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亚抿了抿唇角,说道:“谢谢您。”
她想要回报亚尔维斯给予自己的恩惠,但她一无所有,如今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一句苍白无力的道谢而已。
她开始常常去找亚尔维斯,然后与他待在一起一整天。
奥古斯丁牧师曾经启蒙和教导了她前十三年,而亚尔维斯接手了往后余生,他会在卧室里准备好塞西莉亚喜爱的甜点和红茶,然后静静等候她过来,将人抱在膝盖上慢慢教导。
他有时候会仔细教导,有时候只是仅仅随心所欲的讲述一些故事而已,那些神话传说或者是历史典故,在他口中讲来妙趣横生,就好像亲眼所见一样。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呢?亚尔维斯。”塞西莉亚困惑道。
“等再过几年,你就会知道原因了。”亚尔维斯说道。
“我现在就想知道。”塞西莉亚说道。
“不可以,你现在还太年轻了。”亚尔维斯说道。
塞西莉亚微微抬头,一眨不眨的盯着亚尔维斯,幽蓝色的眼睛清澈见底。
亚尔维斯心中一动,轻轻拍了拍下她的脸颊,声音低沉的说道:“你困了,该去休息了。”
“好。”
塞西莉亚小小的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坐在了一旁的长椅上闭目养神。
亚尔维斯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无所事事,他常常会处理不知何处而来的文书和信函,一工作便是数个小时,每到这个时候,塞西莉亚为了不去打扰他,就一个人捧着小小的红茶杯坐在椅子上,有时候困了,就直接躺在长椅上睡觉。
每次等到深夜醒来时,她一睁开眼睛,就会见到亚尔维斯在书桌前依旧低头阅读信件,或者是坐在身边。
那时候的暖黄色烛光勾勒出亚尔维斯身影映照在眼底,一直到很多年后再度回想起来,都能感觉到微微的温暖。
那真是一生中最为温暖平静的几年时光了,没有从前在庄园里时的迷惑惶恐,没有以后在夜色宫殿里的怀疑和痛苦,安宁的如同一汪温泉。
塞西莉亚快到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亚尔维斯暂时离开了庄园,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在心里也很失望,就去书房拿了几本书带到卧室里,但还算先待在房间里几天。
这几年里,她越来越恐惧和自己的父母相处。
有时候塞西莉亚会在心里盘算着再长大一点以后离开,她可以搬到一个小镇去,或者是搬到其他城市也可以。
不过等亚尔维斯先生回来以后,得问一问他的故乡在哪里。
就在塞西莉亚回到卧室即将合拢门口的那一刻,一阵模糊不清的女人哭喊声突然传来。
塞西莉亚一愣,紧接着飞快向餐厅跑去!
有时候血缘关系就是如此奇妙,她已经和母亲疏离到连续一年不说话了,可是当他正哭喊声传来时,她第一秒就直觉的意识到那是母亲的哭声!
塞西莉亚冲到餐厅推开房门,紧接着就看到母亲倒在地上,父亲正压在她的身上,死死掐着母亲的脖子!
伯爵夫人大口喘息着挣扎,因为呼吸不过而脸色发红。
“父亲你在干什么!快放手!……”塞西莉亚尖叫着冲过去想要拉开伯爵的手臂,“……快放手快放手!她快死了你看不到吗!”
听见喊声,伯爵转过头看来,这些年因为熏酒而变得浑浊的瞳孔愣愣地看过来,几秒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像被火烧着一样收回手。
“天呐,玛格丽特你受伤了……”伯爵愧疚道。
玛格丽特是伯爵夫人的名字。
躺倒在地上的伯爵夫人用手捂着喉咙大口咳嗽着,紧接着爬起来向外跑去。
伯爵冲过去一把拽住她,狠狠一推,将她推到了地板上。
“放手!”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教堂,我要去找奥古斯丁……”伯爵夫人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刚才还因为剧痛而微微扭曲的精致脸庞上出现了迷醉的一般的笑意,“……滚开,我要离开这里!”
伯爵双手抱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彻底的哀嚎。
“你爱奥古斯丁!你爱奥古斯丁!你爱那个牧师,我早该想到的!你背叛了我玛格丽特,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情了这么多年,而我居然还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
餐厅的墙上挂了打猎时用来装饰的鹿角和猎刀,伯爵走过去一把抽出闪亮的刀锋,紧接着对着伯爵夫人的头颅砍下!
