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他并没有站在暗处。如果一个人正面走来必是能看到他,那么还会撞上他就说明这个人看不见。看不见却是能凭着手指的触感摸书读字,这还不有趣吗?
“没关系。撞一下,我是撞不坏的。” 龙五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书,他一见到是《太白诗选》,忽而似是联想到了什么,他的笑意更深了。
“小姑娘,你读太白的诗,我也读太白的诗。我猜你最喜欢《侠客行》,你若是能猜到我最喜欢哪一首,我就帮你买了这些书,如何?”
不如何。乐远岑很想直言这三个字。
她刚才翻过了《太白诗选》,摸到的那一页就是《侠客行》,因为那是她最熟悉的一首诗。此人无声无息,想来是看到了她刚才的举止。他看到了就能说出来,她却又如何猜到别人喜欢哪一首诗。
只是她不能直言,因为跟前的人给她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高人古怪,听这人的声音,他老了,应该有五六十岁了,以她目前的情况,并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好了,我开一个玩笑。你不认识我,怎么可能一下子猜到我喜欢哪一首诗。
来,书还给你。我喜欢的那首诗名字有些长,我也背不全,不过开篇的内容很有趣。”
龙五不等乐远岑说什么,他就和蔼地笑了,将书放到了乐远岑手中一摞书的最上方。“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九十六圣君,浮云挂空名。你觉得呢?”
乐远岑尚且不解其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我觉得好或不好,重要吗?”
龙五就站在窗边的位置,他沉默着没有马上说话,只是看着街上的来往人群。
雨骤然落下,让很多人都猝不及防。这场雨不会太久,但摆摊的人还是要收摊,行人也要避一避雨。
街上的人都想要往屋檐下躲,那么从远处急速而来,手里握着一把伞的身影反倒有些显眼了。
“不重要,别人的看法确实不重要。是我多言了。”龙五收回了目光,他没有再与乐远岑说话,就朝着角落里走去了。
乐远岑一听此言,她也不想再继续多呆,谁知道呆下去还会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谈话,一个不注意踩到了什么事情里。她稍稍加快了脚步下了楼,迅速结了账,接过了打包好的书就走出了书局。
只是,乐远岑走到书局门口,却是无法再往外一步。
屋檐之外是落下的雨,倒不是怕书被打湿,而是街上的人群因为突来的雨有些乱了。车轮滚动、脚步纷踏、收起摊位等等声音汇入耳中,此时踏出一步,说不定会撞上什么。
乐远岑提着书籍的手指微微一紧。
她第一次来到镇上,着实无法完全分辨这些声音,无法从这杂乱的声音里找到前往悦来客栈的路。
然而,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更是添了一分杂乱之感。
此时,一道略带喘气的声音穿透了一切的纷乱,“小乐——”
楚留香握着伞飞奔到了乐远岑的身边,他的头发难免有些湿了。只是如果撑着伞来,那么动作总会迟一些。这种情况下,他只希望能快一些前往书局。
“我来了。”楚留香这才打开了伞,“没让你等很久吧?”
乐远岑听到雨打落在伞面的声音。
与雨滴击打在屋檐的声音不同,它落在伞面的声音似乎格外的柔和。
乐远岑笑了起来,走到伞下。“没有等很久,我们走吧。”
楚留香却是没有动,他看到近在咫尺的笑容,觉得一把伞已经隔开了整个世界。
伞下是两个人,时间仿佛可以停止,让外面的风雨与喧闹闯不进来。
“楚兄?”乐远岑疑惑地望向了楚留香,“怎么了?”
“没什么。”楚留香将视线移到了街上,“走吧,去吃饭。这雨不会下太久,等雨停了,我们再回去。”
两人离开了书局,而柳长街则是走入了书局,他走向了二楼就看到了凝视窗外的龙五。
“你怎么有雅兴来书局?”柳长街觉得他似乎总在问此类的问题。
龙五招了招手,示意柳长街来看街上的雨景。“你看,雨美不美?”
柳长街不觉得龙五是在赏雨,他看向青石街,只见到一把油纸伞下有两人。
显然,少年为了不让少女淋湿,微微倾斜了伞,两人越走越远。
龙五又问到,“老柳,你说人活一辈子,什么东西最是无用?”
