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对视着。
“来了？”迟满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岑橙点头跟了上去，“大早上就喝咖啡？”
迟满顿了一下：“你......想喝别的么，我再去点。”
“不用啦，”岑橙拿过他手里的一杯，“我可没说我不行。”
说完，拐去甜品处，拿了两个刚做好的盘挞。
早上山里下了小雨，两人坐在落地窗边，听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树木的青绿色似乎更浓了一些，枝桠茂盛，甚至快要贴上窗户。
岑橙撑着脑袋向外望了望，开口：“想好要告诉我了？”
迟满点了下头：“你说得对，我确实应该对你坦诚一点。”
他做了个深呼吸：“你听完之后，想要逃离也好，觉得我这人很可怕也好，都没关系，我尊重你的选择。”
“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和我爸离婚了，她受不了我爸的性格，再加上他们俩本就是商业联姻，没有什么感情，所以在两人获得家族的掌控权之后，我妈就毅然去国外发展。”
“我爸当时抢到了我的抚养权，并且严厉禁止我去见我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他的严格掌控之下，没有自己的生活，像是一个提线木偶，或者是一具行尸走肉。”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和现任妻子结婚，我弟出生，并且在成长过程中展现出了极高的智商和天赋，他才渐渐放弃我，转而培养我弟。”
“我因此得到一些喘息的机会，但是我意识到，因为被掌控太久了，我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思想，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这很可笑，我也一度自暴自弃。”
“直到后来，我遇见了一个人。”
迟满盯着岑橙的眼睛，半晌，他继续开口。
“那时候她应该不认识我，但不可否认的是，因为她，我好像找到了自我。”
岑橙愣了一下，开口：“那ta应该对你挺重要的吧？”
迟满点了点头：“嗯。”
“我活到现在，能称上‘重要’的人不多，她算其中之一，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人。”
岑橙盯着他，抿了下嘴角。
表情被迟满察觉到，他歪着头，笑了声：“你吃醋了？”
岑橙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很想感谢ta。”
“也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认识你。”
她低头搅了搅杯子里的咖啡：“总感觉我们应该很早就会遇见，但一直在错过，好可惜。”
“岑橙。”
目光交汇的瞬间，迟满开口：“什么时候认识你都不会晚。”
“认识你是我最幸运的事情。”
还没等她开口，迟满就欲盖弥彰般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你应该也听他们说过，我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
岑橙点头：“嗯，所以为什么？”
“她消失了一段时间，但是很不巧，那时候的我并没有强大到不需要任何支撑就能走下去。”
“再加上迟远山一次趁我不在家，砸了我所有的电脑设备，还把我当时的一个项目代码全部删除。”
“我回去的时候就已经是一片狼藉，当时觉得天都塌了。”
岑橙无意间捏紧了拳头，咬着牙：“他怎么可以这样！”
“放心，他也不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我之后报警了。”迟满开口。
“代码项目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是整个团队的资产，而迟远山这个人又及其好面子，为了不把事情闹大，他给我和团队赔偿了很多钱，而且托他的福，我换上了最新款的电脑和设备。”
