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溺水。”
“是在哪里发生的事？”
“孔雀谷。”
棠梨紧紧攥着双手。
她在清风藏扇馆那边住了好久，肖正宇明明知道她在寻找什么，却不肯告诉她。
“肖正宇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父亲的事？”她一字一顿，“他是怕我知道后恨他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想很可能是的。”
棠梨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一点，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是有些怨恨他的。
她父亲为了救他丢掉了生命，他却为了不让她恨他，而刻意隐瞒着她父亲的死讯。
主编劝她，“当初你母亲求我替她保守秘密时，我也想过，随着你的长大，很可能你会自己查到事情的真相，但是不管怎样，你父亲生前和肖正宇的父亲是很要好的朋友，肖正宇也担负起了他应该承担的责任，不过我并不看好你们在一起。”
棠梨猛地抬起头，“主编，你觉得我们还能在一起吗，从今以后，只要我看到他，都会想起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主编赞同道：“这样也好，我并不赞成你和他在一起，在他身边太危险。”
棠梨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在肖正宇身边危险？
她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主编是不是曲解了她的话。
“我送你回去吧。”主编拦了辆出租车，“你要是想回来上班，明天可以直接回杂志社，我给你安排新的采访工作。”
“好。”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见到肖正宇，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与他相处。
不如先杂志社工作，也省得总是会想起他。
棠梨回去后整理了手上的稿子，把最后的稿件发给主编。
从明天起，她要回杂志社上班了。
擦拭着桌上的照片。
照片里，母亲和父亲都笑的那么甜。
她不怪母亲隐瞒了父亲的事，她也不怪父亲当年的不告而别，因为他救了肖正宇，他是一个伟大的人。
她也没办法恨肖正宇……因为她知道那年，他还是个孩子，他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他每年都给自己邮寄生日礼物，他一直都在暗中帮助她。
但她就是无法释怀，她无恨但是有怨。
就好像她和肖正宇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她与他的那些美好回忆却无法从她的脑海中被抹杀。
那些记忆总会在无意间跳出来，加深她的思念与罪恶感。
终于在半个月后，下班时间，她再次见到了他。
秋风瑟瑟，肖正宇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件长风衣，瘦削的身子缩在长大的风衣里，风一吹，感觉他更瘦了。
“棠梨……”他看到她走出来，不安地迎上来。
棠梨惨白着脸站在原地。
她不敢开口，生怕自己说出无可挽回的话来。
“有空吗，能陪我走走吗？” 肖正宇弱弱的问。
棠梨犹豫了一下，她想拒绝，但是看着肖正宇消瘦的脸庞，她点了一下头。
肖正宇眼睛里的光一下子亮了，他回到路边，打开车门，让棠梨先上车。
棠梨坐好后，他又提醒她系好安全带。
“我们要去哪？” 棠梨问。
“孔雀谷。”肖正宇幽幽道。
棠梨吃了一惊。
肖正宇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拒绝这才发动汽车，“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去了。”
棠梨猛地抬头看向他。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以为他会解释，可是这一路，他再也没有说话，一直保持着沉默。
