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
现实让他明白,离开了阿爷的托举,他连个屁都不是。
没有了那些老师傅的精心教导以及厂子里对他的特例,他别说想比过江小娥了,连一根毛都巴不上……
“吵吵吵,天天就知道吵。”卢建国一脸不耐,他看着地面上的碎纸以及空空如也的桌面,很是烦躁地道:“你到底要吵到什么时候去?能不能消停点,这个家都快被你吵散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是为谁啊?”高眉比他声音还要大,吐沫都快喷到他脸上去了,“卢建国你就不是个男人,骂名我得了好处就轮到你,你要是不想我骂那就拦着啊,结婚二十多年,你拦过一次吗?黑心的狗东西,难怪你爹娘要和你断绝关系!”
“你给我闭嘴!”卢建国黑沉着一张脸,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恨不得扑上前撕了她似的,高眉是一点都不惧,反过来先冲上去,举起手一挥直接在他脸上留了五条爪印,“我是倒了八辈子霉嫁给你这个一无是处狗杂种……”
“高眉,你怎么敢?!你信不信我休……”
“休个屁,老娘说离婚你敢吗?爹娘靠不住儿子没卵用,没了我高眉,你早晚饿死!”
两人扭打成一团,卢佺只觉得无比疲惫。
“怎么又吵起来了?天天吵的没完没了是吧?还让不让我们过日子?”
“什么人啊,明天就去厂子投诉,下工了连个安静休息的地都没,卢佺,你这个当儿子的怎么都不劝劝?”
“劝什么劝,和他那个爹一个德行。”
周边人气愤得不行,偶尔来一次还能当热闹看看,天天吵这么一两回谁受得了?
卢佺没劝,而是掩着面离开了家属院。
这一走不知不觉走到阿爷家来,但这边房门紧闭,院子里的街坊看到他就跟没见到一样,卢佺觉得难堪,转手就走。
不过这会正是用晚饭的时候,时不时闻到一些饭香,他感觉肚子咕咕地叫唤,摸了摸口袋,就剩下两分钱,脸上更加难看了。
以前阿爷在的时候,他哪里为钱发愁过?
就连爸妈吵架,也不会因为钱的事吵,他们三人都拿着工资,时不时还能从阿爷那边拿些福利和别人赠送的厚礼,没钱了回去说上几句,等出门时口袋就鼓起来了。
不至于富到想买大件就买大件,但十几二十块钱的的确良衣服是想买就买,自行车也是早早就备上,从十几岁他就没怎么吃过粗粮,馋了就下馆子。
这个习惯到现在都没改掉。
家里吵吵闹闹爸妈只顾着互相抱怨,都不记得做饭,他拿了工资不到十来天,下馆子吃的就剩下两分钱……
肚子饿得“咕咕”叫,回家没得吃兜里又没钱,想了想就只能去找以前的玩伴,不好意思在人家家里借钱,而是找借口将他叫出来,“扬子,你还有钱吗?借我十块钱。”
扬子皱着眉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工资都是交给家里的,哪里有十块钱?”
“那你有多少,先借给我。”
扬子犹豫了一下,“卢佺,别怪我说得难听,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你手里的钱得紧着花,天天往馆子里跑,谁家工资能经得起你这么花……”
“你别管。”卢佺沉着脸,他就不爱听这话,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来教训他。
扬子一听也不乐意了,“我也不想管,但你别老是找我借钱啊。”
救急也就算了,但他借出去的钱全被卢佺拿去下馆子吃香喝辣,谁受得了?
他伸手一摊,“上回借你的十七块五毛三分你什么时候还?谁家过日子都不容易,你把钱还我吧。”
“……”卢佺要是有钱就不会来借钱了。
扬子撇撇嘴,“下周不还我就去找你爸要,走了。”
说完转身就回了屋。
这把卢佺气得要死,越想越气,他以前什么时候过过这种苦日子?
“哎哟,这不是卢师傅的学生吗?”
