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不进屋子，就在你这个院子里说。”龙憨实指指宋二娘住的那个院子。
宋二娘点点头，侧过身子让龙憨实进来了，然后将手里的水瓢放回灶屋的水缸里，又给龙憨实倒了碗水放到了院子里的小石桌上。
“先喝点水吧！”
龙憨实端起碗两口就把碗里的水喝完了。
用袖子擦了擦嘴巴后，龙憨实这才看向宋二娘。
“谢谢！”
“嗯！你说吧，我听着呢！”宋二娘在龙憨实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龙憨实又组织了一下语言，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我……真的不是个好人！我是个坏人，而且是个很坏的人。
我……杀过人！”龙憨实小声说道。
原本想着早点把龙憨实打发回去自己好做饭的宋二娘……
“你……你说什么？你杀过人？你在梦里面杀的？”宋二娘一点都不相信。
就龙憨实这老实的样子，怎么可能会是杀过人的人呢？他要是真的能下手杀人，还能被家里的那些族老亲戚们欺负的连父母留下的产业都保不住啊！
“真的！我没和你说谎！我就是……杀过人！”龙憨实说着说着就局促的把头低了下去。
宋二娘……
龙憨实这样她更不相信这是能动手杀人的了，不过，应该也有例外。
想着龙憨实平时的为人，宋二娘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太老实了，外面的人不都是喜欢欺负老实人吗？龙憨实肯定是被人家欺负的受不了了才反抗，然后误杀了别人的。
“别人欺负你了？”宋二娘小声问道。
还等着宋二娘满脸惊恐然后把自己赶出去的龙憨实……
“没有！我就是……怎么说呢！这事情肯定和你想的不一样！我说了的话你肯定会对我失望的。”龙憨实越说声音越小。
宋二娘更好奇了，龙憨实居然真的杀人了，还不是被逼着杀人的……
这事情……自己是要好好问问，这样以后也好有个防备嘛！
“那你得和我好好说说啊！要不然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嘛！说说吧，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杀人的。
杀了几个人啊？”宋二娘坐直了身体，打算好好听听龙憨实是怎么动手杀人的。
“嗯，我一定告诉你！
那个……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我那次杀了两个人，是一对父子，那个父亲四十多，儿子二十多岁。
我……其实我以前是个杀手！”龙憨实一边说还一边看宋二娘的脸色。
在听到龙憨实说杀了一对父子的时候，宋二娘只是有点惊讶，但在听到龙憨实说他以前是个杀手的时候，宋二娘的脸色大变。
她印象里的杀手可都是冷血无情，心里没有任何是非，只要银子给的多就能帮你杀任何人的江湖人士……
“你是杀手？也就是说你会为了银子去杀人的对不对？
你是不是为了银子杀了很多人？”宋二娘盯着龙憨实。
龙憨实再傻也感觉到宋二娘的语气冰冷了起来，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随后赶忙站了起来，然后拼命摆手。
“没有！我那是第一次杀人！我没有为了银子去杀人。
我……是把让我去杀人的那对花钱的金主给杀了！他们俩是坏人，他们拿了五千两银子让我去杀人，我后来打听了一下，他们让我杀的那个人是个大好人。
而他们俩才是真正的大坏人。
我不想杀好人，不想那个好人被人给杀了，我就只能……把请我杀人的那对父子给杀了。”龙憨实辩解。
宋二娘……
脑子转了好一会儿，宋二娘终于明白龙憨实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龙憨实是个杀手不假，但这个杀手真的有点傻！
别的杀手都是拿银子办事，只要你给银子，银子给的多，杀手的能力也足够，那让杀谁就杀谁。
