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晋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完全没发家里潜入了盗贼,更没有发现门锁与盒子的锁被开过了,而对方一点踪迹也没有留下。
这种盗术在此间也堪称神乎其神了!
‘你说若论盗术,谁是天下第一?’
乐远岑脑中骤然想起了柳夏的问话。她确实回答了柳下拓,不过柳下拓死了都近三四百年了,而她真切接触过的盗术之最却仅有两人,而世间几乎没有他们偷不到的东西。
她对有些事情不愿去多想,偏偏它就是要堵到面前。
而世上没有谁会一直不变,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就是真相。朱旬、柳夏、尸香阁,有的时候面具戴久了,就怎么都摘不下来了,过去的那张脸已经死了。
不过,香帅有一个习惯还没有改。
风里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查的余香,与那件黑色斗篷上的熏香味道完全一致。
当下,乐远岑就捕捉着这一缕余香朝着东北方向而去,只怕偷走和氏璧的那人还没有彻底走远。
‘嗖——’一道破空声直射向墙头,让正要越墙而去的人脚步一顿,看向从屋檐上追来的乐远岑。
“你倒还真是一只小野猫,一逮到机会就敢挠人了。”
乐远岑说得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足以让对方听清了。“怎么,你是想重温一番见面就动手?”
“没想到你也盯上了这块宝地。”黑衣人低声笑了起来,“我也不想动手的,不过东西已经到手了,难道要我白白交出来不成?”
乐远岑看着黑衣人的眼睛,隔着一块蒙面巾也只能看清他的眼睛。“我怎么敢让香帅把到手的东西交出来,那岂不是要坏了你什么都能偷到的好名声。”
“你认识的香帅早就已经死得连渣都不剩了,活着的只有柳夏,更确切的说是柳下香。”
柳下香的语气有些冷,但转而又笑了,“有一点你错了,香帅不是什么都能偷到,他没能把自己的心偷回来,更是从来不曾偷到你的心。一个人弄丢了自己的心,也难怪无法安心地进入轮回了。”
乐远岑抿了抿唇,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真的已经过了忘情之关,这一刻她并无任何乱心的悲伤情绪,亦或者是因为人间久别不成悲。“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一刻来得比我料想得要早。不过,也正说明和氏璧是好东西。”
柳下香听着从连晋府里传来的动静,两人不可能在这里继续叙话,他一本正经地说到,“既是如此,你来追我,追到的话,小野猫就随便你怎么办。”
117.第十九章
世间难得公平的比试, 反正乐远岑就没遇到过几次。所以多年之后她还会记得西门吹雪,仅仅出于他诚于剑道这一点就足以让人钦佩。
反观今夜, 在春寒料峭里的一场追逐, 乐远岑能够追上的可能性太低了。
不谈此间无法让人练就高深的内功, 也不谈曾经的香帅正是以轻功冠绝于世,就说她从今晨到入夜就一直在连轴转, 忙得没能停下来好好歇一口气, 当下是一点也不想与谁玩追追追,只想拿到和氏璧之后, 吃一口热的就去休息。
果然, 在一追一逐绕了邯郸城小半圈之后,乐远岑成功地跟丢了人。
她站定在了一个街口,向左就是走回南边的呈祥客栈, 向右就能通往醉芳楼所在的花街柳巷。此时,刚好有两只野猫从她面前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看它们一边走一边往对方的大饼脸上挥着肉垫,过了一会却又相互蹭了蹭脸,还真说不清是不是在打情骂俏。
“人怎么就变得和猫一样复杂了。”乐远岑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选择了朝右走。有的事情一旦看透并戳破了就不能再拖下去, 何况某人手里还有和氏璧为质。
邯郸城并无宵禁。
至少在花街柳巷之中并感觉不到夜晚的清冷。
醉芳楼占地很大,一共有三层,整体构成了一个回字形。
不过, 乐远岑没有走正门, 而是效仿某人走了窗。
如果非要找个理由, 她一大早刚去了斜对面的满红馆,假若当夜就变了心走入对家醉芳楼,这未免也太过薄情了一些。从窗而入,好歹还能够遮掩一二,说得诚实一些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叩叩叩——’乐远岑跨坐在窗沿上,敲了敲半开的窗牖,看向坐在软塌上似笑非笑的那人,“你是通过寿春城的那杯茶认出来的。”
