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后,屋里传来一声“稍等”。
紧跟着,门打开,露出老人的笑脸。
居然是北城大学那位卖书的老师!
林孟随又惊又喜,看向陈逐,陈逐见她这又开心地笑了,眼底温和。
“涂老师,打扰了。”陈逐说。
涂静山说不打扰不打扰,侧过身,邀请他们进屋。
老师的家和他的人一样,干净朴素。
房子面积不大,有限的地方都放着书,纸张染得整个屋子都是墨香。
林孟随规矩站在一边,主动叫人:“涂老师好。”
女孩嗓音甜美,涂静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欢喜地应了声,笑道:“小逐还是第一次带朋友来我这里,没想到是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林孟随自小听人夸奖自己听得多,不会忸怩,歪着头说俏皮话:“不好看的,他不好意思往您跟前带。”
这话听得涂静山又是一愣,接着开怀而笑。
陈逐在一旁摇摇头,像是在说:林孟随,你能不能矜持点?
可等别过头,却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涂静山知道他们要来,一早备好了茶点,陈逐也买了新鲜水果,要给老师尝尝。
陈逐熟门熟路拎着东西去厨房,林孟随和涂静山留在客厅,两人刚要说话,涂静山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他远在国外的一个学生,这时候来电,不知道是什么事。
涂静山只得先抛下客人,去了书房。
林孟随估摸这个电话一时半会儿打不完,她起身往厨房走,先在门口巴头,露出个脑袋来回瞧。
瞧好了,就把视线定在某处,不动了。
陈逐卷着衣袖,正在淘洗水果。
厨房很小,男人个子很高,像是快要顶到房梁。不过即便是在狭小空间里做这种接地气的事,有人也依旧超凡脱俗。
林孟随背着手进去,想像领导一样视察下工作,无奈地方小,施展不开。
站在冰箱前,她问:“你怎么会带我来看涂老师?”
陈逐反问:“不是你说想听故事?”
“……”
这也太直接了。
林孟随眼里划过笑意,又说:“那你提前告诉我能怎么样?现在可好,你买了一堆东西,我空手,老师得怎么想我?”
陈逐倒掉第一遍清洗的水,手上挂着的水珠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滑,滑过凸起的骨节,他淡淡道:“你带着你的自信就行了。”
林孟随:“……”
我就自信了,怎么了?
下回带个丑八怪来,把你老师吓一跳你就高兴了。
林孟随狠狠白了那背影一眼,转过身对着冰箱“面壁”,等过了会儿,身后传来叮咚声响,她余光往后瞄,一碗水灵灵红艳艳的草莓放在了厨台上。
林孟随很爱吃草莓。
不过这都是给老师买的,老师没动,她也不能动。
想到这,她又转回身问:“涂老师是你们学院的?教什么学科?”
“不是。”陈逐解释,“老师是文学院的,教中文。”
“那你们怎么会认识?”
陈逐顿了顿,说:“涂老师和我外公有几分交情。”
一提陈逐的外公,林孟随不由得站直了一些。
陈逐外公是数学教授,在陈逐三岁时走了,陈逐对外公并没有什么记忆。
但外公对陈逐妈妈的影响很深,所以潜移默化,陈逐通过妈妈去认识外公,继而十分敬重外公。
林孟随咬咬唇,语气认真起来:“我现在去给涂老师买些礼物吧?附近应该有商场。我买些保健品之类的。”
陈逐说不用麻烦,可林孟随觉得第一次见面还是要注重礼数,她想快去快回,陈逐拦住她,同样认真告诉她:不用。
“这样行吗?”林孟随不放心,“不合适吧。”
她随口一说,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却骤然低沉了下来。
陈逐不言不语,他双手浸泡在冷水中,因水波的晃动显得他的手有些扭曲,像是在用力抓着什么,又像无力地由着水从手里流走。
林孟随也意识过来,她张了张嘴,没能发出音来。
午后光线正足,但厨房的位置背阴,光照不进来,周遭很是黯淡。
陈逐站在阴影里,洗好了一种水果,又去换另一种。
他看也不往回看一眼,只顾自己手头的事,直到听到“哎呦”一声,他才抽神一般,给出反应。
林孟随看着自己冒出血珠的手指,想甩甩,陈逐握住了她手腕。
他拉着她到水池这边,打开水龙头,将她的手指置于水下冲洗,林孟随一凉,又是“哎呦”一声。
“这么疼?”陈逐觑她,“去医院挂急诊?”