但这个龙憨实呢第一次当杀手挣钱的时候，比别人细心了一点。
他肯定是为了减少自己的心理负担，然后还去对自己即将要动手的对象进行了一番打探。
打探完之后发现了，那人是个好人……是一个龙憨实眼里的好人。
龙憨实立刻就不想杀他了。
但龙憨实不杀他了，保不准那对父子还要再找其他的杀手杀那个好人呢！
于是，龙憨实就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出来。
把这对父子给杀了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然后龙憨实又打探了一番，发现这对父子的确是恶人，还是大家都讨厌的恶人。
于是，龙憨实就毫无心理负担的把这对父子给杀了……
额，应该还是免费的！
想通了这些，宋二娘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再看看龙憨实都要把脑袋低到心口了，宋二娘更无语了。
这是哪个大聪明啊，怎么会想到把龙憨实收了当徒弟的。
还有，这是哪家杀手组织啊，怎么这么不靠谱啊！一定要问清楚了，万一以后自己也需要请杀手了，一定要避开这家杀手组织。
太……儿戏了！
“额，你能把你怎么走上杀手道路的，然后又怎么杀人的，后来又怎么回来的好好说说吗？”宋二娘重新坐了下来。
“你想听？”龙憨实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
“我想听！”宋二娘立刻点头。
为了让龙憨实说的详细点，宋二娘又给龙憨实倒了碗水过来。
龙憨实呢，也把自己到底是怎么成为一个杀手，又为什么后来当不成杀手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龙憨实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家里只有母亲和姐姐，算是一家子相依为命。
他的舅舅来看望自己妹妹的时候，见龙憨实力气大，还不是一般的大，就把龙憨实带走了，顺便的帮着妹妹减轻点负担。
龙憨实跟着舅舅跑了不少地方，虽然人老实，但是老实的过分了，当个跑腿的伙计都当不明白。
他舅舅也没办法，正好在一次去北边送货的时候，他舅舅碰到了一个自己以前的旧友。
那人是个种地的，庄稼地里的老把式。
那人就和龙憨实舅舅说了，这孩子心眼实诚，不适合去走商队当行商，不如老老实实的种地呢！
龙憨实舅舅听了，也觉得有道理。
能把地种好也行，自己妹妹手里也有不少地的，到时候这个外甥只要把地种好也饿不死。
就这样，龙憨实就跟着这个师父学种地了……
但谁都没想到，这个老实的看着只会种地的师父还有另外一重身份。
他是一个杀手组织下面一个分堂的堂主！
平时就是在家里种种地，养养鸡，偶尔的出去一段时间杀个人，日子过的倒也自在。
龙憨实跟着这么一个师父……
嗯，地种的很好，连他师父都夸。
同样的，功夫学的也好，加上他本身有点天生神力，加上师父几年的调教，身手上肯定没问题了。
他的师父想着，这个徒弟完全就是继承了自己的衣钵，会种地，身手不错，下面只要再杀人，就能成为一个很不错的杀手了。
龙憨实呢，也老实的过分了。
跟着舅舅的时候什么都听舅舅的，舅舅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跟着师父了呢，那就什么都听师父的，师父让种地那就种地，师父让练功就练功，一点都不耽误的。
当师父说要把他往杀手上面培养的时候，他也没有迟疑。
师父肯定不会害他的对不对……
等龙憨实二十岁的时候，他的师父准备让他出师了。
“过两天有个任务需要你去做，你把那个任务完成了，赏银是五千两，明白了吗？”龙憨实师父问龙憨实。
龙憨实立刻点头。
不就是杀人吗？他现在身手不错，应该可以出师的。
不过，龙憨实的师父还是提醒了他一下。
“憨实啊，你人太老实了，这条路走下去呢……不是那么简单的。
这样啊，你看着办吧！总之，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行，该教的师父都已经教给你了。”