迟满笑了笑：“这么一看，是不是我也没那么惨？”
“一个人的可恶程度是由被害者是否悲惨决定的吗？”岑橙冷不丁开口，“他虽然赔偿了，但是做这件事的时候，对你的伤害已经产生了。”
“你也可以选择不原谅。”
迟满愣了一下。
好像一直以来，他都被教育见好就收，教育要学会满足。
久而久之，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只要事情不是最糟糕的，只要有了一点点转机，就应该感恩上苍。
但是岑橙的出现告诉他，没必要这样。
如果伤害和一点转机都来源于同一个人，那他何必要原谅呢？
这个瞬间，对面的女生拎着一把宝剑，朝着他策马奔来，手起刀落，一只被缠得死死的绳结应声而落。
他好像，又被她救了一次。
岑橙喝着咖啡，看见迟满扬起的嘴角，忍不住问道：“你又笑什么？我说的不对么？”
“没有。”迟满摇头，盯着她，似乎想用眼神将她拥入怀中。
半晌，他冷不丁开口：“谢谢你。”
岑橙被他突如其来的郑重吓了一跳，有点手足无措：“你、谢什么？”
迟满微微抵着沙发背：“没什么，就是感觉，我又重生了一次。”
岑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那昨天晚上呢，他又找你了？”
迟满轻声“嗯”了一下：“他知道我没如他所愿去学金融，让我从江大退学，申请国外学校。”
岑橙气得拍了一下桌子：“我去，凭什么啊？”
“再说了，距离填志愿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那时候不关心你，现在在马后炮什么？显得对你很好吗，可笑。”
她有些急切，语速都快了一些：“你不要被你爸牵着鼻子走，他只不过想在别人找到一些自己的投射，或和自己一样，获得赞叹，或和自己不同，加以贬低。”
“在他的世界里，违背他的心愿或者和他所认定的‘成功’发展道路不同，都会被打成失败，打成异端，而他，同党异伐。”
迟满笑了笑，手指点着桌面：“你说得对，我早该想到的。”
虽然已经在努力寻找自我，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还是会情不自禁地走入迟远山构建的价值体系中。
他太自信了，以至于让迟满有时有点动摇。
或许，他也应该坚定一些。
“你放心，我不会让迟远山影响到你的。”迟满说道，“我会处理好这件事，之后我会渐渐远离他，不会让他打扰我们。”
“所以听完之后......”他斟酌开口，“你要选择离开吗？”
“我知道他不是个好人，而我也没有展现出来那样内心强大，如果......”
“没有如果。”岑橙打断他。
迟满愣了一下。
岑橙在他的眼神中开口：“一个人有残缺是很正常的，尽善尽美的要求是否本身就很苛刻呢？”
“只接受一个人完美的一面，那不叫接受这个人。”
“喜欢月亮的人不会只在满月那天喜欢它，而在发现月亮有阴晴圆缺时对它产生恐惧和厌恶。”岑橙笑了笑，“而我也一样，我会永远喜欢月亮。”
“还有啊，你为什么要认为我会怕迟远山？他再怎么样不也是个人么，有什么好怕的。”
“迟满，”岑橙撑着脑袋，“别把我想象成一个胆小鬼。”
迟满笑了笑：“嗯。”
他喜欢的人，远比他想象中勇敢，内核强大。
几天的山庄生活很快结束，岑橙网购的假发也正巧到达。
江烟雨推着行李箱，和岑橙并肩而行：“怎么一眨眼时间就过去了。”
“是啊，”岑橙在她旁边伸了个懒腰，“下次有机会再来。”
岑橙一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假发从快递站拿出来。
这段时间她根据自设，挑选了好多顶假发，最终敲定了这款由深到浅渐变的长发。
线下拿到手之后，岑橙惊讶地发现实物比想象中要更好。
色彩鲜明，摸起来也很丝滑。
她和江烟雨约好一起去朋友家，女生一开门就很激动：“你是岑橙吧！”
江烟雨在一旁打趣：“念叨了这么久，终于见上了。”
她又往岑橙的方向靠了靠：“介绍一下，这位是林曼文。”
岑橙笑了笑：“幸会。”
林曼文性格有些内向，岑橙刚和她打完招呼，她脸就烧了起来，拉着她们进屋。
“我......我是你的粉丝。”半晌，林曼文开口道。
“你看过我的自媒体账号？”岑橙有些惊讶。
“嗯，”林曼文点头，“我很喜欢你的视频，也很喜欢里面的人物，那个是你自设吧？”
