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怡冷笑着摇头,原以为会看到一张心虚慌乱的脸,可惜事情并非如此。
站在她面前的少年身形清癯挺拔,眉眼冷峭凌厉,尤其那双幽深的黑眸直直朝她望过来时,不带半分温度,邓怡下意识避开视线,竟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软弱又无用的季禾怎么可能养得出这样的孩子?
邓怡百思不得其解。
可不管对方再怎么优秀,他拥有一段不堪而见不得光的身世都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这个污点会像跗骨之疽一般,成为他一辈子都甩不掉的烙印。
想到这,邓怡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我想你误会了,我孙子的名字跟虞君诚没有任何关系。”季兰畹示意护工把她推到前面去,她不卑不亢地看着邓怡,“虽然我没有跟你解释的义务,但你这样满怀恶意地揣测,对我们不公平。”
即使季兰畹在孩子取名问题上进行了退让,她也不可能真的任由季禾胡闹。
她给孩子取名璟虞。
那个“虞”并不叫人憎恶的“虞君诚”的“虞”,而是出自“东望叠璟霞,有山虞吐翠”,意为德才兼备和旺盛的生命力。
以前不告诉季璟虞是觉得没必要,但现在季兰畹怕孩子会多想。
“你引以为傲的东西,其实在别人眼里根本一文不值。”
季璟虞的神色平静,他是真的不想跟虞君诚扯上一点关系。
邓怡处心积虑用姓氏羞辱季璟虞,想叫他难堪,可现实狠狠打了她的脸,这招对他来说完全不管用。
姜岁慢悠悠从季璟虞身后探出身,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弧度,“欸,我们不是在说虞君诚入室伤人的事情吗?难不成是觉得理亏所以就开始无中生有,无理取闹了?”
邓怡其实一眼就看到了姜岁,也察觉到了她跟季璟虞之间的不同寻常。
世界可真够小的。
原来虞琛口中姜岁找的替身就是季璟虞。
要是她没记错,上回把虞琛送进派出所也有他的手笔。
这家人真够阴魂不散的。
“姜岁,跟小琛分手以后你就找了这么个人?”邓怡阴阳怪气道,“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挑了。”
“这位阿姨你是不是还没睡醒?你去黎中随便找个人问问,都知道虞琛他只是我的跟班。”姜岁懒懒翻了个白眼,“男朋友?他配吗?另外,一百个虞琛都比不上我们季哥的一根手指。”
“你!”自从他们几个出现以后,邓怡心里就没痛快过,她脸上闪过些许扭曲,语气尖酸又刻薄,“姜岁,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你的教养呢?难不成是在这个穷地方待久了,被同化了?”
“笑话,你算哪门子的长辈?”姜云钊半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邓怡,看似戏谑的语气中透着让人心慌的压迫感。
他身边站着苏亦年。
苏亦年的脸色并不好看,显然刚刚的话都被他俩听去了。
姜云钊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教训欺负他们女儿的人,他一人足矣。
他慢条斯理地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随后扯了扯嘴角,轻嗤道:“邓怡,谁给你的胆子,敢对我的女儿指手画脚?”
原本趾高气扬的邓怡开始萌生退意。
她不想也不敢跟姜云钊对上。
姜云钊就是个不折不扣疯子。
前段时间,姜氏原来的掌权人姜振楷被他亲手送进了疗养院。
说的好听是去疗养院颐养天年,但大家都不傻,这不就是变相地软禁吗?
姜振楷当了一辈子的掌控者,临了却阴沟里翻船,栽得这么狼狈——
自己大权旁落,身陷囹圄。
期盼许久的孙子是来路不明的野种,他自己也成了众人口中的笑话。
而当初他亲手拆散的一家三口也已团聚。
接下来,他活着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将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苏亦年在跟季兰畹聊天。
姜岁踱步到姜云钊身旁,用肩膀顶了顶他,歪着小脑袋看他,“你跟妈妈怎么一起来啦?”
