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会开一整天,本子上也做满了笔记,开会内容都是要传达到厂里各部门的,不能有疏漏。
关月荷在会议室后头坐了一天板凳,听到的全是“生产计划”、“生产指标”。
没能按时完成计划指标的,要批评,争取在下半年追赶上来。指标超额完成太多的,也要批评,这样容易造成浪费……
开完会了,林科长还要去找领导,递交卓越服装厂下半年新的生产计划。
关月荷在外面等着,听到办公室里领导突然拔高的声音:“你们厂的郑厂长!就不能消停一点……”
后面的就没听到了,关月荷不赞同地撇嘴,他们郑厂长多好一个厂长!
但林科长出来时脸上是带着笑的,“没白挨骂。”
计划科出了新的生产计划,厂里的各部门都得跟着做调整。
销售科和采购科的压力增大,车间主任也准备做动员,争取提高生产速度,力争提前完成厂里的生产任务。
而人事科,也正筹备着厂里的招工考试。
“月荷,你们服装厂要招工了?!”
关月荷回到胡同就被大爷大妈们堵在了胡同口。
“这次招工怎么没对外公布呢?要不是我消息灵通,我都不知道!”
关月荷把厂里招工的条件给说了,总结道:“实际上,厂里这次对外招工的名额只有十个。”
还是面向今年初高中毕业的学生招的。
“你们厂咋能这样呢?大部分名额都给厂子弟了,其他人没法报名啊!”
关月荷呵了一声,“那您也去和汽车厂、日化厂、机械厂的领导说去呗,怎么全都是招自己厂的厂子弟?”
刚刚说话的大爷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大爷大妈们刚因为卓越服装厂要招工而欢呼,觉得自家孩子留城的机会多了一分,这会儿又失望了。
可没法说卓越服装厂做得不对,现在哪个国营厂不是这么做的?
没人再拦着路,关月荷才一路无阻地回了家。
木桶里还有个没吃的西瓜,是厂里前两天发的。
关月荷捞出来切开,给家里送了一半过去,剩下的一半拿勺子挖着吃。
“关月荷!关月荷在家吗?”邮递员在院子外面喊道。
二大妈抱着顺顺来后院喊:“月荷,有你的信件!”
“来了!”鞋子没穿好就小跑了出去,接过邮递员给的两封信,看到地址,心里就有数了。
一封是从川省来的,是班上有相机的那位男同学寄的,里头是毕业时拍的班级集体照和她宿舍集体照,还有一张是她单独的个人照。
除了照片,还附带了一张信纸,男同学要被调到其他军区,特意来信留下地址,特意强调,要是胜华找她要地址,请她务必把地址给传达到。
关月荷郑重收好同学的信件,又拆开了从东北来的信封。
丁学文在信上说他和陈立中都已拿到录取通知书,他们没被中意的学校录取,但好消息是,录取的学校也在京市。
“我与立中将于八月底回京。”
关月荷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一句话,眼睛笑弯了起来。
“月荷,什么好事?”二大妈凑过来看,但她认得的字不多,只看到黑乎乎的一堆字,急着让关月荷给她说一说。
“丁学文考上大学了,下个月就回来!”
银杏胡同又热闹了起来,大家赶着去丁大妈家里道喜。
有些邻居是真心要去道喜的,有些邻居就是想去看丁大妈的笑话:看,你最不喜欢的儿子才是最有出息的那个,我看你气不气?
丁大妈气得把人都赶了出去,自个儿在家生闷气。
关月荷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想好把照片放哪合适,贴墙上怕被人扯坏,收起来吧,她又没法和别人显摆她那帮小白杨似的同学们。
可真是把她愁坏了。
一转头,领到工资和票证的关月荷又乐开花了。
上个月没上完一整个月的班,所以领不到整月的工资。但票是给够一个月的。
把肉票留一半,等丁学文回来请他吃饭。剩下的……
“哟!这肉真肥!月荷你运气不错啊!”
关月荷哼着欢快的曲子,在厨房里挥舞锅铲,时不时地凑近闻一口肉香,乐滋滋地感慨:“我这厨艺,去国营饭店当大厨都行!”
前一秒刚觉得自己可以当大厨, 下一秒,她老爹拎了小半只烧鸭送过来。
关月荷瞪圆了眼,“家里日子不过啦?”