林孟随嘟囔:“那倒也没有这么严重……都怪那仙人掌刺太尖。”
陈逐刚才还想她怎么就又伤到自己了?结果居然是去摸仙人掌……这是身上太过太平,想找点不痛快?
陈逐忍不住想说几句,转念一想,心口微微收紧,又没了言语。
林孟随小心翼翼观察着,见这人眉头皱了松开,松开了再皱,她小声道:“你是不是高兴了?”
陈逐没明白:“我高兴什么?”
“我疼了,你就出气了呗。”
“……”
“不要胡说。”
林孟随“哼”了一声:“我要是胡说的话,你笑一个给我看看。”
“林孟随。”
“你看。”她仰头盯着他,“你就是心里暗爽。”
“我没有。”
“那你笑一个。”
“你无不无赖?”
林孟随把手抽出来,不给冲了,一个人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己找不到伤口的手指神伤,大有一副“我就是无赖,你奈我何”的意思。
陈逐深呼吸。
他又看了眼那细细小小的指头,心道不冲算了,他拿来剩下的水果继续洗。
可手一碰到水的冰凉,他心里又激灵一下。
陈逐关上了水龙头。
静站片刻,他抽出几张纸巾,反手递过去。
林孟随不接,还要走人,陈逐转身拉住她,把纸塞她手里。
林孟随抬眼看去,两人无声对望,陈逐那张好看的脸肌肉紧绷绷的,他闭上眼,一侧的嘴角有了弧度。
见他不生气了,林孟随心里好受了些。
只是这份好受还伴着更加酸涩的愧疚。
涂静山讲完电话回到客厅。
他和两个小辈直道抱歉,请他们快快坐下,都别拘谨。
林孟随坐在陈逐的身边,手边是那碗草莓。
作为中文系的教授,涂静山说话多少爱引经据典一些,唐诗宋词更是信手拈来。
林孟随对文科一般,好在她上学时爱看书,看得也杂,那些野史什么的更是直接当作小说看,所以还算能勉强跟上老师谈话的步调。
涂静山问林孟随平时有什么消遣爱好?
林孟随不好说自己就爱玩,便说自己比较好动,喜欢到处走走看看。
“走走看看好啊。”涂静山说,“人来世上一遭,就是为了走走看看。我是老了,年轻时还爱仗剑天涯,现在就爱钓鱼。”
林孟随还没钓过鱼,问钓鱼有意思吗?
涂静山说这个得自己亲自去试试才知道,他看了看林孟随,又看看陈逐,笑道:“等哪天有时间,你让小逐带着你,咱们去东湖垂钓。”
林孟随去看陈逐,这人又是淡漠清冷状,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林孟随和涂静山越聊越投缘,陈逐基本不怎么插话,跟个摆设似的。
中途他接到一个工作电话,得去趟车里用笔记本处理一下。
陈逐不在,涂静山怕林孟随不自在,就说刚才提到的那几本书他手里有初版,问林孟随有没有兴趣看看?林孟随说好啊。
两人去了涂静山的书房。
那是真的书房,书可以摞起来当桌子使,就连窗台上都排了两行书。
林孟随感叹老师博学,视线一扫,看到正中央位置摆着的香案和照片,愣住了。
“这是我爱人。”老人笑得温柔,用手轻摸照片里温婉的女人,“和我是同行,我教文,她教理。”
林孟随问:“师母什么时候仙逝的?”
