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江烟雨笑道,“祝我笑着走出理发店吧。”
两人互相嬉笑打趣了一会儿,江烟雨忽然想起来什么,提议道:“哎?不如你让迟满跟你一起呗。”
岑橙下意识往外望了望,她这个角度恰好能够看到阳台,一群多巴胺色彩的连衣裙中,措不及防地混进来一件属于迟满的黑色外套,反倒更惹眼了。
布料上的水珠已经干掉,衣服套在衣架上,时不时还会随着吹来的风晃荡两下。
岑橙将手机夹在脸颊和肩膀之间,歪着头,将衣服拿下来,叠好,装进找来的袋子里:“你说这个倒是提醒我了,今天得顺路把衣服给他还回去。”
“呦,还顺路呢,”江烟雨笑道,“不打算让他跟你一起?”
“不打算,”岑橙下意识摇头,“我怕他嫌我麻烦。”
“那天谁说是朋友的?”江烟雨打趣。
岑橙忽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好在闺蜜懂她的意思,知道那天只是迫于场面尴尬,想出来的托词,她笑了笑:“没有两个人是天生熟络的。”
岑橙撇了撇嘴:“也没什么必要吧,他只是领养了我的猫,一个月之后,应该就不会再联系了。”
“小橙子,你就是装得云淡风轻,”江烟雨一本正经道,“再说了,你忍心和他断联,忍心和蒲公英断联吗?”
“一个朋友领养了你的猫,总归要比一个陌生人靠谱。”
这点倒是能把岑橙说服,她点头:“行吧,我等一下问问,说不定也没时间呢。”
出乎意料的,迟满今天刚好有空。
不光有空,还接近秒回。
岑橙看着当着自己面弹出来的消息,确信这位少爷这会儿是真的特别闲。
她收拾了一番,带上设备和准备归还的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被俞琴兰叫住,念叨了一番年轻人怎么能不吃早餐,又塞过去两人份的早点,这才罢休。
屋外阴沉沉的,光线暗得让人恍惚间以为这会儿并不是初夏,而是某个冬季太阳来不及升起的早晨。
今天或许会下雨。
但这并没有打消岑橙要去拍摄的想法,“烟雨入江南”,雨中的西湖只会像一副天然的水墨画,她甚至有些兴奋。
岑橙折回家拿了把伞,并且发消息确认迟满下雨是否还想出来。
“你选的地方,这个天气应该很能出片。”
想法竟然奇迹般地不谋而合,岑橙有些惊喜。
她拎着东西率先到达约定的商场,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拿出肉松吐司准备进餐,面前忽然多了一道人影。
岑橙笑着抬头:“来挺快啊......”
说到一半,她意识到不对,止住了话头,皱眉:“怎么是你?”
来人叫齐扬风,岑橙的高中同学,曾经和她闹过一段不太美好的绯闻。
岑橙生理上有些厌恶,想走,却被拦住了去路。
“在等人啊?人不是没来吗,就急着走,放别人鸽子不太好吧?”
明明是自己的突然出现恶心到别人,反而现在还在倒打一耙。
岑橙没忍住想翻白眼,但碍于今天是拿到设备的第一天,她不想误了自己的好心情,于是只做了个深呼吸:“轮不到你来管。”
“嘴还挺硬,”齐扬风笑道,“你现在应该挺高兴吧,能在这遇见我,再续前缘。”
“其实高中的时候,你在老师面前说你对我没意思,我都能理解,逃避惩罚嘛,谁不会撒点善意的谎言,挺机智的,我后来也陪着你演戏,算是没拖后腿。”
“但是岑橙,演戏不要把自己给骗进去,要不是今天偶遇上,你肯定会在日后想起来时后悔。”
他自信地看着女生,期待从她脸上能看出一些感动。
可是没有。
岑橙只是满脸看傻子的眼神,嘲讽地笑了声:“你哪来这么多自信?”