下一秒,塞西莉亚连滚带爬的冲了过去,双手死死抱住刀锋!
刀锋没入骨骼的剧痛瞬间传来,浓稠的鲜血顺着刀刃流下,塞西莉亚颤抖着说道:“你快放手啊父亲!她是我母亲,是你的妻子。”
“滚开!”
伯爵狠狠一脚踢了过来,塞西莉亚一个踉跄歪倒在了一边,抬头就看到伯爵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偷情生出来的小杂种!你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那一脚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塞西莉亚亲不自禁用手捂紧了腹部,疼的眼前发黑。
伯爵又一次举刀向伯爵夫人砍去,刀锋却停在了伯爵夫人的脖子处迟迟下不了手。
他眼眶发红,大口喘息着,用哀求的语气又一次说道:“玛格丽特?”
伯爵夫人没有看他,遥望着窗外飘渺的夜色一言不发,片刻后恍惚地笑了起来,用吟诵诗句一般的奇异语气说道:“奥古斯丁,我残忍的爱人,你为什么要将所有的心全都奉献给光明神呢?”
紧接着伯爵夫人就爬了起来,像之前一样,跌跌撞撞的朝着教堂的方向跑去。
“母亲你别走!”塞西莉亚说道,忍着疼痛想要将伯爵夫人追回来。
下一秒,伯爵就一把拽住了塞西莉亚的黑发将她抡倒在地上!
剧烈的痛感和眩晕倾刻间传来!
模糊间,塞西莉亚只感觉到自己被拖在在地板上,被一路走过层层台阶,紧接着被丢弃在了漆黑的地窖当中!
伯爵低头死死捏紧了塞西莉亚的脸,用颤抖的语气念道:“小杂种!你是个不该出生的杂种怪物!”
五脏六腑都好像移了位置一样疼痛,却比不上父亲的话语来的疼痛,浓重的黑暗里,塞西莉亚眼睛情不自禁睁大,忍了几秒后落下泪来,嘶哑着声音哀求道:“求你别说了父亲!我是你的女儿,我爱你啊!”
她以为她已经不像年幼时一样在意父母对自己的怨恨了。
她错了。
为什么他们会这样憎恨厌恶她呢?
她做错了什么?
伯爵果然没有再说了,黑暗里只能听到他近在咫尺的粗重呼吸,几秒后,伯爵的脚步声渐渐远走,紧接着传来一阵铁链上锁的声音。
“你就死在这里吧,偷情出来的小杂种!”
黑暗里,塞西莉亚一点点爬到了地窖的大门口前,然后伸手向前摸索,她摸到了一节冰冷粗大的铁链和铁锁。
父亲想要她去死。
地窖里潮湿、阴暗, 石板冷冰冰的温度透着衣服传过来,又一点点深入骨髓。
塞西莉亚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 也许是几天,这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一片纯粹而恐惧的黑暗。
她试过用手敲打那厚重的栏杆和铁链, 也试过大声呼救,但除了让自己的指甲翻开鲜血淋漓和嗓音嘶哑以外毫无用处。
塞西莉亚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她躺在冰冷的地窖石板上面,浑身滚烫,伤口最初的剧痛已经渐渐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刺痛。
最开始似乎还有饿到胃部抽搐痉挛的痛苦, 但渐渐的连这也麻木了, 只感觉眩晕无比, 世界在脑海中轰隆作响, 而与身体感官唯一的联系是痛苦。
她的父亲将她关到了这里等死。
她会死在这里。
但是她不想死。
想到这里,塞西莉亚挣扎着挪动手指,摸索到了一旁的黑色铁链。
就是这条沉掂掂的铁链锁住了栏杆,让她不能离开,摸到铁链的时候,有冰冷的触感传来。
一片混乱的意识中,塞西莉亚突然不着边际地想到了亚尔维斯。
和正常人比起来, 亚尔维斯的体温很低, 有时候冷冰冰的会让塞西莉亚怀疑他没有心跳。
如果她死在了这里, 除了亚尔维斯, 是否还有人会会为她的死亡而动容?