岑橙点了点头：“没错！”
一通交流下来，林曼文的局促消散了不少，脸上不自然的红晕也下去了：“没想到能给你做假发，有点激动。”
“什么啊，你可是帮了我大忙，”岑橙笑了笑，“听江烟雨说你手艺很好，我才要谢谢你呢。”
林曼文咬了下嘴唇，接着重重点头：“放心，包在我身上。”
“哎？”江烟雨忽然想到什么，给岑橙使了个眼色，“你说你看过小橙子的视频。”
林曼文点头：“是啊。”
岑橙反应过来她想问什么。
一个学校的，还是她的粉丝，很大概率会是她要找的那个神秘网友。
岑橙忍不住开口：“能问一下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我的吗？”
说完又觉得可能有点冒犯，补充道：“我就是单纯有点好奇，没别的意思。”
林曼文想了一下：“高三的时候吧，那会儿联考压力太大，江烟雨正好跟我提了一嘴你，我就去搜着看了一下。”
“这样啊。”
时间对不上，看来线索又断了。
江烟雨在一旁疑惑道：“我有跟你说过小橙子的账号吗？”
“怎么没有，”林曼文撇嘴，“某天晚自习你在那刷手机，我怕老师来了，提醒你，后来你跟我说你在看你闺蜜的视频账号。”
江烟雨闻言“嘶”了一声：“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岑橙在一旁抓包：“好啊你，原来一直在悄悄‘视奸’我。”
“哎，”江烟雨拍了拍她，“怎么叫视奸呢，就是想万一哪一天你回归了，我要第一时间冲过去拥护你。”
岑橙被她逗笑了：“有那么夸张么？”
江烟雨点头：“当然啊，你还是太低估你自己了，其实你在互联网上消失的那段时间，很多人都在等着你回来的。”
林曼文在一旁默默举手：“这个我赞同，当时刚知道你，你就停更了，给我郁闷了好久。”
“不过好在，你回来了。”
岑橙看着两个人，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身边人的支持。
心情因此愉悦了不少，连带着干活都有力气了起来。
毕竟是假发界的小白，岑橙和江烟雨只能在旁边打打副手。
可光是这样，两个人还是累了一身汗。
中场休息，岑橙忍不住瘫在豆袋沙发中，对着林曼文竖起大拇指：“你真是太厉害了。”
林曼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出来零食饮料递给她们：“术业有专攻嘛。”
岑橙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我现在真切明白了一句话，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办。”
她看着面前已经基本成型的三顶假发：“要是我来整，别说一周了，就算是一个月也不一定搞得出来。”
“还不知道会废多少假发。”江烟雨在一旁补充道。
第44章 第四十四根猫条
三个人为了漫展熬了几个大夜，岑橙发现自己之前的衣服也有几处需要修改，索性带来一起。
她们这几天几乎要泡在林曼文家里。
最后一缕发丝修整完毕，岑橙将头发上按了一颗橙子发箍。
大功告成。
她盯着面前自己参与制作的假发，长舒了一口气。
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岑橙瘫在沙发上，后知后觉上下眼皮打架。
微信上堆着一些未处理的消息，岑橙率先点开迟满的头像。
是一些日常的分享报备，但因为实在太忙，于是一直没回。
岑橙心虚地吐了一下舌头，点开键盘，长按消息一条一条引用回复。
然后拍了一张假发的成品照片，一起发过去。
【岑橙】：今日成果。
看时间都到了凌晨，迟满应该睡了，岑橙准备关上手机，等一觉起来再看他的回复。
没想到聊天界面很快就传来新的消息。
【迟满】：好看。
【迟满】：收工了？
岑橙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面前的头像和备注，确定没有眼花。
她有点难以置信：你怎么还没睡？
迟满回答地有点理直气壮：在等你。
岑橙脸“唰”地一下红了。
她点开键盘，在上面重重敲字：快睡觉！
【迟满】：遵命。
【迟满】：晚安，好梦。
岑橙看着这句话，心里忽然涌出了点恶作剧的想法。
她抿着嘴唇，让自己不要笑出来：晚安，祝你梦到我。