“我以为高一的时候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之后没来纠缠是你听懂了呢,没想到还是太高估你的智商和情商了。”
齐扬风的笑脸开始一点点崩塌:“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岑橙直起身,眼神冷漠,“我发现你这个人好像生来就有种天赋,能把别人说的所有话都曲解为喜欢你,在追你,你就是一个只会生成固定答案的人机,愚蠢,又可笑。”
“像你这种人,生活应该特别幸福吧,简直充满阳光充满爱。”
“语文阅读理解也没见你能做多少分啊,哦,也对,毕竟你在答题卡上写‘作者想表达的感情是ta爱我’,阅卷老师也不会认为你正确。”
齐扬风被阴阳怪气地脸青一阵白一阵:“那你当时为什么要和我说话?你不喜欢还要撩拨,简直是有病。”
“跟你说句话就是撩拨你了?我家的摇摆车挂都没你容易拨动,”岑橙冷笑,“我不光跟你说过话,我还和全班同学说过话,就算是路上随便拉来个陌生人我都能聊上两句,照你的逻辑,我应该撩拨遍了整个世界。”
“撬动地球都不用杠杆了,凭我一张嘴就行。”
“你!”齐扬风话还没说完,面前忽然被递过来一小包餐巾纸,顺着转过头才发现,旁边站着一个比他高上半个头的男生。
男生一只手放在口袋里,脸上挂着笑脸,但却依旧让人觉得有些冷意。
仿佛这抹笑意不只是一个表情,而是用来杀人的。
齐扬风被他威慑住,本就削弱了一大半的气焰更是剩得寥寥无几,甚至那人都不用说话,他也只能乖乖按照他的想法行动,接过了那包纸。
“谢谢。”他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应该道谢。
“不客气,”迟满扫了一眼他张开的嘴,漫不经心开口,“你牙上有菜。”
齐扬风猛地捂住嘴,抽出纸擦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是被耍了。
他开口想骂,但是意识到来人是谁之后,又莫名有些退缩:“你是迟满?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迟满冷着脸,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逼问道:“我也跟你说话了,还送你了一包纸,是不是说明我也喜欢你啊?你手上拿的应该得理解成我给你的定情信物。”
齐扬风面色铁青:“神经病。还假惺惺说高中不谈恋爱呢,这才毕业几天,你俩就谈上了,装什么装。”
“到底是谁神经病啊,”岑橙在一旁接着输出,“自己有病就去治,别想把课题强加在别人身上。”
“还有,我和迟满谈没谈,跟你没有一点关系,自己事情都管不好的年纪管别人倒是挺带劲,你家住太平洋吗?”
她顿了顿,状似漫不经心道:“怪不得他们都那么说你。”
“说我什么了?”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齐扬风慌得声音都在抖。
岑橙没打算理,转过身,不由分说地拉起了迟满的手腕,大步走出了商场。
她背对着所有人,扬起了嘴角。
一想到齐扬风会因为最后那句话痛苦地抓耳挠腮,岑橙就觉得大仇得报。
她这人就这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当众处死。
挤压了这么久的怒气终于狠狠宣泄出来,莫名有一种MVP结算时的爽快。
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紧接着,她感受到手背上有一阵凉意,一滴水珠落在上面,像是在助兴。
下雨了。
岑橙想要撑伞,但手里的东西实在太多,行动不便。
她刚想把东西放在一边,一把黑伞就先一步撑开,替她挡住了接下来会下落的雨。
迟满接过了她一直拿在手上的冲锋衣,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
岑橙感受到视线,转过头,一副温和,但无所谓的表情:“刚刚吓着你了?”
“抱歉啊,一时没忍住。”
迟满笑了声:“对付这种人,不就该这样么?”
他说完清了下嗓子:“不过,我想问个问题。”
“什么?”
迟满神色有些紧张,还有点小心翼翼:“你刚才说的随便拉来讲话的陌生人......也包括我吗?”