到达孔雀谷景区，他带她进了景区，来到人工湖边。
湖面波光粼粼，在夕阳下泛着橘红色的光芒。
“棠叔叔当年就是在这里救了我。” 肖正宇哑着声音道，“就是在那里。”
棠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除了平静的湖面，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肖正宇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束白色的菊花，递到棠梨手中。
棠梨拿着白色菊花来到湖边，望着幽幽的湖水，她蹲下身，把花缓缓放入水中，然后看着白色菊花在水里沉沉浮浮。
肖正宇站在她身后静静的看着这一幕，脸上难掩痛楚之色。
他不知道棠梨是不是在哭，他不敢转到侧面偷看，也不敢问。
过了许久，棠梨终于擦了把脸，站起来，“能跟我说说当年的事吗？”
肖正宇指了指湖边的一座被封闭的建筑，“这里原本是要修建一座水上娱乐项目，没完工时因为脚手架坍塌，正好我和父亲还有棠叔叔走过，父亲为了救我被脚手架砸在了下面。我被父亲推了出去，不幸的是，我掉进了湖里，是棠叔叔跳下去把我捞了起来。”
棠梨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肖正宇痛苦的闭上眼睛，回忆道：“我先被棠叔叔推上了岸，当时现场一片混乱，我父亲还在脚手架下面压着，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我听现场的人说，棠叔叔在上岸时原本有人想拉他上来，但不知为何突然松了手，他又滑进了湖里，再也没有露头……”
“我爸是会游泳的。” 棠梨觉得自己都快炸了。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父亲为什么会在救起肖正宇后，上不了岸。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肖正宇现在能说的只有这一句。
棠梨欲哭无泪。
这是何等可悲的真相。
“这是你的东西，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肖正宇从怀里掏出一个扇袋。
“我的东西？” 棠梨接过，打开扇袋，里面装着一把檀香扇。
展开扇面，一股檀香味扑面而来。
“棠叔叔说这是你九岁的生日礼物，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亲手交给你了，它一直放在清风藏扇馆，今天它总算回到了真正主人的手上。”
看到这迟到的生日礼物，棠梨再也承受不住内心的悲伤，身体向前倾过去。
“棠梨！”肖正宇一把抱住她，“棠梨你醒醒！”
棠梨晕了过去。
肖正宇迅速打电话叫车。
很快，120赶来了。
棠梨其实在120到来前已经醒了，但她不想睁开眼睛。
她不知自己要如何面对肖正宇。
直到救护车离开，肖正宇仍然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车辆。
“你真的放下了？” 南川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
肖正宇收回目光，转过身时，他的眼中满是坚毅之色，“放不下。”
南川苦笑，“放不下还在硬撑？”
“这是我的债，欠她的，我要还。” 肖正宇一字一顿，“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知道，那场事故不是意外，是雷世明做的手脚，是他害死了我的父亲和棠叔叔。”
“你打算找他算账？” 南川问。
“在他向棠梨下手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了，如果我无法把他送进监狱，那就改为把他送进地狱。”
南川吃了一惊，“你到底想干什么？”
肖正宇冷笑，“这件事与你无关，你记得帮我照顾她就行。”说完他转身就走。
“肖正宇！” 南川大叫着追上去，“你要去哪？”
肖正宇甩开南川的手，“雷世明才是真正的凶手，他杀了一个又一个好人，他自己却逍遥法外，我不能再容他继续伤人了。”
“有我们在，雷世明不敢拿棠梨怎么样的。” 南川试图劝回他。