这会,旁边有个戴着眼镜的老婆婆拿着一张报纸,她指了指报纸上的一角,问着身边人,“是吧?卢师傅还是挺会教学生的嘛,这小姑娘可真有出息。”
边上的人笑了笑,解释着,“倒也不全是卢工的原因,卢工先前就说了,他没怎么教全靠学生们自己努力,有些人,教教就有出息,而有些人啊,哪怕认认真真教,也不一定教出个什么玩意出来。”
卢佺:“……”
他都不用猜,就知道这话在内涵自己。
都是机械厂的人,这边谁不认识他是谁?
很气,但气着气着就想哭,要是阿爷还在,轮得到这些人来内涵自己?
还有那个江小娥,有阿爷的托举他、他……
想着想着就想不下去了,其实他心里明白自己和江小娥的差距越来越大了,或许说从一开始就很大。
就是知道她能力强,所以自己才像个野鸡学凤凰搞个什么制造小组,还不是想着拉近他们之间的差距。
他看着眼镜婆子手里的报纸,心里重重一叹。
这个差距以后只会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吧……
卢家的事, 江小娥就没在意过。
她倒是给远在首都的卢老师寄过两封信,说说现在的情况以及以后的打算,卢老师回信也快, 同样介绍了下首都的情况,再对她今后的打算给出很诚恳的建议,并邀请她有机会一定要来首都看看。
江小娥还真有这个想法,不过现在还抽不出时间来。
她接手操作室后, 并没有马上开始研发,而是连同王耀两人将所有零部件的图稿都过了一遍。
没错,最后经过考核的是王耀和吴中行。
至于潘明和孙炀哪怕多了两天的时间给他们临时抱佛脚,还是没能赢得过另外两人, 在王耀两人收拾行李离开时, 另外两人皱巴着脸都快哭出来了。
不过好在江小娥也答应他们完成横梁的尾巴后,只要他们愿意你们直接过去。
王耀和吴中行过来后, 并没有把他们的帮手一并带过来, 也就是说现阶段操作室就他们三个人,每天干的活也都挺轻松的, 只需要过一过手中的图稿, 整点上工整点下工对比其他人来说倒显得特别清闲。
第一大组基本上就是各管各的事, 也就每个月尾的时候会开一个组会,说一说进展以及后续的安排, 基本上二十来分钟就能开完。
每月一次的组会研究组那边也会参与,这还是江小娥第一次和两个研发人员打照面。
在刘智明的介绍下, 双方都打了声招呼, 没显得多热情但也不至于板着一张脸,很显然是知道她加入第一大组,也听说了她另外在操作间的事, 但没问也没任何意见,摆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江小娥倒也没什么反应,人家没问,她这边也没提,用最快的速度参与完月尾的组会,然后收拾东西下班咯。
郑文华瞧着她快乐离开的背影,心里是又羡慕又好奇,等人都走得没影,他问着身边人,“你就不问问?”
“问什么问。”刘智明白了他一眼,“难不成你干活的时候希望人在旁边指手画脚?你都不喜欢,干嘛插手别人的事?”
“嘿,你小子越来越会说了啊。”郑文华被他说得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往下接了,“这都七八天了,你就不好奇?”
“好奇啊。”刘智明抬着下巴示意着研究组那边,“但人家都干活快一个月了都没动静,小江这边才七八天你急什么急?”
“……”郑文华无言以对,老刘这话也是有些道理,他比起大拇指,“到底是咱们第一大组的总指导,稳重踏实,处事不惊啊!”
而这时,王孝从边上走了过来,“师傅,江工那边申请的材料已经送过去了,单子还是需要您签字……”
“来来来,我签我签,你说那么多做什么。”刘智明一把抢过单子签下自己的名字,并没有仔细看上面的材料清单,很显然他早就知道这件事。
郑文华气得不行,“好啊你个刘智明,敢情你是知道小江申请材料打算做什么,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着急,原来在这藏着。”
“藏个屁!”刘智明才不承认,他哼哼着道:“我那是信任小江,反正她那边的事你别插手,人家有主意着呢,用不着你这个老家伙在旁边多嘴。”
“嘿,谁说我……”
“我还不知道你这个老家伙在想什么?”刘智明继续说着,“对小江过于期待不是一件好事,你问一句她那边的压力就大了一层,难道这个道理还用我说?心里有期待那就藏严实了,小江年纪小,就算短时间内没法给我们带来惊喜,以后肯定也能,但我们不能太影响到她,我们过于的期待对她来说可不算什么好事。”
“你……”郑文华嘴巴张张合合,最终只是说了一句,“你还真护着她,也难怪小江和你的交情深。”
“那是,我和她可是忘年交。”刘智明一脸得意,小江天赋好,好到他觉得自己收她为徒有些担不起这个资格,又恨自己儿子一个个没啥出息,不然把她娶进门那绝对是刘家祖坟冒青烟。
可惜啥都不行,那就当个朋友呗!