柳长街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龙五要说什么。
“只要不是无心的人,总会有感情。最怕的莫过于年少时就遇到最美的感情。”
龙五说着就笑了起来,笑声在安静的书局里格外的凄凉。“因为百无一用是情深!”
第39章
“阿五, 你约我来书坊,不会就是同我感叹什么情深情浅吧?我们都一把年纪了, 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都过去了。至于后辈如何, 天衍四九,尚余其一, 你难道还想算尽一切不成?”
柳长街没有顺着龙五的话说下去, 他总是相信万一的存在。“别拐弯抹角了,直说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龙五收敛了悲伤的心绪, “我来书坊,无非是为了一本书。老柳,这些年你辗转多地,不会真的就是帮人去找杀猪的凶手, 或是处理一二两银子的纠纷吧?我想我们所做都是一样的, 你应该听过一首诗, 天上白玉京。”
龙五仅是念了一句,柳长街身上的气势则是一变, 不再是那个拿着一把破刀的捕头了。
“人间有青龙!”柳长街低声缓缓念出了这五个字。他认真地看向龙五,看来龙五也确定了青龙会的存在。“我曾经怀疑过你, 后来你成为了阿五。我这些年都没有能够调查到青龙会的踪迹, 你知道了什么?”
“你变了,我们认识的时候, 你可不是这么直接的一个人。”龙五虽是这么说,但反而有些高兴,因为有了信任所以才能如此直言。
“我知道的就比你多一点点, 那条青龙沉眠很久了,但是我怕它会醒过来。青龙掠世,天下臣服。青龙会亦正亦邪,关键在于谁唤醒了这条龙,或者说毁去了让它醒过来的可能。”
“所以呢?”柳长街觉得自己老了,老了就力不从心了,不似年轻的时候能够杀伐天下了。“你想怎么做?”
龙五从怀中取出了一本书抛给了柳长街。
这是一本封皮有些破了的《太白诗选》。
柳长街匆匆一翻里面的内容,这就只是太白的诗。他本是有些不解,但立即灵光一闪想到了刚才离开的伞下之人。“你把什么送出去了?”
“我将一些线索记载于《太白诗选》之中,原本我想把书藏着这个书局。桃花镇是一个太平的地方,就让一切交给上天去定夺。只是,我恰好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人。你说得对,后辈有他们的缘法,我们也该不那么操心了。”
龙五说着又想到什么就笑了,“你还记得夜帝吗?我小时候听过夜帝的传闻。一晃五十多年了,铁血大旗门很久没有门人在江湖走动了。却是没想到在这小地方,我见到它的门下传人。”
柳长街也有些惊讶,他当然听说过夜帝。
夜帝、日后与‘风雨雷电,武中四圣’并称中原江湖中六大高手,他们的武功都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夜帝武功盖世,为人风流倜傥,处处留情,却是也有不可得,没有能够得到日后的垂青。至于铁血大旗门,后来出过铁中棠那般的英雄传人,只是这些年铁血大旗门确实销声匿迹了。
“我从不认为铁血大旗门彻底散了,有门下传人出现也是正常。”
龙五摆了摆手继续说,“你是看什么都看淡了,就看什么都正常了。那我再说一件有趣的事情,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一种武功,能够让经脉尽毁之人练习,成为傲世天下的高手?”
柳长街原本想说这是痴人说梦了,但他由夜帝想起了一种武功,那当然不是夜帝所练的武功,而是夜帝夫人所练的武功。
“我觉得那还是没有的好,它太痛苦了。据我所知,世上有三个人练过这种武功,两个都已经死了,还有一个失踪不见了。”
“没错,唯一成功的人就是铁中棠,不过那也是夜帝夫人传功于他,才能让他成了,而今那两人都已经死了。余下一个不知死活就是的燕南天,他在十几年前不知所踪,听说是被十二星相的人所杀,又听说是被恶人谷的十大恶人杀了。”
龙五摇了摇头,“江湖人以为嫁衣神功不过是他人做嫁衣,却不知它确实是顶级神功,一旦练成也就快天下无敌了。不过你说得对,要练成这种武功太痛苦了,但对于有些人而言是别无选择。”
“我却觉得这一门受诅咒的武功。你看主动去练功的夜帝夫人,她练了嫁衣神功后瘫痪多年,直到传功铁中棠才回光返照地恢复了正常。还有不知所踪的燕南天,他如果活着,这十多年怕也是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