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也是想给他的学生一个机会吧。
现在车间里除了小江的几个伙伴之外，还有小章他们几人，现场全由她安排绝对是一件能锻炼人的事。
只不过她比他想象中来的还要勇敢，要知道当年他也经历过这种事，老头子啥都不说就把一摊事丢给他，那时年轻心里没底，伸手去接权时整个身子都在发颤。
不像小江，看着和平常没两样。
“你都信得过我，那我肯定更信自己。”江小娥还真不慌，甚至是底气十足。
她也觉得没什么好慌的。
维修方案大概都已经列了出来，每个人按部就班干活就行，就算期间会遇到一些难题，在一起商量着怎么解决就是。
实在解决不了，不还有朱师傅和卢老师在？
江小娥接班这件事，她那几个小伙伴自然没意见，小章等人也不是头一次听她安排，在他们想来，谁本事大谁当老大，在这行可不是年龄说的算。
都没意见，那庄文瑞自然也没意见。
他不在乎谁领导，只要这些人能把生产线给维修好就行，而且这些日子一路看过来，早已经从惊讶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就算有人来问，他都能面不改色回一句。
“姑娘家怎么了？年纪小怎么了？谁说年纪小的女同志都干不好活？妇女能顶半边天，这话可不是说虚的。”
活塞厂的工人也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甚至一天天过去那眼里的崇拜越来越浓郁，早在不知不觉中，对她的称呼从小江同志变成了小江师傅。
毕竟他们的眼睛都不瞎，就算不懂这行但最少能看出机器是好是坏吧？
最开始的时候插上电源什么反应都没，整条生产线连接处被炸得乱七八糟，看着和破烂没什么两样。
现在不同了。
被炸开的地方修补得特别好，瞧着比其他部位来的还要新，插上电源后生产线“轰轰”地开始运行，就算还没开始生产407C的活塞，但瞧着是越来越好，一看就知道这些人是有真本事。
那领导的小江师傅，自然是更有能耐才能领导这群有本事的人。
江东阳两兄弟就是这个时候找到活塞厂的。
本想着跟门口的安保人员确定一下是不是这个地方，确定后就在边上等一等，总能在下工时等到自家妹子。
结果没想到他刚刚说出“江小娥”的名字，坐在那里守门的老爷子眼睛瞬间一亮，起身就双手握住了他的手，热情得不得了，“你就是小江师傅的哥哥吧？她跟我提过你，来来来，她现在正忙活着不好招待你，我先带你们进去坐一坐。”
江东阳脸上有些怪异，“小江……师傅？”
“对呀，就是你家妹子江小娥。”老爷子跟边上的人说了几句，就带着两兄弟朝旁边的招待室走去，先是把人引进门跟着又端了两杯茶水过来，桌面上还放着些花生橘子，“咱们厂可多亏了你妹子和她的同伴们，要不是他们，咱们厂子可得倒霉喽。”
要么，这一条珍贵的生产线真得当破废品了。
要么，指不准被李源振借着这个名头不知道坑骗多少钱，厂子和公安局联合调查，虽然具体消息现在还没传出来，但老厂长都因为这件事匆匆赶了回来，据说他贪的钱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来得多，估计以后不可能再出来了。
这么一个蛀虫，活该被抓！
老百姓辛辛苦苦干活，可不是为了富养蛀虫一大家子！
“五妹，是、是厉害。”程华这会都忍不住接了话，眼睛里都是引以自豪的神色。
江东阳也顺着往下说，“她从小就聪明，当时为了去学机械不单单是外面人连家里人都不认可，想着女孩子家家学这个做什么？不过那些议论和质疑并没有将她打倒，她能有今天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努力来的。”
“说的好！”老爷子不断拍着大腿附和着，“说的太好了！议论和质疑怎么能打到这么坚韧的女娃娃呢！”
江东阳笑了笑。
不过心里还是挺感慨的。
从妹子拿回那张荣誉证书后，他就知道妹子以后肯定是这个家最有出息的人。