和小江这样的人才当朋友,是他的福分呢!
江小娥并不知道自己在刘工心里的评价,她确实申请了一批材料,打算以悬挂系统作为第一个研发项目。
会选择这个也是因为她之前发现跃进那辆卡车采用的是整体式车桥和钢板弹簧非独立悬挂的方式,两者之间没法通用,但也不是不能再研究一下。
反正没目标,那就将她感兴趣的当作目标。
不过在研发之前,家里又发生了一件喜事。
程荭接班了。
接了周娄舅妈的班,去了电机厂后勤科当办事员,和她未来婆婆共处一间办公室。
她接了班,意味着她和周娄的婚期也快到了。
何泽兰这段时间忙着忙那,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的关系,硬是换了三床棉絮用的棉花,只可惜没换到大红的床单,只能选其他颜色但有喜庆纹路的料子,专门找巷子最好的缝纫女工,弄了三床棉絮。
一般来说,结婚要“双”数才好,成双成对嘛。
但棉花票本身就少,再加上这才开春,供销社根本就没货,有票都难买到手。
对此,江小娥帮不上忙,这事只能让江东阳在外想想办法,反正得想,江小娥干脆让大哥帮着把自己要送的结婚礼一并买了,直接掏出二十块钱,让他估摸着办。
“啧,拿四十三块钱工资的人就是大气啊!”
江小娥仰头,“那是。”
都是凭自己本身挣来的钱,这钱花得都舒坦。
江东阳一点都不羡慕,他不用天天上工就能拿三块钱的零花钱呢,媳妇说了,等明年工龄往上涨一涨,到时候也给他涨五角钱。
到时候他就是有三块五角零花钱的男人了!
担了事他一点都不着急,四妹的婚期快到了,但怎么着还是有段时间,他在这段时间抽空跑一跑,有钱又有票,就他那个交际圈子不愁买不到想买的物品。
对比起出门采买,他更好奇另外一件事,等何姨出门后,他便问道:“这两天上班怎么样?你那个婆婆没给你脸色吧?”
“给了。”对着大哥和五妹,程荭也没只报喜不报忧,她实话实说:“她本身就不满意我,会同意我和周娄的婚事,也是因为宋家那边的原因,早就已经憋着一股气呢。”
“等哪天遇到宋阳波,我去套套他的话。”江东阳说着,“虽然咱们也没什么宋家人可图的东西,但弄清楚了心里也踏实一些。”
“那就麻烦大哥了。”
“……荭啊,你是不是又给我下套了?”江东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像以前问五妹这方面的事,都不会跟他们说得太详细,这次反而将自己的难处往外说了,估计等着他去查查宋阳波吧。
程荭轻轻笑了笑,“大哥你帮帮忙,弄清楚了我心里也有些底。”
“行吧。”江东阳答应着,谁让他是老大呢,还是一个天天闲着没事做的老大,不操操心才奇怪了。
“会不会是因为成分的缘故?”江小娥在边上插了一嘴,她知道未来十年会发生的动荡,但她并不觉得除了她自己之外没人察觉得到。
周娄那个外公的事她也听大哥说起过。
不得不说,宋家能一直安然到现在真是多亏了周娄外公未雨绸缪。
以前他能察觉到,那现在他一样也可以。
仔细想想,四姐对于宋家来说,确实是一个保护伞。
她的出身以及他们家的成分,再加上周家老爷子的身份,在未来十年只要周家宋家不犯事,完全能平平安安度过去。
这也是江小娥没有提醒的缘故,四姐对于周娄这个对象特别满意,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那总不能为了以后没可能发生的事,让她和自己满意的对方断开吧?
