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她却违和地坐了个有趣的梦。
梦里她和游远是高中同学,学校开了运动会,他被迫报名了110米跨栏比赛。这比赛奇怪,要求边跑边放置障碍物。游远一边往前冲,冯栩安就跟反派似的给他加障碍。他一开始反应快,跨过了几个,可后来冯栩安放得跨栏越来越高,游远冲的太快,踩着栏杆就摔倒了。然后他惨兮兮爬起来,勉强跨过去,继续跑,又摔得一脸泥巴。步子虽然慢了,但也没停,冯栩安看着他可怜巴巴的一张脸被汗浸湿,突然哈哈笑开了。
笑声震颤着胸腔,她突然醒了。
正是深夜。耳边有只温暖的手抚在她头上,旁边人的温度让她心脏安定下来。她微微仰头,看到一丝荧光,游远感受到她脑袋微动,眼神柔和看过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又合上了电脑。
他躺过来,在她旁边嘘声说,“吵到你了?”
她摇摇头,“做梦了。你怎么没睡?”
游远没敢说。
他睡得不深,昏沉中听到姥姥在喊疼。他去值班护士那里问了许久,把止痛泵又调了调。他问护士要是姥姥还喊疼怎么办,护士眉头直皱,说暂时观察一下,下半夜还不行就去找值班医生。
他没照顾过人,但是看姥姥眉头紧皱,皱纹中夹着汗。他拧了拧毛巾给姥姥擦了汗,在床边看了一会,她又安睡了。
此刻他和冯栩安面对面躺着。他向来不会掩饰情绪,只能感谢黑暗,幸好她现在看不见他的眼神。
于是他便恢复了平常语气说着瞎话,“这医院网不错,我做了两笔交易呗。做什么梦了?”
她被这么一问,顿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清晰地记得游远重新出现后每一个重要节点,她觉得自己挺缺德,好像她每一次推开他,都是她无意中设下的考验。他若抗住了没走,她就会不由自主地让他前进一大步。
她自觉心虚,开起了玩笑,“梦到年轻的小帅哥啊。”
游远生气,直戳她的痒痒肉。她边躲边讨饶,无效。最终她还是主动抓了他的手,游远这才没了动静。
黑夜在眼前流动着,空气逐渐清晰起来,他们能看清对方闪着晶莹的眼睛。不知为什么,经历了一天的疲惫,游远很想对她说一句爱她。可场合不对,像是趁人之危。他不肯在如此坚贞的事情上有一丝负面行为,他也要学会沉住气。
冯栩安突然向近处拱了拱,双手铺放在他胸口附近。他在怔愣中碰到她柔软的腰部,顺势圈了上去,世界安静了。
冯栩安抬头问他,“我真能帮你涨股票?”
这是敏感话题。游远立即打起十分精神,“我一直都想和你解释。”
他拖过电脑,打开桌面上一个excel表格。
“我一开始也不相信,太离谱了。可是后面我刻意换了你的分组,发现这事儿可能有点说道。”他有点不好意思,“后来……我就写了个excel表格,记录你在我旁边时的交易状况。我也想知道这是不是巧合。”
她暗暗生着气,刚想松开他的手就被拽住。游远只能哄着她继续听,将表格中的数据和日期指给她看,“事实证明,你在我旁边的时候,赚钱和亏钱比例趋近于一比一,符合统计学规律。只是你出现的那一阵子,像把运气聚集了。”
她疑惑,“聚集?”
“对。前半年我运气好的要命,后半年……”他苦笑,“从那年暑假你回来开始,我就没怎么过过好日子,你在不在我旁边都没用,像被鬼跟上了似的,衰。”
她有点生气了,按着他的大腿坐起来,“那你不想着和我早点坦白!”
