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经此一事，倒是彻底了断了原主的一桩执念。
她尹昭宁的人生，可没时间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马车缓缓驶动，卷起几片落在地上的桃花瓣。尹昭宁靠在车壁上，闭上眼，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回到丞相府，尹昭宁还嫌不够，花钱让人把今日之前传遍整个京城，既然断就要断个彻底。
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相府的尹大小姐的壮举，也知道原来之前大小姐追着崔世子不过就是一时兴起闹着玩而已。
还有人称赞大小姐拿的起放的下，倒是那个崔世子显得小气了，跟着青梅欺负大小姐。
连带着林菀也被骂了，说她不知廉耻，仗着跟世子一起长大，伙同别人羞辱大小姐，而靖安侯府也并未给过她任何承诺。
崔珏这几日心情差的不能再差了，尹昭宁果然不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上街还得面对大家的指指点点。
跟崔珏和林菀的窘迫不同，尹昭宁在相府里快活似神仙。
既然小若非说她是恶女，那她就彻底恶给它看看好了。
她从原主的记忆里筛选出一些关于为二皇子的信息，准备给太子投桃报李一下，加固一下自己的背景实力。
三日后，京城最大的酒楼珍味楼三楼的“听竹”包间里，尹昭宁正临窗而坐。
窗外是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窗内却静得能听见茶沸的轻响。
她今日选了件石榴红的缠枝牡丹烟罗裙，乌发绾成飞仙髻，簪了支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映得她眉眼越发明艳。
桌上已摆好了几碟精致的茶点，是她特意让珍味楼提前备好的。
两日前她遣人给东宫递了张帖子，只说“有要事相商，盼殿下拨冗一聚”。
本没指望楚昀祁会应得这般爽快，没想到次日就得了回复，约了今日在珍味楼见面。
自桃林那日与崔珏彻底撇清关系，她便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如何稳固自身根基上。
太子楚昀祁虽是储君，可二皇子楚昀宇有薛贵妃撑腰，背后又有薛家势力帮扶，明里暗里不知给楚昀祁使了多少绊子。
上一世原主浑浑噩噩，只知围着崔珏转，到最后尹家被二皇子整得倒台时，太子自顾不暇，根本没能力伸手相助。
这一世，她要做那个能为太子“递刀”的人，唯有让他离不开自己，尹家才能真正安稳。
“殿下到了！”念书看着楼下上来的人赶忙说道。
楼下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尹昭宁放下茶盏，起身相迎。
包间门被推开，楚昀祁一身常服走了进来，月白锦袍上绣着暗纹流云，腰间系着玉带，只簪了支白玉簪，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仪，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清俊。
他身后跟着两个侍卫，守在了门外，并未进来。
“臣女尹昭宁，见过太子殿下。”尹昭宁屈膝行礼，声音清润，不卑不亢。
楚昀祁虚扶一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打量。
眼前的尹昭宁，与那日在丞相府前厅从容辩驳的模样又不同。
今日的她明艳张扬，却又透着股沉稳的气度。
“尹大小姐不必多礼。”他走进包间，在主位坐下，笑道，“大小姐约孤来此，倒是让孤有些好奇。”
他这话带着几分玩笑，既是缓和气氛，也是试探。
尹昭宁也跟着落座，亲手给楚昀祁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殿下能来，已是给足了 臣女面子。”
她端起自己的茶盏，轻轻抿了口，目光坦然地迎上楚昀祁的视线，“臣女之前说过有机会定为殿下分忧，今日有些消息想说给殿下听听。“
“哦，尹小姐倒是直接，孤倒是想听一听。”楚昀祁来了兴趣，坐直了身体。
“是有件要事想告知殿下——关乎二皇子，也关乎吏部侍郎贪腐案。”
楚昀祁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哦？大小姐竟也关心朝堂之事？”
户部侍郎王启贪腐一案，这几日正闹得沸沸扬扬。
王启被人揭发挪用赈灾款，证据确凿，本该交由大理寺严查，可这案子却迟迟没定案。
只因王启是薛贵妃的表兄，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二皇子楚昀宇在背后插手。
楚昀祁自然也想借着这案子敲打二皇子，可他手里没确凿证据，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
尹昭宁突然提起这事，倒是让他来了几分兴趣。
“谈不上关心，”尹昭宁垂下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只是偶然得了些消息，想着或许对殿下有用，便斗胆告知殿下。”
“什么消息？”楚昀祁追问，语气不自觉地沉了几分。
“臣女听说，”尹昭宁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王启案里，有几份关键证据是伪造的。”
楚昀祁瞳孔微缩：“你说什么？”
“殿下可还知晓，前几日大理寺呈上来的那份‘王启与地方官的通信’？”