总有那么一天，连周边的街坊都得唤她一声“师傅”。
但是他没想到会这么早。
都还没进厂呢，甚至还没拿到一张毕业证书，就已经有人唤她一声“小江师傅”了。
“来来，你们吃你们喝，可千万别客气。”老爷子热情招待，没打算把人留在这里光等，而是跟他们说起了前些天发生的事。
对面的江东阳特别捧场，时不时就惊呼或者和老爷子一起咒骂那三个狗东西。
这一次可不是故意捧着，而是老爷子说的这些事他真的有兴趣。
本以为农场那边的事已经够热闹了，没想到妹子这边更热闹。
一个人说一个人接还有一个人安安静静听着，招待室里那叫一个融洽。
而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江东阳奇怪地往窗户外看了看，“这是什么声音？”
老爷子也不解，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了一会，随后整张脸都激动得有些发红，“修好了，他们修好了！”
只有自家厂子的人才知道这条设备有多珍贵。
那可是养活了他们厂不少工人。
老爷子欢呼了几声后就迈步往外跑，不过刚跑了几步又转了回来，拉着两兄弟的手就往外去，“走走走，咱们一块过去看看！”
江东阳哪里会拒绝？
既然允许他这个外人往里面跑，那他自然是毫不犹豫冲过去，甚至还给了愣大个一个眼神，一边一个架着老爷子就往那边的车间跑去。
随着越近欢呼声越响亮。
他们到的时候车间外已经围着一群人，江东阳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根本挤不进去，想都不想就一下子跳到程华的肩膀上，想让他把自己架起来。
程华哪里乐意？
不过他刚要将人甩下来时，江东阳快速说了一句，“高点高点，我看到五妹了，你把我架高一点，我告诉你前面是什么场景。”
程华想了两秒，然后把人架得更高了些，着急问着，“妹、五妹！”
江东阳是真看到了。
他家妹子这会站在人群中央，对比着周边的那群人要矮一些、瘦一些，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像是这群人的中心点，光彩夺目，让人都舍不得挪开眼睛。
看着看着，眼前就有些模糊了。
他伸手擦了擦眼，忍着鼻酸嘟囔了一句，“我家妹子可真有出息。”
江东阳看的这一幕倒不是他主观意识，眼里只在乎自家妹子，之所以觉得江小娥像是人群中的中心点，是因为她确实就是。
当所有的部件、零件全都维修以及替换好，这一次试机并不仅仅只是测试通电情况，在机器启动顺畅之后，他们第一次注入了活塞的原料，想要看看它的生产情况。
从注入原料到最后一步，整个过程一共四十多分钟。
但是这条生产线主要坏的是前部分，也就是最前面的十几分钟尤为重要。
那十几分钟厂子里尤为地安静，里里外外站了不少人，每一个人都紧紧盯着前方，生怕它突然之间卡顿。
至于结果就不用多说了。
没有想象中的卡顿，反而顺畅得不得了。
“十二分三十六秒！”老黄特意借来了别人的手表，脸上笑开了花，“和原先还少了几秒，看着要更顺畅了不少。”
“好好好，太好了。”庄文瑞这会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其实肚子里一堆话，感谢的话、鼓舞人心的话，但真到了这时候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现在只想长长吁一口气。
他这段时间的压力真的很大，接了副厂长的位置后头一件安排到他身上的任务就是这条生产线，如果最后真的处理不好，就算主要责任不在他，他想要在副厂长的位置上安稳待下去，也得看以后有没有做出名堂来。
但现在不同了。
这条生产线是他请来的人维修好的，功劳自然是记在他的头上，以后除非遇到特大事故，不然都撼动不了他的地位了。
甚至老厂长退下后，他也不是不能争一争。
在其他人欢呼时，他找到夏阿大，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后，催促着：“去，赶紧把事办好。”