大概是不会了。
她的母亲从未在意过她, 她的父亲想杀了她。
所以当细微的的铁链摩擦声和钥匙打开铁锁的声音响在耳畔时,塞西莉亚还以为是濒死时回光返照的错觉, 但紧随其后灌入嘴中的凉水,就让她很快的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被救了。
“父亲……?”塞西莉亚闭着眼睛喃喃说道。
“不是。”奥古斯丁牧师说道。
他手臂稳健的背起了晕倒在地窖里的少女,然后踩着长满抬显的石头阶梯向外走去。
阴云密布的天空落满了大雪,将整个山谷覆盖的洁白一片,纷纷扬扬,如同一场祭奠。
奥古斯丁牧师背着黑发少女走到了庄园门口,然后将人搀扶着靠在一辆马车上。
他的指尖落出温暖的浅金色光芒,幻化成点点金光,融入塞西莉亚的身体。
“孩子,醒一醒。”奥古斯丁牧师温柔的说道。
塞西莉亚恢复了一点精力,勉强睁开眼睛,见到了站在自己眼前的奥古斯丁牧师。
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正经认真的和奥古斯丁牧师打交道了,他看起来和几年前变化不大,金发蓝眼,眼神温和包容,让人如沐春风。
“你会驾驶马车吗?”奥古斯丁牧师问道。
塞西莉亚心中隐约浮起一点预感,摇了摇头,又嘶哑的声音说道:“但我会骑马。”
“那也可以。”奥古斯丁牧师点点头说道。
他几步走过去,弯腰解开了套在马车上的车厢绳索,然后将马牵到了塞西莉亚面前,又从宽大的长袍里掏出一封信和一个钱袋来塞到塞西莉亚手里。
“骑马沿着山谷向外走半个小时,就能到了小镇上,塞西莉亚,离开以后,你去找西兰公国的主教,他是我的兄弟,我在信里写了让他照顾你。”奥古斯丁牧师吩咐道。
伯爵是这座庄园的主人,现在他想杀了她。
不论如何,塞西莉亚无法继续在这座庄园里生存下去了,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奥古斯丁搀扶着将她扶上了一匹温顺的母马,就打算转身重新回到庄园里。
“等等,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塞西莉亚说道。
奥古斯丁牧师停下了脚步。
“什么事情?”奥古斯丁牧师问道。
“……我是你和我母亲偷情生出的女儿吗?”塞西莉亚问道。
她是偷情与背德的产物吗?
听见她这么说,奥古斯丁牧师最先有些错愕,但很快目光中就流露出浓重的悲哀。
“不是,我这一生从未违背过天主的教义,你确实是伯爵大人的亲生女儿。”奥古斯丁牧师说道。
寒冷的旋风一路呼啸而过,卷起片片系小雪花,塞西莉亚握紧马匹上的缰绳又松开,感觉到手掌中间凝固的血痂被摩擦掉落,又有温暖腥甜的液体一点点流出。
塞西莉亚想起了父亲提起猎刀砍向母亲时,满怀怨恨的暴戾面孔。
他将她关在地窖里等死,就因为以为她是奥古斯丁牧师的女儿。
塞西莉亚觉得自己应该为真相而感到剩的一口气,但是此刻只感觉到了荒唐和悲哀,为所有人。
“抱歉,这一切错误的源头都是因为我。”奥古斯丁牧师说道,声音在雪夜里模糊不清,只有沉重而悲哀的感觉缠绕不去。
他小心翼翼地在下悬挂在黑袍上的银白十字架,探过来放入了塞西莉亚的手掌。
“再见了,我唯一的学生与孩子。”
“你还这么年轻,还有最青春靓丽的年华没有来得及感受,最神采飞扬的岁月没有度过,离开以后,忘掉庄园里不愉快的回忆,开始自己新的人生吧。”
说完后,一身黑袍的牧师抬手弹掉了袍子上落满的小雪花,他抬头望过来,蓝眼睛在迷蒙的风雪中像是一片深厚的湖泊,然后告别一般的微微一笑。
一种将要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恐怖预感浮现在心底,塞西莉亚声音发颤的问道:“老师,你要去做什么?”
“去结束这一切。”奥古斯丁牧师说道。
奥古斯丁牧师退后一步,抬手在马的臀部上狠狠一拍!
“吁噎埖——”
早已在这冰天雪地里等的不耐烦的白马仰头嘶鸣一声,挥舞着厚重的鬃毛向山谷尽头狂奔而去!