他无奈,“……你和那个火箭炮一样,这事你知道就没个好,我肯定不敢说啊。本来想铺垫铺垫和你说,结果呢,你跑了!死活要分手。哎说起这事儿我就服气,我是真倒霉啊,怎么还能赶上疫情啊,国内一封城就是两年,我真是疯了……”
冯栩安忍不住笑了声,“我一开始是挺生气。后来我又琢磨琢磨吧……觉得这太搞笑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拎了拎他的小拇指,“我爸妈是一氧化碳中毒去世的。我听说出事那天,我一直大哭。爸妈上班一天太累还拿我没办法,就把我姥姥叫过来,把我抱走了。那天他们俩难得睡个好觉,所以出事的时候俩人都没醒。”
“后来我来了姥姥家生活,没几年姥爷又出了事。所以我一直以为我是个灾星,碰到我的人运气会变差。但我并不会因此而害怕和人亲近,我相信我自己能忽视这些,踢破所有僵局,像这世界上所有坚强的人一样,挺直腰背生活。”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光。
“我也做到了。”
蓬勃的生命力穿透黑暗扑面而来,游远似乎听见春风躲过冬,在暗夜里轻吹窗外的树木,然后树枝抽条,延伸,繁茂。
他轻轻拥抱她,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你都不知道我多为你骄傲。”
姥姥的病情不太乐观。
胆囊化脓引发了胰腺炎,医生顿默许久,只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因为姥姥已有87岁高龄,炎症压不住的话,引发器官衰竭的可能性极大。
冯栩安问,为什么呢,每年都体检,怎么会得胰腺炎呢。
医生抿了抿嘴,说有很多种原因,之前病人总说胃疼,可能你们关注错了器官。也有可能是免疫力突然低下,炎症才爆发。
冯栩安平静地听了会,只说了那句俗套的话,花多少钱都可以,一定要治好。
她回来时,游远正在病床前耐心地给姥姥擦着手。
“疼啊……好疼啊……疼……”
游远停下了动作,“姥姥疼吗?那我给你揉揉?医生说,止痛药真的真的不能再加量了哦。”
这几日都是如此。
结石堵塞太严重,姥姥每隔几小时就会痛得满身是汗,因此需要不停擦身。止痛药用得太多,游远只能边擦边自言自语,跟姥姥说些调笑的话。他擦了手背,又转过来擦手心,然后张开每根指头,缝隙也擦得仔仔细细。
冯栩安靠在门口看了很久,看他不正经地笑,又看他让开了身子,一束阳光随之落在姥姥身上。
冯栩安走进去,接过毛巾,“我来吧。”
结束后她在病床前坐了许久。她突然问游远,我是不是在作孽,这么痛是不是应该放姥姥走啊。
游远将窗子打开,病房里干燥的暖风流动,将腐朽吹散,掺进了暖阳的味道。
他犹豫着,“下次姥姥醒的时候,要不要问问她的意见?”
冯栩安突然捂脸哭起来。
姥姥嘴里又念叨了其他什么。她捂着嘴巴凑近,终于听了个清楚。姥姥一直念着玉哲啊,玉山,我这辈子是不是造了太多孽,你们两个怎么都走的那么早,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被恐惧侵袭,姥姥是不是在进行人生最后的走马灯?她也分不清,她的私心会不会让姥姥更加痛苦。
冯栩安晚上睡不着,就拉着游远和她一起看电视剧。他欣然应允。她记得他以前宣称只看电影不看电视剧,可那天他看甄嬛传也追得无比上头。他的眉眼被时光轻抚过后,变得柔和许多。
两人安静坐在电脑前,一人一只耳机。冯栩安翻了半天片单,点开了分数奇高的漫长的季节。十二集,不长,他们就这么安安静静全神贯注地看了一夜。尾声时,冯栩安看到范伟躺在桥上,雪随之落下时,眼泪流了满脸。
这真是个漫长的季节。
当晨光破晓时,仪器突然报警。游远手忙脚乱跑到外面去叫医生护士。冯栩安迷茫地坐起身,在床下安静地看着姥姥,她终于不再呼痛了。
她的漫长季节也在这个冬天轰然停止。
老屋依旧是原来的样子。
姥姥去京市之前有个窗子没关紧,寒风像一把无形的刀,溜着缝钻进房间,刺向冯栩安的后背。唯一的一缕太阳不偏不倚地照在屋内新添的冰冷物件上,灰白遗像被光晃的看不出全貌。
冯栩安从未觉得意识如此模糊过。阴阳先生到时,屋外有人喊她出门。她应了一声,机械般迈步向外走。她的灵魂似乎留在了老屋里没走,只有肉体被牵引着走了一遭。
她像个局外人一样,坐在老屋的炕上回过头看明净的窗。院外,自己正端着骨灰盒往外走。院墙附近摆满了花圈,门外站着许多人沉默地看向院内。阴阳先生在门口燃起了火光,大喊着“时辰已到”。
她被人围在中间,平静地向后山走,一滴眼泪未曾流过。