“行。”夏阿大毫不犹豫，转身就钻出了人群。
而这会，庄文瑞正想跟他们表示感谢，江小娥却扬扬手里的本子，“不着急，咱们先等活塞制作完成，等测试的结果出来先。”
“肯定没问题。”
庄文瑞还没开口，边上的老黄就先说上了，“都是几十年的老手了，其实不用机械测量，我们都能估摸出，肯定没问题。”
要不然，在没看到测试的活塞之前，他们也不会这么激动。
江小娥浅笑，“那也别急，我还得记录一些数据。”
“好好好，小江师傅你慢慢来，我们不耽误你。”老黄不光说还将身边的副厂长带走，省得副厂长耽误了人家。
“……”被拽走的庄文瑞就很无语。
不过也没有凑过去讨人嫌，不过就是二十多分钟的事，他能等！
二十几分钟不长，江小娥等人在记录数据中就不知不觉过去了，当第一个活塞掉入接着的箱子中，质检那边的人伸出双手，小心翼翼拿了出来，等两分钟的测验，她一手举起活塞，高喊了一声，“9.8分，合格！”
“嗷嗷嗷！”
“成了，真成了！”
“太好了，真给他们修好了，谢谢，小江师傅实在是太谢谢你们了！”
“呜呜我还以为我再也不能回到车间干活了。”
“别哭！咱们的生产线好着呢。”
确实要比原先好一点，江小娥这次主动找到庄文瑞，将记录的数据一一说明，“整体制作时间要快了两分零八秒，也就是说在制作过程中减少了卡顿……”
一通说下来，大概就是机器更流畅、更减少了噪音和震动，他们能修补的都修补了下，相当于又维修又维护了。
“好好好，实在是太谢谢了。”庄文瑞连连道谢，然后接过夏阿大递来的几个信封，“小江师傅，这是你的维修费……”
见对面的人没伸手，他赶紧解释了一句，“我之前就问过朱师傅怎么安排，这是属于你的那一份。”
小章也补了一句，“江工拿着吧，这是你该得的。”
江小娥没再犹豫，轻笑着伸出了手。
不单单她有。
她那几个小伙伴同样有。
只不过信封中的数目有多有少，江小娥那一份要比其他人多不少。
修好后的成就、以及拿到维修费的喜悦。
确实让人异常兴奋，也是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人群中的哥哥们，她走上前，还没开口招呼着，活塞厂的工人就因为她的上前躁动起来。
“小江师傅，你可真有能耐啊。”
“江师傅实在是太谢谢你了，我家那口子总算能回来干活了。”
“小江师傅，你学这个难吗？我家孙女是不是也能像你一样学机械？”
“学啊！只要有兴趣谁都能学。”江东阳昂着头走出来，“像我家妹子一样，只要想学甭管男还是女都能学。”
一听是他妹子，周边人又纷纷转向他。
一个个对“小江师傅”学艺的经历很感兴趣，没一会，就将江东阳围成了一个圈，纷纷问了起来。
江小娥没管他，而是带着二哥走到另一旁，跟着掏了掏兜拿出一块帕子，“二哥，擦擦脸。”
程华脸上爆红，哼哼唧唧着，“没、没哭，沙子、是沙子。”
江小娥闻言笑眯了眼。
程华更难为情了，把自家兄弟供了出来，“大哥，哥哭了，他哭了……”
话结结巴巴还没说完，手里的帕子就被走来的人抢了过去，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江东阳一点都不害臊，“我家妹子这么牛，我哭两声不是应当的吗？”
“……”程华转头，都不想搭理他。
江东阳的脸皮早就练出来了, 哪里会怕这个。
他敢肯定，但凡小娥是周边某个人的闺女，那人一定比他哭得还要夸张。
面对这种场景，身为家人的他怎么可能不激动、又怎么可能不引以为傲？要是这会有个喇叭, 他一定大声嚷嚷着, 这是自家妹子。
可惜, 没这个条件。
江小娥将人带进车间, 她道：“我这边收拾一下就能结束了，等会一块去招待所。”
“行行行, 你忙着。”江东阳挺自来熟，谁要是闲着他就过去唠嗑几句, 都忙着他也不打扰其他人，选了个地方坐着。
后续的收尾没太多繁杂的事, 生产线一直运行, 直至他们收拾好车间的其他物件，确定没其他问题后，就跟庄文瑞道别。