她就算真提了,四姐估计都会觉得她莫名其妙,也不会同意。
“你说这个让人挺心慌的。”江东阳皱着眉头,他道:“你结婚之前我会打听清楚,要是周娄实在是不合适,订婚了也能悔婚。”
程荭有些哭笑不得,“不至于。”
其实就现在来说,程荭还挺满意她的生活。
工作上,宋朗丽确实给她摆了脸色,但本身她就不是上赶着要嫁进她家,她只用认真把手头上的事办好,宋朗丽就算再不满也不会无缘无故对她撒气。
而且有些人就是“贱骨头”。
她敢肯定她要上赶着,宋朗丽一定会看轻她,冷嘲热讽的话肯定扑面迎来,可当她越不搭理宋朗丽,好像什么事都没看见,宋朗丽反而更不得劲了,时不时就会闹出些动静,想吸引她的注意力。
等她真望过去,宋朗丽便是冷哼一声,扭头不搭理。
在那之后,她忍着不去看不去听,可对面的动静就会越来越多,一开始还是阶段性的小动静,后面声音是越来越大,大到办公室其他办事员发现不对劲,迟疑着开口问了问。
这一问,估计把宋朗丽问得更不得劲了。
程荭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她需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要做!
除非她低下头主动向宋朗丽示好,装作一副任骂任打的好儿媳,不然她的存在就会让宋朗丽不舒坦,反正不舒坦的不是她,那她又怕什么?
她就是要摆着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站在宋朗丽面前,上班八个小时,天天在她面前转悠八个小时,看看最后是谁受不了!
很显然, 受不了的是宋朗丽。
甚至熬不到十天半个月,也熬不到他们两人的婚期,不过才在一间办公室待了三天, 她就受不了办公桌对面的那张脸。
是的,她们两婆媳不单单是在同一间办公室,还是面对面对着坐。
同屋的同事还说她们婆媳有缘,连位置都坐在一处去了, 宋朗丽听得心里呕死,偏偏不愿意多说什么。
她和她那个婆婆最大的区别就是,周老太喜欢把家里的那些丑事闹得人尽皆知,但她要脸, 就算她不满意程荭这个儿媳, 她也不会当众直说出来。
就算心里再不舒坦,她都是忍着回到了娘家才发泄出来。
“爸, 你让程荭进门我同意了, 为了家里我愿意忍让,可为什么要让她进电机厂啊, 还让她接了嫂子的班和我待在一间办公室。”不过才三天而已, 宋朗丽就实在是受不了了。
“怎么, 她做事惹你生气了?”宋蒲给自己倒了杯茶,一杯好茶, 专门从山里请老手艺人炒制出来,想买都不一定能买得到。
只可惜, 这茶不能长喝了。
不单单是茶, 在日常开销上也得收着些,万一被人抓住把柄他这把老骨头可吃不消,“她年纪小你就当担着些, 等以后好好教就是了。”
“她哪里还用我教?”宋朗丽气笑了,“她要是做些什么就算了,她偏偏什么都不错还在办公室装作我不存在,连望都不望一眼,这算什么?她有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爸,你笑什么呢?”
话都还没说完,就见面前的人笑了起来,搞得她莫名其妙。
宋蒲脸上的笑意没有散去,他道:“这不和你一个样吗?”
宋朗丽没听懂。
宋蒲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回味了一下,接着道:“你这些年不就是这么对待你婆婆的?怎么,你能将自己婆婆当作不存在,就不准程荭当你不存在?”
“……这、这怎么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宋蒲觉得他这个女儿是越活越过去了,但都是当婆婆的人他也懒得教育,不过说起来,她那个儿媳妇确实有些意思。
能把朗丽气成这样还只能憋着气回娘家抱怨,多少算是些本事了。
也好,有个聪明的外孙媳妇总比再来一个蠢人来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