涂静山没有立刻回答,仍是笑,笑中有泪:“十年生死两茫茫,不自量,自难忘。”
林孟随不忍再看,也不忍老人伤感,急着说些什么,就指了墙上的一幅字,说写得真好。
她本是为了换掉话题,但说完后仔细去瞧,是写得好。
笔走龙蛇,尽显风骨。
其实书法讲究的就是风骨,就是心境,不然那么多传世作品也不会是以佛经为主,为的就是养心。
涂静山听林孟随这话,似是懂行的,便问:“你也会写?”
“一点。”林孟随说,“写的不好。”
涂静山说她肯定是谦虚了,正好桌上笔墨纸砚是齐全的,就问她愿不愿意写几个字看看?
林孟随不想班门弄斧,但老师说得真诚,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林孟随坐下,取笔蘸墨,涂静山这时又说:“小逐的字是我见过的在年轻一辈中相当不错的。你们是因为书法认识的?”
“不是。”林孟随答,“我们是高中同学。”
涂静山点点头,不再多言。
书房里沉静下来,林孟随也沉静下来。
在国外的这些年,林孟随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写字,她最感谢的也是写字,帮助她度过了那段煎熬时期。
这会儿,她心无旁骛,连陈逐什么时候进来,涂静山什么出去,都不知道。
等写好了“福寿双全”四个字,她起抬头,就见陈逐定定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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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可想想, 挡也没用,于是便笑了笑。
陈逐绕过桌子走到林孟随身侧,低头看着纸上的柳体楷书, 评价:“进步不小。”
林孟随得意:“我这是质的飞跃。”
她说完,那头沉默了几秒, 也不知是在看桌上的字, 还是看其他,再开口, 声音有些低:“在国外这些年, 一直都有练字?”
林孟随在陈逐看不见的地方暗自握紧了手。
她不能撒谎, 只能尽可能语气轻松地回道:“还好吧。想起来就练练。你不知道, 在国外久了,有时候需要用咱们国家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熏陶一下。”
她一边说, 一边盯着自己写的字,陈逐立于她上方,也不晓得听到这样的回答他会是什么表情反应,她只希望他不要再问下去。
陈逐确实没有继续问, 又一阵沉默过后, 指出“寿”字的撇还是写的不够好。
说着, 他弯腰执起她的手, 带着她在空白处重新写……
“我不写了!”
林孟随把毛笔扔到一边,笔尖浸着的墨汁胡乱溅到宣纸上, 染开一片。
陈逐在一边翻着书, 说:“不写就算了。”
林孟随托着腮,眯着眼瞅前面的人,问他:“你是不是就等我这话了?这样你就不用费心思了,是不是?”
“胡说。”
“我看是我说中了才对。”林孟随拍桌子, “你根本就不想好好教我!”
陈逐深吸口气,合上书放到一边,转头看了过来。
一对上这位的目光,林孟随秒怂,当即表演了一个气焰熄火,瘪着嘴小声嘟嘟:“我写得那么丑,你都不管我。我看你就是想看我出丑。”
说着,眼圈还红了。
陈逐无奈,走过去观摩林大小姐的“丑作”。
不得不说,是够丑的。
陈逐忍笑,林孟随瞪他,他敛了笑:“写字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要慢慢来。”
“慢慢来也得有人带着啊。”林孟随反驳,“哪有你这样的老师?就会坐在一边偷懒。”
“那你是想我手把手教了?”
陈逐这话是带着调侃意味的,但林孟随眼睛一亮,像是一下找到了练字的动力。
陈逐说这是胡闹,都多大了?还要这么去学一样东西。
可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陈逐就跟身体不听自己的话了一样,他鬼使神差地弯下腰,又鬼使神差地执起了林孟随的手。
事实证明,教学生要因材施教。
因为可以享受陈逐手把手教学的待遇,林孟随的字突飞猛进,原来是狗爬一般,现在起码能认出来是什么字。
林孟随兴奋得不行,觉得自己是未来书法界的新星,她开始翻阅大量诗词想要临摹,无意间,发现了一句诗。
她找到陈逐,让他把这句写下来,她要裱起来挂在自己床头。
陈逐不肯。
“为什么?”林孟随问,“你字那么好看。”
陈逐绷着脸:“没为什么。又或者……你换一句。”
“我不换,我就要这句。”
陈逐还是不肯。
林孟随耍起无赖,但这次耍无赖没用。
她又威逼利诱,说自己有一支棕金色的水笔,她管这支笔叫锦鲤笔。有次她考试答不完了,阅读理解全是蒙的,五个全对了!只要陈逐肯写,她就把这支笔送给他。
陈逐依旧拒绝。
林孟随急了:“为什么不行?你那么多都给我写了,为什么这个不行?”