离开时, 他们兜里除了装着信封之外，还有两箱子的活塞。
前头定的几个收钱签了单子, 至于其他全是活塞厂的赠送，说是试机时候的产物, 免费送给他们。
收获还不小。
这么多活塞，足够用很长一段时间了。
在回去的路上, 江小娥没问程芬那边的事, 到底是家事又关乎程芬的名声，她没打算把这个当作谈资。
等到了招待所，办理好入住后便将两个哥哥带入自己的房间, 首先就问起了熊表舅那边的情况。
江东阳摇了摇头，“只说是见到成效了，具体怎么样我和熊明也不是太清楚。”
传话的是他和他兄弟，两人对养蜂都不是太熟悉，只能大概把话给传到，“要不我让熊明再跑一趟？”
江小娥想了想，“算了，等回去后再说吧。”
她跟着小声说了一句，“不过熊表舅会找上门来，显然是他那边有收获，而且收获比他原先还要来得好。”
要不然他也不会急匆匆跑来报喜。
所以哪怕了解得不是太清楚，这也绝对是一件值得人高兴的事儿。
江东阳好奇，“那你们接着打算怎么做？”
“继续扩张。”江小娥肯定会亲自去一趟熊表舅那边，不管有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扩张都是必要的。
不过这次见到了成效，自然就不是嘴上说着让熊表舅帮帮忙，而是得走正规途径，她说着：“你回去后跟熊明说一声，我会让王主任直接和熊表舅那边的公社联系，以学校的身份在永安生产大队建立一个基地。”
江东阳听得眼睛一亮，“这种应该就不是白帮忙了吧？”
江小娥点了点头，“有可能是学校、也有可能是公社，但肯定不是义务帮忙，多少都会有一些报酬。”
养蜂和其他东西不同，养蜂能带来创收。
也就是说就算他们前期投入了一些成本，等采了蜜就有回报。
而且这份回报还不小。
她就算还没将这件事落实下去，但她敢肯定，不管是学校还是公社，哪怕在没有看到回报之前一定都会争着抢着出这笔钱。
“那不就相当于熊表舅在永安大队找了一份月月能拿工资的活？”江东阳挺羡慕但不嫉妒，他只是在想着这么说也算是自己撮合了这件事，回去后让表舅请他喝点酒吃点肉总没问题吧？
“暂时是这样。”江小娥不保证这件事一定能长久下去，倒不是说后面会出现什么变故，而是一旦他们制作的养蜂机能扩大蜂群，大大提高产蜜的数量，那这件事肯定就不是他们决定怎么安排的了。
既能创收，又能增加不少养蜂工人的岗位，相关单位一定会尤为重视，肯定会有所安排。
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坏事。
当地越重视，那就代表他们的功劳越大，不管怎么安排，当地对他们的嘉奖绝对不会少。
同样他们也能打一个时间差。
江小娥看着身边的两个哥哥，心里琢磨着一件事。
江东阳被她看得有些不踏实，“干嘛呢？感觉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江小娥白了他一眼，“你说让二哥去熊表舅那边怎么样？”
江东阳一愣，“你想让他去学养蜂？”
边上的程华见话题落到自己身上，顿时坐得腰杆子笔直，憨厚的脸上有些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小娥对着二哥笑了笑，缓声道：“养蜂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熊表舅也是一个很好相处的性子，你可以去试试，能行自然好，不行咱回来就是。”
其实对比起二哥，大哥这人更合适。
但是吧，大哥是将“躺平”两个字明晃晃写在脸上，就算再合适不喜欢也是白搭。
而且说起来养蜂也不一定不适合二哥。
二哥性子是比较闷，因为口吃的缘故任谁都能看出他身上带着的那股自卑。
他或许做不来太繁琐的活，但不代表他干活不认真，说起来这个家，干活最乐意出力的就只有二哥了。
她带着一群伙伴从无到有把养蜂机弄出来，而现在正好有一个机会，那干嘛不把自己人推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