“路上碰见。”
“我们约好的。”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只是答案天差地别。
苏亦年一记眼刀扫过来,姜云钊立马作投降状,“听你妈妈的,我们只是很有默契地在路上碰见了而已。”
“哦——”姜岁拖着长长的语调,尾音轻轻上扬,透着股藏不住的俏皮劲儿,“原来是这样呀。”
苏亦年看着一唱一和的父女俩,竟一点都生不出气来,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弯了嘴角都未曾察觉。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场景她曾经期待过无数次。
季兰畹见状拍了拍苏亦年的手背,露出欣慰的神色,“终于是苦尽甘来了,会越来越好的。”
笑意漫上眉梢,苏亦年轻轻点点头,“嗯。”
这个阶段,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被忙碌裹挟着,苏亦年他们陪着季兰畹聊了会天,就都得赶回学校去了。
“季奶奶,我有时间再来看您。”
“乖岁岁,好好上课,不用惦记奶奶。”季兰畹给姜岁削了个苹果,让她拿着吃,“估计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嗯。”
季璟虞则是把护工拉到了一旁,细心叮嘱她,除了他们几个不要让季兰畹见陌生人,一旦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
很快,病房里只剩下季禾和季兰畹母女俩。
“季禾。”
季兰畹从来没有这般严肃地叫过季禾的名字,“今天无论那位邓女士说了什么难听的话,都是我们应得的,终究是我们对不起她。你破坏了她的家庭,而我作为你的母亲没有约束好你,任由你一错再错,我同样也是罪人。”
不管季兰畹有多憎恨虞君诚,有一点是她永远无法否认的,那就是他的妻子和孩子跟季璟虞一样,都是受害者。
如果不是因为邓怡后来将矛头指向了季璟虞,季兰畹没打算反驳她的。
“孩子没有选择出生的权力,小璟他被动来到这个世界,你们造下的孽、犯下的错,本就与他没有关系,更不该成为他的原罪。”
季禾面色惊惶地拉住季兰畹的手,“妈,我知道错了……”
“你但凡还有点羞耻心,现在就去跟虞君诚划清界限。”季兰畹拂开她的手,神情冷肃,“等我的腿能动了,你跟我一起去邓家道歉。还是那句话,不管人家说什么做什么,我们都得认,这是我们欠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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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 季璟虞接到了虞君诚的电话。
“季璟虞,你可真是好样的。”对话那头的声音被刻意压低,因而听上去字字都透着狠戾, “那两段录音是你交给老头子的?”
虞君诚没想到,这个他从未放在心上的私生子, 竟然撕破了他精心维持的体面生活, 将他的计划搅和得一团乱。
邓怡跟他离婚了。
而作为过错方,再加上婚前协议上早有约定, 虞君诚最终只能净身出户,处心积虑这么多年,最后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邓怡在医院见过季璟虞后, 心中已然有了定论。一回到家,她便跟企图继续靠花言巧语蒙混过关的虞君诚大吵一架。
两人正吵着, 邓怡的父亲赶了过来, 并拿出了两段录音。
一段是江大校庆那天,他跟季璟虞之间的对话。
另一段则是一份手机录音。
虞君诚这才惊觉,原来每次跟季璟虞接触,对方都录下了他们的谈话。
听完这两段录音后,邓怡脸色遽变,直接一个巴掌甩到虞君诚脸上, 尖利的指甲刮破了他的脸, 一道红痕瞬间渗出血珠。
“我说这段时间你怎么对小琛这么不耐烦,甚至还想对他动手,原来是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儿子啊,还想让我认下你跟那个贱人的儿子,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些年,虞君诚看似风光无限, 可实际上却不尽如人意。
邓怡虽然喜欢他,但她自小养尊处优,一身大小姐脾气刻进了骨子里。面对虞君诚时总是带着天然的优越感。
心情好时,还会赏他几分好脸色。可一旦脾气上来,她便全然没了分寸,肆无忌惮地发泄自己的不满。冷言冷语像冰锥似的扎人,甚至还会当着孩子面大声呵斥他,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随意磋磨。
邓怡的父亲更是从未把他当成过自己人,看向他的目光里自始至终都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
可如今,就连这些都成了梦中泡影。
那两段录音确实是季璟虞交给邓怡父亲的。
“我听姜总说,你想见我。”邓书翰看着面前的少年,眼中满是高高在上的审视。
身穿校服的少年眼眸深邃,高鼻薄唇,脸部轮廓清晰又锋利,介乎少年和成年人之间的优越身形一目了然。
同邓怡一样,在见到这个少年的第一眼,邓书翰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不过,他一时间有些猜不准季璟虞找他的目的。
直到季璟虞交给他两段录音。
“我知道您要找虞君诚出轨的证据轻而易举,但我相信您会需要这个的。”
邓书翰是看在姜云钊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答应见面的,毕竟对方的身世摆在那里,他不找他们算账已经是他的仁慈了。
“我能问问你这么做的目的吗?”邓书翰好整以暇地看着脊背挺得笔直的少年,“虞君诚这种卑劣小人如果真的跟我女儿离婚了,你有考虑过你的后果吗?”