陈逐看着那句“春梦随我心,悠扬逐君去”,连脸带耳朵,红了个遍。
他就没见过比林孟随还直白的女孩子。
林孟随不以为意:“这本来就是写我们的诗啊。你看,上面写的明明白白,以后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连梦里都是你。”
陈逐受不了,少见地没了风度,分寸大乱:“林孟随,你!你怎么这么……”
“嗯,我不矜持。”
“你……”
“我无赖成性。”
“……”
“还有什么?你说吧。说不出来,我替你想想?”
陈逐气得出走。
在楼下转了两圈,他带着零食回来,继续手把手教林孟随写字。
然而,那句“春梦随我心,悠扬逐君去”,到底是没写。
倒是那只锦鲤笔,后来陪着陈逐参加了高考……
“撇在末尾要抬笔出锋,你每次都不敢抬,怕甩出去。主要还是手腕不够灵活……”
耳边的絮语让林孟随恍惚不清。
她茫然地以为自己还是在那张小桌前写着她的鬼画符,可定睛一看,她早已蜕变出形,字迹有模有样了。
不变的,是那人握着她的手。
还是那么暖,那么有力,手掌变大了一些,但在没变大前,就已经能轻松将她的手完全包裹。
陈逐说:“自己写一遍试试。”
林孟随想也没想说:“不行,你得再带我一遍。”
说完,她抬起头扭过脸看他,眼里带着一点狡黠,一点期待。
两人都没有设防,就这样面对面,挨得很近,和以前无数次的对视一样,近到气息喷吐在对方脸上。
陈逐看到林孟随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他的样子,他克制不住在她的面庞上流连,从额头到眉毛,从眉毛到眼睛,然后是鼻子、脸颊、嘴唇……
她的唇形偏小巧,唇不薄也不厚,刚刚好,粉润润的,带着年轻肌肤该有的弹性。
陈逐握着人的手不断用力,他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可他能做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再对她做什么?
“咳咳!”
突兀的声响打破屋内的春潮暗涌。
涂静山没想到他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遇上了这种讨人嫌的事来,他也没处理经验,只能是咳嗽了两声。
林孟随这才如梦初醒。
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她一下红了脸,慌忙要起身。
陈逐不得不松开手,站直时,另一只手往后提了下木椅。
林孟随顺当站起来,干巴巴笑:“涂老师,我写好了,您来看看我写的怎么样?”
涂静山进屋,林孟随绕开椅子出去,给老师腾出地方,陈逐站在她身后,两人的衣袖触到一起摩擦了一下。
涂静山戴起老花镜端详:“不错,不错。力道虽然还是有所欠缺,但胜在秀气灵动。这个‘双’字写得最好。”
说着,看了眼陈逐:“有你的影子。”
“……”
“……”
林同学过去十分爱让陈老师教她写一个成语,那就是:比翼双飞。
陈老师每次教得不情不愿,林同学学得有滋有味。
涂静山又给林孟随提了一些小建议,不过与其说是建议,不如说是老师练字时的感悟。
涂静山收下林孟随的“福寿双全”,然后从他以前的作品中找到一幅“静好”,送给林孟随。
林孟随受宠若惊,想着下次见老师必须得带着多多的礼物才是。
赏完字,三人从书房出来,回到客厅小坐。
待到窗外斜阳照耀。
涂静山养生,过午不食,没多留两个小辈。
林孟随和陈逐向老师告辞,两人又一前一后从楼里出来,过程中没有交谈。
现下刚过五点,时间不尴不尬,可林孟随觉得还是要问,这是礼节,更何况陈逐介绍她认识了涂静山,她怎么也得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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