岑橙没想到迟满会纠结这个字眼,早上和江烟雨的那番对话适时浮现出来。
她不太想骗人,如实回答道:“陌生人倒不至于,但只能算得上认识。”
迟满的眼神暗淡下来,叹了口气,答案却也在意料之内,于是只点了点头:“嗯。”
“不过关系不可能停留在一个阶段一成不变。”岑橙看出他此刻有些难过,补充道。
迟满像是看到了一点希望,又重新鼓起勇气看她。
“比如现在,”岑橙晃了晃手上的面包,“辛苦你一大早陪我出来,吃点早餐吧,朋友。”
迟满愣了一下。
岑橙把属于他那份的早餐塞到他手里:“你怎么这么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难道你把我当陌生人?”
“没有。”迟满笑了,“我只是有点开心。”
如果网球场的时候,岑橙和江烟雨介绍他是朋友,只是不想让场面太尴尬,那么此时此刻,以朋友相称就是她真心实意。
他觉得幸福来得有点突然。
于是岑橙看了一路某位迟姓朋友微微扬起来又压下去的嘴角,险些以为他面部抽搐。
虽然不知道当朋友这件事为什么会好笑成这样,岑橙还是无奈地提议道:“想笑就笑吧,你这个样子有些诡异。”
“哦。”迟满还没来得及说完,笑意就先一步而来,他不加掩饰地弯起嘴角,心情愉悦地咬了口面包。
岑橙不是没见过他笑,但是确实没见过他这么笑。
有种甜丝丝的少年气,和传言中那个迟满完全不同。
岑橙没忍住多看了几眼,恍然间发现,高中时那个从别人口中认识的人,似乎离她越来越远了。
细雨在黑伞外面密密地下着,有时会随着风吹进来一些,扫在睫毛,或者头发上,挠得人心痒。
迟满撑着伞,伞柄偏向岑橙,小臂和她离得很近,还差一点就能挨在一起。
岑橙忽然想,就这么把他留在视线中,似乎也不错。
江烟雨那天说得对,她确实觉得迟满帅,也确实不因为“校草”这个名号加持。
而是因为她眼里的,由她自己认识的迟满本人。
和这样的人做朋友,有点后知后觉地开心。
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商圈道路的尽头,面对西湖。朦胧白雾升起,掩没了远处半边群山,满眼青绿色。
风起时,一股淡淡的香樟味扑面而来。
而当岑橙打开相机对准湖面,一只摇橹船正巧悠哉地破雾向前,在画面中留下一道带着涟漪的上下分割线。
原本因雨而迷幻的湖面,忽然多出一份链接现实的锚点,反倒更让人分不清虚实。
一直到小船出画,岑橙才回过神,关掉了录制键。
天气微冷,她出门时套了件纯棉衬衫,敞开在黑色马甲外面,此刻她扯着袖口,擦拭着刚刚屏幕上不小心沾着的雨水。
“其实我一直想说,你的镜头语言真的很好。”迟满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虽然依旧是冷冽的嗓音,但意外能让人听出来,是发自内心。
“是吗,”岑橙停下来手上的动作,先入为主地断定他讲的什么,“不过学校宣传片和我一般拍东西的风格不太一样。”
她笑了笑:“毕竟没有很商业,还以为你会get不到。”
迟满看着她:“怎么会,我很喜欢。”
这些视频拍摄的初心就是记录自己被触动的某个瞬间,毕竟很私人。
所以迟满认真说出“喜欢”,她有点惊喜,打趣道:“你没在说漂亮话鼓励我吧?”
“没,骗你是小狗。”迟满举起另一只没打伞的手,伸出三根手指,“我发誓。”
岑橙下意识看了看天。
在一个极其容易打雷的雨天里,竟然真的没有听到一声雷响。
她扬了下眉:“行,看在雷公的面子上,我相信你吧。”
这个天气出门的人相对较少,经过湖边时,树上几只松鼠窜下来,似乎是想要讨点食物。
岑橙折身去旁边的摊位上买了根玉米,刚抬起手,就被小家伙叼走了。
她仰起头,看见松鼠将玉米带箱子高处,和上面的同伴们一起分享。
岑橙笑了笑,拿出相机记录,直到小动物餍足。
雨停了,雾气渐渐散开。
她准备放下有些酸痛的胳膊,手腕处忽然环过来一条手链。
迟满收了伞,垂着眼,将环扣扣上。
他离得有些近,岑橙甚至能够感受到男生的气息,扫得耳根酥麻。
她一瞬间抖了一下,被迟满轻轻捏住了手腕。
岑橙愣了一下:“你这是......”