龙憨实立刻答应了下来。
很快，出了银子要龙憨实杀人的那俩金主龙憨实偷偷的见过了。
一对脑满肠肥的父子，走路虚浮无力，一看就是身子被掏空了的人。
再看看自己要去杀的那个人……
一个四十来岁的状师……
人很瘦，平时在街上帮着人写写信和状子谋生。
龙憨实就不明白了，这样一个人怎么就能让那对父子花五千两银子来杀呢……
本着一定要把事情办好的原则，龙憨实特意上山去砍了柴禾放在集市上卖，这样好有机会接近那个状师。
只一天的时间，龙憨实就看出来了，那个状师的人缘很好。
周围的人都爱和他说话，和他打招呼，小孩子也喜欢在他身边玩。
他是帮人代写信的，每次帮人写信的时候都非常耐心，帮人家把所有的话都写到信里。
有时候人家手头紧，他还会不收钱。
哦，他还会经常帮人写状子，要是苦主要上堂，他还会跟着去当状师。
前不久才帮着一户农户赢了一场官司呢！
那户农户人家的小儿子被城里的一个少爷骑马踩踏死了，那户少爷就赔了十两银子，农户家里没办法，只能写状子告状。
这位状师不止免费帮着人家写了状子，还免费上堂当了状师。
最后那户富户人家的少爷蹲了大狱，家里花了银子也出不来了。
龙憨实觉得这个状师是个好人。
要是杀了是话……谁帮这些老百姓写信写状子当状师啊！
龙憨实觉得自己有点下不去手……
这天，龙憨实又砍了一捆柴在这边观察这位状师。
那位状师正好闲着，见龙憨实这么看着自己，以为他想找自己写信，忙就冲着龙憨实招招手。
“那位后生，你过来吧！我现在不忙了。
你是要写信给什么人啊！”状师笑着问龙憨实。
龙憨实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那位状师是在和自己说话。
“我……我没钱！”龙憨实有点不好意思。
状师看了看龙憨实手上的老茧，又看了看他背出来的这一大捆柴，以为龙憨实是哪个地主家的长工呢！
“没事的，以后有了再给我，我听你的口音不是我们府城的人吧！好像是江南一带的口音。
你要写信给谁呢？”状师问道。
龙憨实想了想，自己好久没有写信给湖州的母亲了。
“给家里的母亲吧！她在湖州！”龙憨实小声说道。
状师立刻提笔。
“给母亲的啊，那得好好写！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你在外面讨生活，最担心的就是家里的母亲了。
不要让母亲担心，多说些母亲想听的。
当母亲想听的无非就是孩子在外面吃饱穿暖，没有受人欺负。
当然了，要是可能的话，还是要回去看看母亲的。
父母在，不远游……”
状师唠唠叨叨的说了很多，龙憨实也认真的说了自己的情况，看着那位状师把自己说的那些都写到了信里。
龙憨实识字，但他却发现这个状师的字写的非常好看。
状师帮着龙憨实把信写好了，还告诉龙憨实去什么地方找什么样的商队把信送回去。
龙憨实也知道了，这个状师孑然一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每个月还去城外的善堂给孩子们讲学……
龙憨实了解的越多就越不想杀这个人。
这么好的人要是被杀了，以后给帮着大家写信啊！
还有，城外善堂的孩子是不是也少了一位先生了。
龙憨实就想回去和师父说不想接这个任务了。
但后来一想，这个任务自己不接了，肯定会有其他人会接啊，自己得想个法子啊！
龙憨实又想了想，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那对父子要杀这个状师呢……
龙憨实又开始打探那对父子的情况了。
这一打探可不得了， 龙憨实发现了，那对父子简直就是鱼肉乡里，无恶不作，欺男霸女……
龙憨实打探到了，这对父子想杀这个状师的原因居然就是因为家里的一个少爷就是被状师告的进了大狱的。
这对父子不敢光明正大的收拾那个状师，怕别人怀疑到他们，这才找了杀手的。
这一找就找到了龙憨实的师父手上。
龙憨实想了想，自己的师父自己不动手，把这个任务交给他肯定也是不忍心。
回去想了想，龙憨实想着师父说的让他自己想想这事情该怎么做……