季璟虞当然考虑过。
虞君诚一旦跟邓怡离婚,他势必会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他们身上,颠倒黑白地认为是他们毁了自己的“好日子”。
“事实是不管我有没有掺和这件事,虞君诚都已经盯上我了。”
季璟虞安稳无虞的平静日子,早已被虞君诚打破。对方不会因为他示弱就放过他,反而只会变本加厉,得寸进尺才地索取更多。
他缓缓抬眸,黑眸直视邓书翰,不见丝毫怯懦与慌张,“所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只要足够强大,根本不用惧怕虞君诚。
更何况几次相处下来,他发现虞君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可战胜。
季璟虞私底下有向姜云钊询问过他过去对虞君诚的看法。
姜云钊给出了出人意料的八个字——
老实本分、顾家爱妻。
“虞君诚这人虽说没什么能力,但风评不错,老实本分,而且是出了名的顾家爱妻。”姜云钊冷笑一声,“呵,这王八犊子还挺能装。”
有那么一瞬间,季璟虞怀疑是自己幻听了。
多么可笑的八个字。
“虞君诚能在您眼皮子底下把出轨这件事情瞒得如此滴水不漏,那么其他事呢?他是不是也早已算计周全、隐瞒至今?”
季璟虞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又好似意有所指。
邓书翰虽然防备虞君诚,但这些年在邓怡的软磨硬泡下还是放了不少权给他。
“这才是你找我的真正目的吧?”他的目光扫过季璟虞,浑浊的眼底深藏算计,“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季璟虞语气平静,“但您刚刚的表情告诉我,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邓书翰眯了眯眼,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虞君诚和我母亲相处时,总习惯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用命令式的语气彰显他所谓‘权威’,可见他是自私傲慢、控制欲很强的人。而他在您和您女儿面前是什么模样,想必您比我清楚。这样一个自恃甚高的人,真的会甘心做一个毫无实权的傀儡吗?”