“给你的,”迟满松开了她,“那天你留下挂件之后,我想着应该补偿点什么,毕竟不能白顺人东西。”
“不过要是不喜欢,随时可以取下来。”
一束阳光正巧从树叶缝隙间照下来,打在手链的挂坠上,它跟着岑橙的动作晃了晃。
这是一只银制的猫爪,中间肉垫的部分镶嵌着粉色猫眼石,此刻正在阳光下闪着一条耀眼的光带。
“好漂亮。”岑橙忍不住感慨,“不过这个爪子我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迟满扬了下眉毛:“看出来了?”
“我找人根据蒲公英的猫爪,专门复刻的。”
岑橙有些惊喜,另一只手指指尖托了上去,吊坠停摆。
果然,和记忆中的小爪子一模一样。
情绪上涌,她仰头,对上迟满的视线。
刚刚和齐扬风对峙时都没有想哭,这会儿眼里却意外带了些泪花。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语气中是压不住的哽咽:“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
隔日傍晚,岑橙坐在电脑桌面前,打开pr,等待素材导入。
书桌正对着窗户,一缕微风吹得薄纱窗帘鼓起了一个包。
她手里还拿着apple pencil,画布上,最后一帧定格动画完成。
素材合并,作品完成。
岑橙切换了自己的自媒体账号,看着主页一趟更新时间停留在一年前的视频,意外有些心里没底。
她的视频工作其实早就在高二的时候止步了。
高一暑假的时候,她的视频意外有了些热度,涌入了很多网友。
但人多了,声音就杂了,某天岑橙打开后台,扑面而来的恶意向她涌来,她毫无防备地直面这些攻击。
【这拍的什么东西啊?】
【这样的视频凭什么这么多点赞?】
【感觉博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当中了。】
【看主页好像还没成年,小妹妹还是好好学习吧哈哈哈哈。】
当时她的脑子“嗡”地一下就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她越解释,越会被人恶意解读,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说什么都会被骂。
后来,她越来越多次感受到耳鸣,开始整夜整夜做噩梦。
开学之后,心理压力和学业压力一同压过来,让她力不从心。
岑橙发现,自己好像再也找不到能够触动自己的镜头了。
再后来,她学习退步,第一次月考差点考出年级前二十,视频质量也越来越差,于是恶评涌入更多,他们在评论区不停质问她,是不是为了圈钱忘本了。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恶性循环。
那段时间,岑橙甚至只要一打开剪辑软件就生理性想吐。
她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办法剪视频了。
月考成绩出来之后,岑橙发了一条公告,说自己现在的学业压力太重,实在没办法更新。
好在说明原因后,还是有粉丝表示理解,让她好好学习,高考加油,说他们会等她回来。
岑橙从那个时候起,就退出了这个账号,启用了一个只有最初几个粉丝知道的小号——橙C气泡水。
一开始建立这个账号是为了发布一些自己的碎碎念,没想到此刻却起到了避风港的作用。
她将账号上的视频清空,并且屏蔽掉了关于大号的所有信息,就当成一个普通的社交软件使用,好像曾经的那个小博主只是一场梦。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两年,再加上有蒲公英陪着,帮她消化一些难过的情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活渐渐走上了正轨。
但岑橙却发现,自己依旧会忍不住想拍摄视频。
特别是在帮助老师制作完学校宣传片之后,这种念头就更加强烈了。
像一团只在沉睡的火种,无意间接触到燃料,于是开始渐渐苏醒。
高考前一个月,语文老师为了给同学们解压,发给每个人一张卡片,让他们写下高考之后最想实现的愿望。
当岑橙反应过来时,卡片上已经多了一行黑字。
是她刚刚亲手写下的:想要换一台新的相机。
岑橙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阴霾,可以继续回去更新。
她为此也悄悄做了很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