也载着马背上的少女离开这个承担了太多痛苦回忆的山谷庄园。
目送着塞西莉亚远走之后,奥古斯丁扭头走进伯爵夫人的房间。
黑暗的卧室里没有点亮蜡烛,伯爵夫人披散着黑色的长发到在窗边阳台上。
奥古斯丁牧师走到了伯爵夫人的身边,紧接着像一个骑士一样半跪下来,伸手抚摸她带着泪痕的脸庞。
他看着他的玛格丽特长大。
从一个在旷野上无忧无虑奔跑的天真少女,到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如同看着一颗玫瑰种子长出绿芽、抽出枝条、盛开绽放,每一点根系都吸取着他心脏的鲜血长大,动一动便血脉相连的跳动。
他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玛格丽特。”奥古斯丁牧师呼唤道。
“你愿意带我走吗?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放弃一切。”伯爵夫人轻声问道。
“放弃你亵渎的想法,我是侍奉天主的牧师,亦是你的教父。”奥古斯丁牧师温柔的说道。
伯爵夫人的眼角划过泪水。
“但这一切的发生,都是我的错误……”奥古斯丁捡起伯爵夫人脚边的猎刀,放入了她的手中,“……如果是因为我才让你变成这样,那就结束这一切吧,玛格丽特,然后你去好好过自己的人生……”
塞西莉亚在拼命控制着白马的缰绳。
白马固执的要沿着既定道路一路向前狂奔,塞西莉亚牵引着缰绳想要白马停下,却引起马匹的嘶鸣和左右狂蹦,想要甩下脊背上累赘的人类!
天摇地晃,塞西莉亚不得不紧紧抱住了马的脖子好固定身体!
“停下……乖乖停下!”塞西莉亚断断续续的喊着,手中缰绳不断拉紧。
缰绳一点点被收拢拉紧,马匹最终没有违逆过长期被人训导出的习惯,慢慢停下了脚步。
塞西莉亚直起身体向远方望去。
天空是冷淡的铅灰色,迷蒙的大雪伴着寒风滚滚而来,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洁白一片,小镇的灯火已经隐约可见,像寒夜里的篝火一般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滚滚寒风带来刺骨冷意,塞西莉□□不自禁的浑身发抖,感觉四肢百害、五脏六腑都已经被冻僵。
接下来,她应该按照奥古斯丁牧师的意思继续向前走,去小镇里好好休息。
塞西莉亚脸色苍白的遥望小镇几秒,用沾满血迹的手指擦了一把脸,抹去遮挡视线的雪花,紧接着策马回头狂奔!
她要回到庄园,找母亲和奥古斯丁牧师,然后带他们离开!
庄园里没有往日夜里的半丝亮光,塞西莉亚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个黑暗的窗口,看起来就像是恶魔的眼睛如影随形一样,带着不怀好意的窥视。
白马狂奔着停在了庄园门口,勉力支撑的塞西莉亚便摇摇欲坠的从马背上翻滚倒在了雪地里。
一旁的白马渡了几步,然后轻盈的向其他地方奔跑离开,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塞西莉亚从雪地上爬起,一边喊着母亲和奥古斯丁牧师的名字,一边向二楼伯爵夫人的卧室跑去。
卧室门口大开。
暗淡的光线下,伯爵夫人双手小心翼翼捧着奥古斯丁牧师的头颅,目光认真温柔,紧接着轻柔的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伯爵夫人的脚边,是一把染着血的猎刀。
塞西莉亚感觉到浑身发冷,远远胜于刚才在风雪夜里策马狂奔的冰冷,寒凉的感觉铺天盖地彻骨而来,好像要将她活生生冻死在万里冰川之下。
她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一步,紧接着就膝盖软倒在地。
“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伯爵夫人说道,声音满含喜悦。
伯爵夫人没有去看门口崩溃绝望的塞西莉亚。
她微微的笑着,口中哼着一只不知名的悦耳歌谣,慢慢走出了庄园。
她抬高双臂、提起裙摆、垫起脚尖,摇晃着旋转起舞,在迷蒙的风雪夜里,让白纱裙飞舞出一个又一个优美的弧度,就好像是在参加一场王宫里彻夜狂欢的宴会一样,肆无忌惮展露着自己最美的舞姿。
她舞蹈着走到了庄园外不远处的沼泽里,一步一步,一直到最深处的沼泽中央。
然后抱紧手中的头颅,任由泥浆吞噬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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