上个月, 她姐收到通知书, 家里张罗了一桌肉菜, 吃得她打嗝都是肉味。
这才几天啊,刚月初, 她爹就又去买烧鸭了?!
烧鸭又贵又难抢得到,是她就拿钱去买肥猪肉炼油。
但别说,贵有贵的道理,真香!
关沧海老神在在地微笑, “有好吃的你就只管拿着吃,别问那么多。”
这句话似曾相识。
哦,林忆苦上次回家探亲, 隔三岔五地给她送东西,次次都拿这句话堵她的问题。
林忆苦嘴严,但她老爹可不是。
见她真的闭嘴不再追问, 他没忍住, 自己就都抖了出来。
“我那几个钓鱼的朋友, 有一个是国营饭店的领导,我找他买到的。”
只买到了一只,家里拿一半, 剩下的一半给俩闺女家里分了。
关月荷见自己这份的鸭腿没砍成小块,更高兴了。刚接过来闻了闻, 还没感慨说好香,忽然哎呀了一声,“我的油啊!”
她又要开启在家做饭的日子, 自然得把家里的琐琐碎碎都给补回来。其中 最重要的,就是今天的这些油。
厂里食堂的伙食管饱,但不是天天都好吃,她仔细计算了下,中午为了省时间可以在厂里吃,晚上还是回家自己做饭划算。
等她把油渣捞出来放旁边的盘里晾着,又把油装油罐里,转头发现她老爹还在。
她想了想,问:“我再下点面条,您也在这儿吃?”
关沧海搓了搓手,得寸进尺道:“咱爷俩再喝点小酒?”
边说,还边看向她上锁的橱柜。
家里上个月庆祝她姐上大学那顿饭,有瓶茅台酒,是姐夫谷满年专门找人换来的,吃完饭还剩了一半。
姐夫说留家里,但家里其他人要么不爱喝酒要么不准喝酒,这剩下的半瓶就被她妈塞给了她。
关月荷冷笑地呵了声,“爹,您可真够贼的。”
她就说,为啥不年不节的搞只烧鸭,合着是惦记剩下的酒哇!
“你就说你喝不喝吧?”
“嘿嘿,喝一点点。”关月荷瞬间破功,捂嘴偷笑,又道:“您和我妈说,您今晚在我这儿吃?”
“你去说。”
“不说拉倒,我今晚全喝了。”
“……倒霉闺女!”关沧海挠挠头,一边往家里走一边琢磨怎么说。
路过前院,正好见到金洪昌带着浑身泥巴、臭烘烘的孙家旺一前一后进院子。
“你这是干嘛了?摔沟里了?”
伍二妮出来一看,又气又着急:“怎么弄的?”
孙家旺刚刚还只是红着眼眶,现在一见到伍二妮立刻委屈地指着金洪昌嗷嗷喊:“他一脚就把我踹臭水沟里去了!”
出来看怎么回事的邻居们都一脸惊讶地看向金洪昌,个个眼神都变了。
金洪昌和伍二妮领证结婚半年了,结婚后,金洪昌就搬到了银杏胡同和伍二妮一块儿住。平时看着是个话少但勤快的老实人,人只是长得凶,但对伍二妮和孙家旺没大声吼过,所以,二号院的邻居们都觉得金洪昌不错。
这也才半年,就忍不住想把孙家旺这个继子给甩一边去了?还是踹河里?
虽然大家以前不喜欢孙家旺,但他现在年纪还小,也不招人嫌了,就觉得他还有得救。大家肯定是不能看着金洪昌把孙家旺给害没了的!
“宋公安!”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件,必须得找宋公安来处理。
金洪昌本来就嘴笨,现在被邻居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批评指责,更不知道从何说起。
要真追究下去,他也确实是一脚把孙家旺给踹下了河。
宋公安匆匆跑来,几句话就了解了情况,“孙家旺,你爸怎么踹的你?有没有人看到?”