龙憨实立刻想了个永绝后患的办法，半夜潜入那家富户人家，把那对父子的脑袋给拧了……
“后来呢？”宋二娘眼巴巴的看着龙憨实。
把事情说了个大概的龙憨实没想到宋二娘还会这么问。
“后来……后来就是我找师父坦白了，师父点点头，什么都没说，再后来师父说是不适合当杀手，让我回家好好种地！
我就回来了！这就是我第一次当杀手，也是最后一次了。”龙憨实继续说道。
宋二娘哦了一声。
“那就是说你是被赶出杀手组织的？那你没完成任务不说，还把人家送钱的人给杀了，你们组织就没有惩罚你吗？
毕竟你的做法也算是违背了杀手组织的一些规矩吧！
他们怎么惩罚你的？是不是打你了？还是说他们要废你身上的功夫了？
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宋二娘认真问道。
龙憨实……
挠了挠头，龙憨实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我没受到惩罚！本来我也准备好被师父责罚的。
但师父说了，又没有人找上门，等有人找上门了再说，我就这样被师父赶回来了。”
宋二娘……
可不是没人找上门吗？金主都要让你给拧断脖子了，别人怎么来告状啊！
“这样啊！这就是你说的你杀了人的事情，也是你说的你不是好人的原因？”宋二娘问道。
龙憨实点点头。
都杀人了，怎么不是坏人呢！
宋二娘想了想，又问了龙憨实另一个问题。
“你之前待的那个杀手组织叫什么啊！没事，你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的，我就是随口问问。”
龙憨实想了想，好像师父没说过不能说，师父那时候和自己说过的，在外行走纪要大大方方的……
“叫……如意盟！”龙憨实立刻说道。
宋二娘……
她在京城的时候好像听过，有一次去书房给父亲送点心的时候听说过如意盟。
那时候那个蔡伯驹还没死，好像他们说了什么要找如意盟的人去杀什么人，但是如意盟开价太高了，还不一定接这种单子……
“那我以后要远离如意盟的人！”宋二娘小声说道。
龙憨实……
“你不觉得我很可怕吗？我都杀人了，这不是坏人是什么？”龙憨实小心的看着宋二娘。
宋二娘笑了笑。
“这个……不能这么说的，要是说杀人了就是坏人了，那三大驻军的人不都成了坏人了？
那些将士们上战场了，谁手上没杀过两个番邦人？他们杀的不是人吗？
要是按照你说的，那他们呢？也是坏人？”宋二娘反问。
龙憨实……
“话不能这么说！我怎么能和那些将士们比呢！将士们杀的是想侵犯我们大渝的番邦，那些人不能算是人。”龙憨实嘀咕。
“那你杀的那对父子就能算是人吗？”宋二娘问道。
龙憨实不说话了。
“你说是不是？将士们为了保护大渝的将士们杀了番邦的人。
你呢，为了那些百姓，为了让那位状师继续给帮着百姓们杀的那对父子。
在我看来，你们杀的都是坏人，没什么区别。
要说有什么区别吧，也是有的。
那就是你的做法不是朝廷官府提倡的，其他的，没什么区别！”宋二娘轻声说道。
龙憨实想着宋二娘说的话，好久都没有说话。
宋二娘也 不说话，只是去了灶屋做饭。
这次她做了两人的饭，等她把饭端上来的时候，龙憨实好像已经想通了。
“宋二娘，那按照你说的，其实我也算不上是坏人对不对？”龙憨实问道。
宋二娘点点头。
“嗯，你不是坏人！确切的说，你比这世道上很多人都好，你至少……有良知！
好了，龙憨实，来吃饭吧！我多做了点，你一起吃了，免得你回去了还要自己做！”
龙憨实在宋二娘家吃了第一顿饭。
从这天之后，龙憨实脸上的笑多了不少，话也多了很多。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上山砍柴，砍了柴禾就送到宋二娘的院子里。
山上菜地里的菜长好了就收下来在宋二娘的馄饨摊子旁摆着卖。
两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终于，在一次帮着宋二娘收了馄饨摊子的时候，龙憨实开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