“筱实就是他安排的，肖池也是他杀的，如果他的目标是我也就算了，我死不足惜，但是我死之后，他会放过棠梨吗？他真正想要的是清风藏扇馆！” 肖正宇咆哮着，“他之所以会让棠梨觉察到是我害死了她的父亲就是想让她恨我，他成功了，棠梨不会再原谅我了！”
“正宇……”
“如果我现在不解决掉他，他还会向小雨下手，他会故技重施，挑唆小雨恨棠梨，到那时我又该怎么办？明明是他杀的人，却要我和棠梨替他背着罪恶！”
南川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肖正宇说的没错。
他们两人在无人的湖边争论时，没有注意到肖雨就躲在湖边的建筑后面，把他们说的话，一句不差的全都听在了耳朵里。
肖雨背靠着建筑，一只手紧紧的捂住嘴，眼泪一个劲的流。
她不敢发出声音，生怕肖正宇和南川发现她的存在。
她和棠梨一样，陷入了迷茫。
她该恨谁？
她该向谁讨回公道？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姚玥急匆匆走进来。
“棠梨！你没事吧？” 姚玥看到她后直拍胸脯，“我听说你晕倒了，所以赶过来看看。”
“谁给你打的电话？” 棠梨有些意外，她并没有告诉姚玥她的事。
“你说还能有谁？” 姚玥撇嘴，“当然是你家那位肖先生了。”
棠梨垂下眉眼，“我和他结束了。”
姚玥睁大眼睛，“你们又怎么了？”
棠梨把她和肖正宇在孔雀谷景区人工湖边说的话告诉了姚玥，还有她之前遇到《民俗文化》杂志社主编的事，都说了一遍。
姚玥听的一愣一愣。
“这么说你爸是为了救肖正宇才死的？”
棠梨默默点头。
“你就为了这个要跟他分手？” 姚玥气的不行，用手点指着棠梨的额头。
棠梨捂着自己的脑门，“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要想到父亲是因为他没了，我心里就过不去。”
“你恨他吗？” 姚玥问。
棠梨沉默了许久，轻轻摇头。
姚玥瞪她，“那不就得了，你又不恨他，为什么要分手。”
“可我爸……”
“如果你爸还在，他一定会骂你一通。” 姚玥气鼓鼓的，“这件事又不是肖正宇的错，你当年才九岁，肖正宇也不过是个孩子，又不是他故意要往水里跳，你不能把这件事怪在他身上。”
“我知道我不应该迁怒他，可我就是过不去心里这个坎。”
姚玥叹气，“我劝你先冷静几天，别急着跟他提分手的事，一个女人能找到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不容易，特别是他还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从没想过真的和你在一起，他心里大概也是觉得是他的错，害你失去了父亲，可是你有没有替他想过，他也因为这件事失去了他的父亲，我记得你说过，他小时候没有克莱恩莱文综合症，是在他父亲的葬礼上，他突然晕过去，等他醒来后就得了这个病。”
棠梨咬着嘴唇。
她知道她不应该错怪肖正宇。
“你要不要先去祭奠一下你父亲？” 姚玥问。
棠梨猛地抬头，“你知道他的墓地在哪里？”
“你傻了吗？” 姚玥气的上前敲打她的头，“你以前挺聪明个人，怎么到了这时候傻的跟猪似的，你可以去问你的主编啊，
棠梨拍了一下自己的头。
对啊，她怎么把这事忘了。
主编一定知道父亲的墓地在哪。
姚玥陪她离开医院，棠梨往《民俗文化》杂志社打了个电话，询问主编她父亲墓地的事。
果然，主编是知道的。
很快给她发来了地址，还批给她一天的假。
姚玥又陪她买了果品花束。
第二天，姚玥陪着棠梨前往棠文峰的墓地。
父亲的墓碑上，有母亲和她的名字。
墓碑下方还有祭奠后残留的干枯花束与残香。
棠梨弯腰清理干净了干枯的花束，把她新买来的花束放了上去。
“棠梨……”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棠梨和姚玥双双回过头去。
只见棠梨的姑姑站在那里，怀里抱着一束白色的菊花。
“姑姑？”
姑姑看见棠梨后眼神躲闪着，似乎有些不安。
“姑姑，我全都知道了。” 棠梨上前接过姑姑怀里的花，并帮把花束放到父亲的墓碑前，“肖正宇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姑姑紧盯着她的脸，“他全都说了？”
棠梨点头。
“他有没有得你说他准备怎么解决这件事？”
“什么？”棠梨没听懂，“解决哪件事？”