“他一个扫腿就把我踹下去了,三号院的许大伯他们都看到了。”
正巧,许老大帮忙送自行车回来,听到这话,帮忙辩解道:“嗐!老金上自行车,不小心把坐后面的家旺给扫下去了,刚好旁边是条臭水沟。没大事,家旺刚摔下去,老金就找棍子给捞上来了。”
“喏,老金你的自行车。真得亏我们也在,自行车就这么扔那,别人捡走了不一定还给还回来。”
许老大说完,院子里只有孙家旺依然委屈、且越嚎越响的哭声,其他人尴尬地看天看地、挠头摸脸。
冤枉人了。
谁家小孩没被自家大人横扫腿扫下去过?但孙家旺运气不太好,被扫进了臭水沟里。
金洪昌跟孙家旺保证道:“下次我小心点。”
“呜呜呜……我再也不坐你的车了!”他回来的一路上被小伙伴们嘲笑得没脸出门了!
伍二妮觉得好气又好笑,拍了下孙家旺的脑袋,“别嚎了,跟你爸去澡堂冲干净了再回来!”
一直到各家飘出饭菜香味,孙家旺还时不时地哭嚎两声。
伴着孙家旺的哭嚎声和伍二妮的斥骂声,关月荷和关沧海碰了下杯。
关沧海低头看看自己的杯子,只有浅浅的一杯底,再看对面闺女的杯子,足足半杯。
关月荷招呼道:“老爹,吃菜,别和我客气。”
说完,自己就直接捏起烧鸭腿吃了起来。
“这日子真好!”
关沧海拿筷子敲了下碗沿,发出清脆的叮的声响,好笑道:“你才几岁,好的日子还多着呢。”
说着,就想到了以前的事,“想我们和你这个岁数的时候,还在乡下苦哈哈的,勒着裤腰带过日子……”
关月荷打断他的回忆,又和他碰了下杯,“您也是赶上好时候了。”
“嘿!还真是!我跟你说以前在乡下,那会儿你还没个影呢,我和你大伯……”
“关沧海!”门口的光亮被挡住,江桂英气汹汹地叉着腰瞪他们父女两个,“我说今天咋这么稀奇要专门来闺女这儿吃饭,背着我偷喝酒是吧?”
关月荷赶忙撇清自己道:“妈,我没多给我爹倒啊,就只分了一点点!都是我爹嘴馋!”
关沧海震惊地看过来,“……倒霉闺女!”
邻居们看完前院伍二妮家的热闹,又来后院看关月荷家的热闹。
捧着碗筷大口大口吃饭,好像就着别人家的热闹,少油少盐的饭菜会更香。
林思甜看得最起劲,哈哈大笑就算了,还给江桂英呐喊助威。
等热闹散了,林思甜过来看她晚饭吃的什么,懊恼道:“烧鸭啊?我就该早点来!”
关月荷哼了声,“早来也不给你分!”别以为她没看到她在外头瞎起哄。
林思甜赶忙说了一堆好话,碗里分到了剩下的一块烧鸭肉和几块油渣。
俩人聊到丁学文月底回来,突然想到件大事:“等丁学文回来了,咱们是不是就没有干木耳吃了?”
没有干木耳,就不能做木耳包子了。外头卖的太贵,还不好买。关月荷遗憾了下。
但三年后说不定。
回城读书不代表一定能在毕业后留在京市,有可能被分回原来的公社,有可能会被分回东北的其他单位。
关月荷这届是第一届工农兵大学生,学员们的毕业去向有太多种情况,能做参考,但具体情况得具体分析。
“丁学文和陈立中被分去工业学院的机械专业,学这个出来,怎么也得分去工厂吧?”不然不就是浪费了?
关月荷依然摇头,说不一定,得看他们毕业时候是什么情况。
不说远的,就说她,工作和所学的专业是沾不上边的。还有很多来自农村的农民学员,他们接受了三年的大学教育,最后还是回到乡下从事农业生产。更有被分配到城里单位、但自己申请回乡下的知青学员……
关月荷觉得,现在的大学,和她姐、和丁学文想象中的、期待的大学,或许是不一样的。
林思甜说她想得多了,“都是进的大学读书,能有什么不一样?和你一样,进去了就学习不就行了?”