宫家是个大家族,从不重男轻女。归家的女儿依旧葬入后山的祖坟。冯栩安关系网庞大,葬礼上来了许多人帮忙。一群人从后山破完土下来,正遇上一辆车停在了村口。
方煜行拉开车门,一眼看到了人群中央的冯栩安。她憔悴到形销骨立,他想张嘴打个招呼,却没能发出声音。冯栩安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往前走了。
游远皱了皱眉,打算上去把他赶走。
楼清川拽住他的胳膊,“算了,他今天应该不能闹事。”
楼清川看向方煜行,他锁好车,缓缓没入人群中,显然是为了葬礼而来。
楼清川喃喃道,“他起码得有点人性吧。”
晚上的丧宴是在二舅姥爷家。二舅姥爷心里伤感,早早包揽了此事。村子的人都震惊于姥姥的离世,毕竟姥姥走之前说是去外孙女那里玩,人怎么就突然没了呢。
桌上的人七嘴八舌,有人说老宫家这个外孙女就是命硬,克人。还有人让这人别再胡说,原本老人家明年八十八岁将至,按迷信的说法,那之前总会有个难过的坎儿。最后有人沉默地喝了口酒,说这都是别家的事情,帮完忙也记得嘴上积点德。
游远看了冯栩安一眼。她坐在主桌上,礼貌地起身谢客。这场面格外残忍刺眼。
游远让楼清川和秦新琼帮忙招呼,他先送冯栩安去休息。
老屋和二舅姥爷家分布在水塘的东西两侧。游远牵着她绕过河岸,将喧嚣留在背后。村里的月亮格外大,照得灰色的房屋瓦片惨白。铁门背后的杏树伸着干巴巴的树枝,粗壮的树干顽强地跨越了无数个冬,挺立了几十年。
她停在树下静静地看着老屋。
老屋像是被姥姥抽走了最后一丝生命。从此后,屋内再也不会有一盏灯为冯栩安主动亮起。
她背对着他,疑惑的声音委屈万分,“游远,你说姥姥走之前为什么从没提过我呢。”
其实姥姥走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一句话也没留。可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同样的话叨念了太多次,游远慢慢也听清了,都与冯栩安无关。
王玉哲,是冯栩安的母亲。王玉山……他不知道是谁,想必是冯栩安的舅舅。
他心里又开始沉重,他确定冯栩安没有舅舅。
游远摸了摸干枯的树枝,嘎巴一声,竟然断掉了。原来它只是在努力绷着,熬过一个个冬。
他在她身后徐徐说道,“可是她去找你了。最后一刻你在她身边。她相信你,所以不再担心你。”
“游远。”冯栩安声音开始颤抖,“我再也不是小孩子了……从此以后,我真的长大了。”
原来至亲去世和突然被捅了一刀感觉很像,在第一瞬间都感受不到痛。等痛感袭来时,伤口早已血流如注。
她干涸了许久的眼睛终于决堤。冯栩安转过身撞进了游远的怀抱,哭得像个绝望的孩子。
游远抱紧了她的背。他用双手怜惜地搓着,只觉得她撞进了他的灵魂里。他魂魄的影子被撞得宽大修长,从此他必须安稳又强大,才能接得住她的拥抱。
他眼眶酸涩,抚摸着她的头发,想把体温带给她。
“冯栩安。我爱你。”他声音很轻,“不是因为同情,也不是因为股票,只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幸福。”他顿了顿才道,“幸福很难。”
游远的目光落向远处的山。乌鸦停在干枯的树枝上,劲风吹过,它们张开翅膀就此离开,痛苦的呼喊声在天地间回响。人世间不是块无邪的乐园,没有人能完满地走过这一辈子,只能努力将幸福拉长。
二舅姥爷家的宴席快散了。
冯栩安几日没睡,大哭过后终于合上了眼睛。楼清川那边在催游远过来搬东西,便换了秦新琼过来看着冯栩安。
方煜行今日过来的确只是为了吊唁。这饭吃的食不知味,他只在拜祭时看见了冯栩安,对她道了句节哀。早年他也见过姥姥几次,想到冯栩安的家庭状况,他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苍凉感。
酒过三旬之后,桌上有一男子突然站起来对楼清川告别,说自己要提前走了。
方煜行定睛一看,黄将今日也来了。
他心跳剧烈起来。往常他一直试图结识黄将,但领域差别太大,黄将日常又驻扎春城,一直没连起线来。看黄将准备往外走,他开始坐得不安稳,却又想起今日场合实在不对,在这种日子去找黄将实在缺德。
就纠结了这么一秒,黄将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口。
他微微一皱眉,宴席已经快散了。他握拳追了上去。
幸亏天黑没路灯,黄将走得不快。方煜行远远看到黄将的身影,将其叫住。
“黄总!”
