹珩,以幼子待之。
桑树湾是周漪澜的故乡,她幼时离家被带到湖南雪峰山,二十多年后才回来,这个村子依山傍水,土地肥沃,大约有六十来户人家。
尹绍寒带了不少银子,他在桑树湾没有置办田地,这些银子足够他们一家的花销。他在村里给村民免费治病,很快得到了全村的好感,对他们这家外来户并无排斥之意。
在桑树湾安定下来之后,尹绍寒开始教尹琳识字读书。尹琳的记忆毕竟是个现代成年人,这些东西学得很快,简繁字体无缝切换,写未必会写,认却是毫无问题,她表现得十分聪明灵巧,尹绍寒大喜过望,从她四岁起,开始教她医术基础和武学基本功。
学习的过程总是枯燥乏味的,她高中时又是文科生,理科很弱,医学属于生物范畴,她学起来没那么容易,也曾使过性子不肯再学,父亲便板起脸严厉地道:“不要以为你是女孩子我就会放低对你的要求,我尹绍寒的女儿哪里比男儿差了?尹家医术传男不传女,我不管这规矩,你想学我自然会倾力相授,对你的要求自然也更为严格一些。”言罢略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但若你真不想学,那便算了,等你长大了,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为父也问心无愧了。”
尹琳心头大震惭愧不已,她从来没想过父亲竟然对她抱有如此之大的希望,教她谋生的本事,把她当接班人培养,她来此所求,为的不就是自己能决定自己的人生,将来不用依附他人生存,世上有多少父母能对女儿如此寄予厚望,多的是溺杀打卖,比起前世悲惨的一生,学医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任何事情都有其代价,轻松一时,付出的代价便是一世的枷锁,想要挺直腰板活着,就必须要有相应的付出。
此后,尹琳坚定了决心,跟随父亲认真学医习武,再苦再累也不打退堂鼓了。
尹珩渐渐长大,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追着尹琳叫“姐姐”,尹珩长得很清秀可爱,但尹琳就是不喜欢他,弟弟这个词,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但这个弟弟,跟她前世的弟弟林豪很不一样,尹珩很依赖崇拜她这个姐姐,对她从无颐气指使,特别听她的话,他只是一个单纯喜欢姐姐的小弟弟而已。
渐渐地,尹琳对尹珩不再排斥,她也开始有点喜欢这个便宜弟弟了。
在桑树湾隐居数年,尹琳除了读书学医习武,点石成金的法术修习也没有落下,但进展却很慢,只能点一点金粉末出来,小碎石也只能点一层金皮,里面还是石头。她也不着急,现在衣食无忧,慢慢修习便是,岑薇也说了要十几年才能有所小成,她现在还小,至少要等到十六七岁才能出门历练,到时候再去京城打听打听贾宝玉的情况。
尹琳七岁了,小跟屁虫尹珩也满四岁,读书识字练武都颇有天赋,唯独对医学一点兴趣都没有,尹绍寒教别的他都肯用心去学,却每每在学习医术时总开小差。
后来尹绍寒放弃了,这小子就不是学医的料,干脆丢给周漪澜专门教他练武功,他则专心培养尹琳。
这一年秋天,桑树湾天花肆虐,村里一大半的小孩都染上天花,尹琳和尹珩也未能幸免,先后发起了高烧,确诊染上天花病毒。
天花病毒在林葭雪的时代早已被消灭,但在古代却是致命的大病,尹琳和尹珩的体温急剧升高,昏迷中不停地打寒战,全身上下出现皮疹,来势汹汹的病情将周漪澜吓了个半死,寸步不离地守着一对儿女。
尹绍寒是村里唯一的大夫,除了救治自己的两个孩子,别的染病孩童也需要他的救治,他忙得脚不沾地,隔离病患,消毒治疗,使尽了浑身解数,挽回了很多孩子的生命,却依然有五个孩子不治身亡。
其中,就有他的亲生女儿尹琳。
尹琳在高烧昏迷中抽搐了两天,她极力挣扎和病魔抗争,却终究一败涂地,在半夜时分断了气。
周漪澜紧紧抱着女儿的尸体,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林葭雪还没来得及向这一世的双亲告别,她就被一股力量吸走了,再度回到一片温暖的水域之中,周围仍旧漆黑。
才活了七年就被天花病毒害死了,爹娘那么爱她,还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她只能不停地祈求上苍让尹珩熬过病魔活下去,爹娘已经没了女儿,只剩下尹珩这一个孩子了,若他也去了,这种打击她连想不敢去想。
第二次投胎,又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家呢?林葭雪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
这一次林葭雪提前出生——母体早产了。
初生的婴儿落在冰冷的稻草堆上,林葭雪冷得直发抖,手脚乱挥哇哇大哭,哭出来的声音却虚弱地跟小猫叫似的,接着自己的左脚被一只大手拎了起来,屁股上挨了一巴掌,疼得她又哭了出来。
一个粗壮的男音响起:“怎么生了个赔钱货出来!”语气中尽是嫌恶,似乎下一秒就要将这瘦小的女婴丢出去。
林葭雪心一沉,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这辈子果然不能好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中ing
☆、贫女二丫(新修)
“不,不要,当家的,求你留下她吧。”一个虚弱的女声带着哭音挣扎着哀求,语气卑微,“看在我生了狗子的份上,哪怕养大了好歹还能给狗子换门亲事,你就留下她吧!求你了当家的。”
不知是命轮左右人心的作用还是这个做母亲的用儿子将来能得的好处打动了男人,林葭雪觉得自己被丢回了稻草堆上,草茬划过新生儿娇嫩的皮肤,留下一道道血痕,疼得她哭得更狠了。
“你说得对,这赔钱货先养着吧。”男人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道:“还躺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做饭!”
林葭雪被一件打了补丁的衣服简单地一裹,一口奶水也没吃上,躺在稻草堆里没人管了。那个刚刚生下她的母亲,连产后休息都不能够,就得去干家务活了,直到晚上洗碗刷锅扫地的活计全部干完,她才能给饿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小女儿才吃上第一口食物。
母亲身体虚弱照旧还要干活,坐月子是有钱人家才有的待遇。
新生儿视力再差,林葭雪也知道这个家不富裕——生孩子都只能在稻草堆上连接生嬷嬷也没有全靠自己生,能像是有钱的人家么。
这一世,便宜爹没有给小女儿起名字,也从来没有抱过她,称呼她都是用吼的:“赔钱货!”
母亲没什么文化,顺口叫她二丫,也只有母亲这么叫了,大她两岁的哥哥狗子也跟着便宜爹一起喊她赔钱货拿她当出气筒。
母亲的乳汁少得可怜,二丫每天都吃不饱,实在饿得不行了才嚎两嗓子,但便宜爹在家的时候她不敢哭,一哭屁股上就得挨巴掌,便宜爹是庄稼汉,有的是力气,一巴掌下去她的屁股就得红好几天。
家里但凡有点馒头之类的食物,全都进了哥哥狗子的嘴,二丫能有口稀汤喝就算不错了,好在母亲还偷偷地给她留食物,她才不至于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