姑姑皱眉，“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有关父亲的事他都说了。”
“他没有说其他的？”
棠梨不解的看了姚玥一眼，姚玥好奇的问：“姑姑，你说的是哪件事？”
“没什么，没什么……”姑姑含糊的搪塞着，“我就是随便问问，他既然能告诉你这件事，证明他也是有心理准备的，棠梨你以后不会再见他了，对吧？”
棠梨没说话。
姑姑急了，“难道你还想着和他在一起？”
没等棠梨回答，姚玥插了句，“姑姑，棠梨可以自己选择，她又不是小孩子。”
姑姑不满地看着姚玥，“在我跟前，她就是小孩子，他父亲没了，我是她姑姑，我不管着她，谁来管？”
“肖正宇又不是坏人。” 姚玥辩解道。
“不管他是不是坏人，只要我在一天，就不能让棠梨跟他在一起，我要让她远离危险。”
棠梨心中疑惑，“姑姑，哪来的危险？”
姑姑不满道，“自从你和肖正宇在一起，你遇到的危险还少吗，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没有啊。”棠梨打死也不能承认她两次被绑架的事。
“从明天起，你搬来我家住吧。”姑姑道，“我和你姑夫商量过了，他也同意你住过来。”
棠梨很不想住到姑姑家里，不过她当时没有拒绝。
姑姑祭拜完先走了，临走时一直叮嘱棠梨，“听姑姑话，以后千万别再和肖正宇来往了。”
望着姑姑离开的背影，姚玥小声嘀咕，“你姑姑好像对肖正宇的印象特别不好。”
“她总说我和肖正宇在一起太危险。”
“危险……”姚玥摸着下巴，“她说的也有些道理，自从你遇到了肖正宇后，身边总是事情不断。”
“可那又不是他的错。”
“哟，现在想起替他说话了。” 姚玥打趣她，“之前是谁说要和他分手的？”
棠梨气的用眼瞪姚玥。
两人祭拜完棠文峰往回走，路边迎面走过来一个墓地工作人员，“你们谁叫棠梨？”
棠梨和姚玥相互对视一眼，“我是，请问你有什么事？”
工作人员拿出一封信，“有一位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棠梨接过信。
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
拆开信，里面掉出一张卡片。
姚玥把卡片捡起来。
卡片上打印着一行字：“棠梨，肖正宇没有对你说实话，你父亲本可以不用死，是肖正宇父子害了他，相信我的话就到这里来找我。”
卡片下面附着一个地址。
棠梨脸色大变。
姚玥看到卡片上的字后追问那个工作人员，“这封信是谁给你的？那人现在在哪？”
“他走了。”工作人员道。
“他长的什么样？”
“中年人，看上去三十多岁。”
棠梨吐出几个字：“我知道他是谁。”
“是谁？”
“肖正宇的舅舅，雷世明。”
姚玥拿过那张卡片，惊讶道：“雷世明这是什么意思？”
棠梨思索着，“我觉得……他是想见我。”
“你别去。”姚玥拉住她的胳膊，生怕她现在就跑去见雷世明。
“我又不傻，怎么会去见他。”棠梨安慰姚玥，“他骗了我几次，我不会相信他了。”
姚玥还是不太放心，抓着她不放，“你可千万别轻信了他的话，他知道你的弱点在哪，说不定你哪天头脑一热就真的信了他，跑去见他，你还记得肖池是怎么死的吗？”
“我知道。”
两人下了山，离开墓园。
路边的一辆车里，雷世明戴着墨镜和帽子，隔着车窗玻璃盯着棠梨，直到棠梨和姚玥上了出租车。
“小丫头学精明了啊。”他喃喃自语。
姚玥先送棠梨回家，又叮嘱了她一番，“要不然你找肖正宇商量一下吧，雷世明是他舅舅，这也是他的家事，不应该把你牵扯在里，如果雷世明想对肖正宇不利，也不应该利用你。”
“我明白，你放心走吧，我不会去找雷世明的。”棠梨送走了姚玥。
一下午时间，她都在琢磨着雷世明给她的那张卡片。
雷世明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一次次欺骗了她，难道他就不想给她一个解释吗？
还是他觉得她会因为父亲的事，一次次相信他。
“咚咚咚。”有人敲门。
棠梨放下卡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
“棠梨姐。”
“肖雨？你怎么来了？”棠梨打开门让肖雨进来。
肖雨拄着拐杖走进来。
棠梨有些不安。
“你是一个人来的？”她看了看门外。
除了肖雨，门外再没别人。
“棠梨姐！”肖雨突然扔掉了拐杖，一把抱住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