黄将微晃着身子停住,“您好?你是……”
方煜行快走几步过来跟他握手,“我是冯总的合作伙伴。我们之前一直打算一起开发珠宝类AI,不知道她有没有跟你提过?”
黄将一脸疑惑的神色,“没有啊……珠宝AI是什么?”
方煜行的车停在了水塘附近。他引着黄将往车附近走,“您感兴趣的话,我快速讲给您听听?”
这边游远正绕着河岸往二舅姥爷家走。路途漆黑,他心里有点发毛。幸而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是来自那位俄罗斯黑客的邮件。他边走边读,是购买冯栩安公司期权的事情有消息了。
期权购买来自多个壳公司,注册地都是开曼群岛,公司实际控制人,均为方煜行。
游远怒火瞬间烧到了头顶。重挫了Erin后,方煜行竟然还没死心,用如此下作的手段蚕食冯栩安的公司。他整理了一下情绪,立即让黑客深挖这几个公司的出资来源。
一想到一会还要看见这个人的衰脸,他就更加心烦。一会看见方煜行,他还得演场什么都不知道的大戏,方煜行做恶还有脸了,他还得跟个狗似的打配合。他加快了脚步,前面路过了几辆车,他突然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一男声道,“我其实一直也有入股的意思。只是和冯总这边谈的不太顺利。我想溢价收购您手里的股份,不知道您是否感兴趣?”
黄将的声音传过来,“溢价?大约多少?”
听声音,黄将似乎有兴趣。
游远心中无名火大起,闻言他再也无法隐藏,冲过去现了身,吓了对面那两人一跳。他拎起方煜行的领子,一拳抡了过去——
游远怒吼,“他妈的你还是个人?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是给你机会来干这个事儿的?”
方煜行被掀翻在地,泥土混着潮湿的寒气,呛得他一时睁不开眼。游远欺身而上,揪着他的领子一拳接一拳。慌乱中方煜行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被打的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的痛起来,他也揪住了对方的领子,逮着机会乱打了几下。哪知对方像个疯子,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痛,突然站起身,揪着方煜行的大衣领子往他车附近拖——
游远大骂,“你他妈的趁早滚蛋!”
黄将离了两人半寸,弯着腰不停劝架。二舅姥爷家的院子离此处不远,院中的狗受了惊吓,冲着这边狂吠,引了许多人出门查探。混乱中,一个女声尖叫着向这边跑过来——
此时两人已经缠斗到了水塘的边缘。谢音习边跑边大喊,“方煜行!你没事吧——游远,别打了,你别打了,再打我就报警!”
游远完全没理会谢音习的叫声。
方煜行一惊,紧接着心里嗤笑了声,原来是游远。他轻蔑一笑,突然像被注入了神力,一脚将游远踹开,站起身。
“我怎么不是人了,我这是人之常情!葬礼已经结束了!有机会就要上,你个破炒股的不是更懂这个道理,你赚钱的时候市场上有多少人亏钱跳楼,你不还是继续割韭菜!”
他说完便一拳挥了过去。游远被打得眼冒金星,闻言大怒,再次冲了上来。谢音习搅在两人中间,突然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只见游远下一拳挥出,谢音习趁着混乱,站在中间顺手对着方煜行一推。
方煜行脚一歪,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第72章 Blessed by fate(72)生死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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