发完便收了手机，任凭迟满怎么回复，一概不看，不回复。
她自认为神色正常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就看见江烟雨和林曼文双双站在她面前，盯着她。
岑橙被看得有点不自在，笑了下：“我脸上粘东西了？”
江烟雨抱着胳膊：“刚刚跟谁聊天呢？”
岑橙将手机背在身后，欲盖弥彰：“没谁。”
“没谁？”江烟雨重复了一遍，显然不信，“我看是那谁吧。”
林曼文被她们的哑迷整懵：“那谁，是谁啊？”
岑橙没招，只能举手投降：“好好，我认了，是迟满。”
“迟满？！”林曼文看起来很惊讶，“你们认识啊？”
岑橙点了点头：“嗯，认识。”
江烟雨在一旁察觉到一丝微妙，问林曼文：“你不会喜欢他吧？”
林曼文脸一下子红了，声音小了许多，还有点结巴，连连否认：“没，没有，我不喜欢他。”
江烟雨点头“哦”了一声，没再继续问。
但还是让岑橙察觉到一丝异常。
总感觉，这应该不是林曼文的真心话。
但具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岑橙也说不清楚。
她只当是自己直觉产生了偏差，没再继续深想下去。
时间不早，岑橙和江烟雨同往常一样，直接在林曼文家里留宿。
岑橙浅睡了一觉，感觉有些口渴，于是悄声下床找水喝。
刚抬起杯子，就听见周围似乎有些响动。
悉悉索索的声音混在本应该寂静的黑夜中，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除了她之外，还有人在这里。
岑橙警惕地往那边看了一眼。
对方同样也被吓了一大跳，站在厨房门口，端着酸奶碗一动不敢动。
这回，岑橙终于看清来人。
林曼文同样也捂着心口，喘气：“吓死我了。”
“我有点饿了，起床找点东西吃，要一起么？”她拉开冰箱，找出另一杯酸奶碗，递了过去，“这个牌子很好吃，你可以试试。”
岑橙笑着接过，看了一眼包装：“哇哦，这个我知道，我也很喜欢吃！”
林曼文见自己找到了共鸣，也挺高兴。
两人站在厨房的料理台前，慢慢进食。
岑橙总是感觉对方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几次，但在被她抓包的瞬间，又慌忙躲开了。
最终，岑橙忍不住开口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啊？”
林曼文点了点头：“迟满......是你男朋友吗？”
这一瞬间，睡觉之前那股疑虑彻底被揭开。
岑橙叹了口气：“还不是。”
“只是现在不是吧，”林曼文笑笑，“我感觉很快就是了。”
岑橙看着她，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虽然和林曼文相处没几天，但她是真的把她当朋友。
岑橙不太希望因为感情的事情和好朋友分崩离析，但是......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林曼文轻轻碰了一下她，“我是喜欢迟满没错，不过这也没什么。”
“高中三年，我跟他接触几乎为零，所以我都分不清，我的喜欢到底是不是一种，我在他身上的投射，将他幻想成我喜欢的样子，然后迷恋。”
“我一度认为这就是喜欢，但现在感觉其实并不是想要恋爱，更像是在给自己找一个承接幻想的容器。”
岑橙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
林曼文看出她的表情变化，笑了笑：“其实我之前也想过，他最终会和谁谈恋爱。”
岑橙的目光看过去。
林曼文看着她：“知道是你，我挺开心的，有种梦幻联动的感觉。”
“祝你们早日在一起啊。”
岑橙扬了下眉：“谢谢你，我努力。”
“还要你努力啊？”林曼文撇了撇嘴，“你这么优秀，应该是他要努力才对。”
话音落下，江烟雨就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出来：“好啊，我就说怎么一睁眼身边没人了，还以为是遇见什么灵异事件了呢，原来是你们俩在这里偷吃！”
岑橙把自己手里的酸奶碗递过去：“看你睡得很熟，总不能把你叫起来重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