在寿春城之中,乐远岑与闵堂主喝过一杯她自己炒的茶。闵堂主连画像都能偷画了,怎么可能不把茶的事情向柳下香交代清楚。
“没错,我难道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一杯茶,再加上你在雪地里笑的样子,我没有道理认不出。”
柳下香说着就笑了,在那些无边黑暗的年月里,他都不知道是靠什么坚持了下来。“你呢?是想要怪我演技太好,还是怨我瞒了你那么久。”
乐远岑没有回答,而是翻进了窗走到软塌之侧。她真的没有生气,每个人都有不得不,情深清浅是一回事,活着就必然要面对很多其他事情。
不言有时候是因为无从说起,更是因为说了也是无能为力。每个人都有一些自己的保留空间,她也有不想多提的事情,所以不必完全赤.裸地坦诚。
“我有那么小气吗?”乐远岑说着就弯下了腰,认真地打量着柳下香。她不知道他怎么会摆脱了轮回的束缚,但是以经验来看,那一定与愉快的经历无关。
如果谈到责怪,恐怕是柳下香受苦颇多,他才更有资格开口,也确实无法再是过去的人了。之前她无法认出朱旬,是朱旬早已以假乱真。之后她不愿多想柳夏的身份,是想把无端的猜测往后放一放,何必让烦扰的猜测困惑于心。
在见过花满楼那张过分相似的面容后,乐远岑已经走过了惑心的困境,重逢也好,相认也好,或是分隔两端也好,都不必为情愁困。
见则欢喜,不见也不必悲苦。好似那一句禅语:‘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她有幸已经走过了最后一重境界。
“感情的事情只要都开开心心就好,至于别的,就不必吹毛求疵了。再说了,此夜此地更应和那一句‘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你难道还不欢喜吗?”
乐远岑说着轻轻摸着柳下香的脸,眉梢、鼻梁再至嘴唇,他确实变了不少,不是说容貌而是指内在的一切。仅从今夜和氏璧掉包一事,就能看出他知道的绝对不少,否则何必去盗走一块有着天地之力的玉石。
“香香,我没聪明到能猜出你心里所有的想法。你不愿意直接开口相认,那总有你的理由。总不会因为我说盗王柳下拓的盗术是天下第一,这就让你吃醋了吧?”
“吃醋?真要醋,我是醋不过来的,如果当年西门庄主愿意改变他的剑道呢?”
柳下香一把握住了乐远岑的手,直接将她拉到了软塌上,“你说得对,那些小事都无关紧要,我从来没放在心上。不过,让我不敢相认的关键是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非要让我问出来吗?”
柳下香看着近在咫尺的乐远岑,此时他们能够謦欬相闻,这一刻有多久不曾真实地发生了?而他只能在回忆里寻找片刻的温存,虚虚实实到让人恍然。
共存,依赖,独立,互生,一段感情如能走过这四个阶段,两人是否就能美好地度过余生?那怕余生里已经不再存在相爱之人。
只是,有的事并未刚刚好地到此结尾。
曾经楚留香答应了会忘了乐远岑,他没有遵守这份承诺,而是让魂魄记住了。这一记住就是漫长地分离,人等久了心都会累,却又猛然发现心早已不知往何处去,也许恰是应了咸卦的无心之感。
十年复十年,十年再十年,十年又十年。
他曾与真的朱旬共处一体,后来又独自面对深宫的一切。那一世魂魄困于他人之身,至少还能感知到世间的善,这一世则是受制于黑暗不知时间的流失,直面灵魂对于存在渴求时展现出丝毫不见掩饰的狠辣。
商鞅已是旧朝人,他早在百八十年前死了,试问尸子又怎么可能活那么久?
在这个不被后世详知的时代里,先有通彻天地的鬼谷子,再有古怪难测的公输班,更多一位可变生死的尸佼也不足为奇。
柳下香说是以尸子为师,他要怎么拜一位早该过世过年的人为师?尸佼以尸为姓,又是探求天地之法,其必然有常人不可测之处,能够启用禁术借尸还魂。
时也命也。
那年三人坐船出海。叶孤城想要再求血月当空的际遇,西门吹雪也是要一同追寻另一方的世界。可是血月真的出现之时,整个海域本该是死寂之象,却不知为何发生了海啸,三人在海啸中失散了。
当他再度有了意识,魂魄已经是被困于此身。
这一次与前世同朱旬共存截然不同。尸佼为了换取新生,在巴蜀之地以特殊阵法密养活人之躯为体,以魂养体,再行夺舍之事。也许是巧合或者天命,此身的原魂在禁咒中消散,而他不知为何被唤来进入此身,魂魄与身躯十分融洽,偏偏此身是尸佼看中欲行夺舍之事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