这些看似平直的叙述,落在邓书翰耳里却不啻于惊雷。
刚见面时,邓书翰觉得季璟虞长得很像虞君诚,但现在他一点都不这么觉得了。
虞君诚这种只会攀附权贵,毫无底线的窝囊废竟然能生出如此聪敏又有魄力的孩子。
可惜了,这样的孩子竟然不是从他女儿肚子里出来的。
临走时,季璟虞叫住邓书翰,朝他深深鞠了个躬。
“我母亲插足您女儿的婚姻这件事,我们始终都是过错方,我奶奶她一直都很愧疚,我向您道歉。”
“你小子不错。”
邓书翰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便起身离开了。
“你跟那老头说了什么,我怎么感觉他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对。”姜云钊不紧不慢地从外面踱步进来,面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懒散。
其实,他之前一直都待在车里。
毕竟是姜岁喜欢的人,万一老头真要动手,他还能帮一帮。
没想到,季璟虞真能自己应对,完好无损地结束了这场谈话,反倒是邓老爷子的脸色难辨。
季璟虞没想过瞒着姜云钊,将两人的谈话内容一五一十告诉了姜云钊。
姜云钊沉默片刻,再抬眸时,如鹰隼般锐利的视线在季璟虞身上一寸寸扫过,像是要把人看穿。
而季璟虞乖顺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打量审视。
家人既是季璟虞的软肋,更是他坚实的后盾,只要能保护他们,哪怕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
半晌后,姜云钊拍拍季璟虞的肩膀,“撇开其他不谈,你小子确实不错。据说,邓书翰年轻时混过黑,手段狠辣,睚眦必报,这种人眼里可容不得沙子,虞君诚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他像季璟虞这么大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追到苏亦年,至于其他,一概没有考虑过。
如果他当时能成熟一点,事事考虑周全,他跟苏亦年或许就不会经历这么多坎坷。
所以现在接到虞君诚的电话,季璟虞并不感到意外。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虞君诚气急败坏的怒吼,季璟虞连脸色都没变一下,指腹轻轻摩挲着手机边缘,一字一句回怼道:“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虞君诚阴恻恻地威胁他,“行,你给我等着……”
他话还没说完,季璟虞就挂断了电话。
放狠话是最无用的虚张声势。
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虞君诚气得直接摔碎了手机。
但他这会确实也腾不出时间收拾季璟虞。
这些年,虞君诚背着邓书翰和邓怡偷偷成立了一家公司,他利用职务之便,窃取公司的商业机密和技术方案,成功拿走了好几个重要项目,为自己的公司谋取私利。
他自以为瞒得天衣无缝,直到公司在谈的项目全都中途夭折,他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被邓书翰发现了。
资金链断裂,还欠着银行的巨额贷款,加上被迫净身出户,虞君诚如今的情况说是焦头烂额都不为过。
季禾没想到自己会在如此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再次见到虞君诚。
他缩着脖子躲在街角阴影里,帽檐压得极低,口罩遮住大半张脸,整个人透着一股穷途末路的狼狈。
全然不似以往那般体面高傲。
季禾被他猛地拽住胳膊时,差点以为自己碰到了抢劫犯。
“别喊,是我。”虞君诚拿下口罩,拖着季禾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活像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他似的。
“你怎么在这?”季禾瞪大了眼睛,“你腿怎么了?”
“闭嘴!”回应她的是一声怒吼。
这段时间,虞君诚过得相当潦倒落魄。
他急需一笔钱周转,否则连公司账户都会被冻结。
虞君诚打算先从邓怡那边入手,希望她能看在那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上,看在两个孩子的面子上回心转意。再不济,帮他去求求邓书翰也行。
可惜,他连邓怡的面都没见着。
两人一离婚,邓书翰便把她和两个孩子都送出了国。
从邓家无功而返后,虞君诚只能被迫低头向几个朋友借钱。
昔日阿谀奉承他的朋友全都变了脸,听到他上门求助要么闭而不见,要么冷嘲热讽,半点情分都不留,有人甚至还想落井下石踩上一脚。
反倒是一个平日里来往不算多的朋友不仅愿意借钱给他,还说能帮他搞到更多的钱。
虞君诚那时候被逼得病急乱投医,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得试一试,只求能抓住一丝生机。
于是,他跟着朋友走进了一家赌场。
一开始他运气好得离谱,几乎把把都赢,朋友夸他是“赌神在世”。
后面发生了什么,虞君诚有些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起初只是想赢到还清银行贷款的钱就收手,但朋友却说,他应该趁这个好势头再多赢一点。
哪有人会嫌钱少,虞君诚很轻易就被说动了。
这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赚大钱的感觉太难以言喻了,指尖捻着刚赢来的筹码,耳边还回荡着围观者们的热烈吹捧,虞君诚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等他赢到足够多的钱,等公司起死回生,他要狠狠报复那些落井下石看热闹的人。
他还要让邓书翰亲自下跪向他认错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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