但不是每个班都像他们第一届的外语系,几乎都是解放军学员啊。
这话题怪沉闷的,关月荷不打算多想,收拾好了碗筷,就招呼林思甜一起去澡堂。
“在家洗澡方便,但还是去澡堂搓一搓得劲。”
俩人带着换洗的衣物直奔卓越服装厂的澡堂,关月荷一进去,就被胡同里的大妈发现了,“月荷来了,我找月荷搓去,你这挠痒痒似的。”
关月荷在这个澡堂也是混出点名气来了,她不见得都认识这里的大妈,但来搓澡的大妈们几乎都认识她。
搓搓背,还能听听大妈们聊长湖街道上各个单位的新鲜事。
“你们胡同那个姓金的后爹,真把他媳妇儿前头生的儿子给踹河里弄没了?”
关月荷:“……”
这过去不到三小时吧,外头都传得这么离谱了?!
“没有的事,就是上自行车不小心给扫到了水沟里,人好好的。”
大妈们有自己的想法,根本不听关月荷的解释,凑一块儿神神秘秘地分析金洪昌为啥非要把继子给干掉……
等关月荷带着洗好的衣服回二号院时,金洪昌和孙家旺一大一小正在门前搓衣服。
这半路父子看着关系挺不错的,但不知道金洪昌要是知道外头的人怎么传他的坏话,会不会气得把乱说的人给踹臭水沟了。
而再晚一点,其他院子的邻居带上小板凳来二号院,都聚到了二大妈家里听广播。
前段时间还是去赵大妈家的,但常大爷又一次没考到钳工七级证,心里不痛快,大家就识趣地改道去了二大妈家。
至于关月荷这里,她晚上空闲的时间,听完广播后就要开始学习,不喜欢很多人来家里吵闹。一到晚上就关上门,别人就知道她家不方便招呼邻居们做客了。
是的,她虽然毕业了,但学习没有随着学业完成而结束。
暂时没想到要学什么新的东西,所以就只能继续学习英文了。
学到整个片区统一断电,她就摇着手电筒出去上厕所,再回来刷牙睡觉。
今天曝晒了一整天的被单和枕巾还存着股香皂味。
一时头昏,错把洗澡的香皂当成了洗衣服的肥皂用,怪好闻的。
关月荷沉沉入睡,没发现自己还在傻笑。今天确实过得特别满足。
但第二天开始,她就忙到脚不沾地了。
七月好事不停,八月只有工作没有好事,显得八月格外闷热、烦躁。
最新的招工考试已经全部结束,名单也贴了出来。
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好在肖科长新换的办公桌够结实,没被拍坏掉。
银杏胡同再没人考进卓越服装厂。关月荷抹了把汗,叹了声气。
许成才也跟着重重地叹了声气,“我还以为我要当爹了,白高兴一场。”
关月荷心不在焉地回他:“那你和子兰多加油呗。”
“……算了,跟你讲不明白。我找我媳妇儿去了。”
关月荷站在一车间大门前,仰头看了眼黑乎乎的天,盼着这场雨晚点下,好歹等她回到家了再下啊。
但老天没如她的意,她刚推着自行车出厂大门没多远,大雨就哗啦啦地倒了下来。
“哎哟!等我到家再下能咋地?”关月荷冒着大雨飞快地冲回了家。
她晾晒的衣服被收了回来,但还是被打湿了一半。
各个院子都是惊呼声:“白晾晒了!”
这场雨下到第二天清晨才结束,铺着青石板的道上是被冲干净了,但没铺青石板的道泥泞得没法落脚。
出门上班的人衣服上都蹭了些黄泥,关月荷也不例外,裤腿脏得她不忍直视。
都怪常正义,赶着上班,路过个泥坑也不减速,冲过去时她这个倒霉鬼被溅了一裤腿。要不是她也赶着去上班,真想追上去揍他一顿。
“天哪!”
一群人围在收发室门口惊呼,各个科室的人都有,连肖科长都肃着一张脸。
关月荷挤过去凑热闹,不用她问今天的报纸登了什么,谢冬雪就已经拿着报纸念了出来。
日报转载了今年一位考生的信件,并写道:“这封信提出了教育战线上两条路线、两种思想斗争的一个重要问题,确实发人深思。”
有人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迷茫,也有政治敏锐的人察觉到了日报转载学生信件背后的深意,模糊地提醒道:“今年恢复的招生考试……”
旁边看完报纸的同事还在猜测,“那今年考上了的还能顺利上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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