尹昭宁抬眸，一字一句道，“那信上的字迹看着与王启的手书一般无二，实则是找人仿的，真正的信件，早就被人换了，里面牵扯到的，可不只是王启一人。”
楚昀祁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真正的信件他看过，正是凭着那几封信，才坐实了王启“勾结地方、中饱私囊”的罪名，若那信件被替换了……他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你这话可有依据？那真正的信件在哪？”
“真正的信件，怕是早就被二皇子的人烧了。”尹昭宁轻轻摇头，
“但臣女能确定，那份证据是假的——二皇子之所以把请罪的信件换成了普通的来往信件，是因为王启手中有他母妃薛贵妃家族的把柄，他不能让王启把这些抖出来。与其说他是在保王启，不如说他是在保薛家，保他自己。”
楚昀祁沉默了。他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楚昀祁不是不相信尹昭宁的话，只是这事太过重大。
二皇子伪造证据包庇罪臣，这若是真的，足以让二皇子元气大伤。
可尹昭宁一个深闺女子，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楚昀祁抬眸，目光锐利地看向尹昭宁，
“这些事连大理寺的寺卿都未必清楚，你一个丞相府的小姐，从哪里听来的？”
这正是尹昭宁早就料到的问题。
她总不能说这些是前世原主听来的闲言碎语，更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过来的。
她垂下眸，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殿下，臣女……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什么来源？”楚昀祁追问。
“恕臣女不能告知。”尹昭宁抬起头，目光诚恳地看着他，
“但臣女可以向殿下保证，臣女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臣女是真心想帮殿下。”
楚昀祁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清亮得很，没有半分闪躲，只有坦然和坚定。
他心里忽然一动——那日在丞相府，她能那般从容地揭穿尹玉薇的谎言，就可见她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或许，她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渠道？
“帮本宫？”楚昀祁笑了笑，语气缓和了些，“你为何要帮孤？孤记得，你父亲一向是中立的，从不掺和皇子间的争斗。”
“父亲中立，是为了尹家。”尹昭宁直言不讳，“臣女帮殿下，也是为了尹家。”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楚昀祁脸上，
“二皇子行事狠辣，若将来真让他得了势，薛贵妃和薛家只会更加跋扈，到时候丞相府未必能独善其身。臣女看得明白，殿下才是能安定天下的人——帮殿下，就是帮尹家。”
这话倒是坦诚得很。楚昀祁见她不绕弯子，心里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他见过太多趋炎附势、口蜜腹剑的人，尹昭宁这般直接，反而让他觉得可信。
“你倒是坦诚。”楚昀祁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那你就不怕，万一你说错了，孤不仅帮不了尹家，反而会连累你们？”
“臣女不怕。”尹昭宁语气笃定，“臣女信自己的消息，也信殿下的决断。就算真有万一，那也是臣女的命。”
她这话里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魄力，让楚昀祁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他原以为丞相府的嫡女，不过是些娇生惯养、只知风花雪月的闺阁女子，没想到尹昭宁竟有这般胆识。
“好。”楚昀祁放下茶杯，点了点头，“孤信你这一次。”
尹昭宁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脸上却没表露出来，只微微垂眸，道：“多谢殿下信任。”
“不过，”楚昀祁话锋一转，“你帮孤，总不能白帮。你想要什么？”
他看着尹昭宁，目光带着几分探究。
尹昭宁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丝毫贪婪，只有纯粹的恳切：“臣女什么都不要。”
楚昀祁愣了愣：“什么都不要？”
“嗯。”尹昭宁点头，“臣女只求殿下日后能护着尹家——护着父亲，护着丞相府上下平安。只要家人安好，臣女便无所求了。”
她这话倒是出乎楚昀祁的意料。他本以为她会借机要些好处，或是求个前程，没想到她所求的竟是“护家人平安”。这般心性，倒是难得。
楚昀祁看着她，眼中的欣赏又深了几分：“好。孤答应你。”
他语气郑重，“只要你真心帮孤，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孤定会护着尹家周全。”
“臣女谢过殿下。”尹昭宁起身，对着楚昀祁深深一福。
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要的从不是一时的赏赐，而是太子楚昀祁的一句承诺——有了这句承诺，尹家就有了一道护身符。
“坐吧。”楚昀祁笑着摆摆手，“菜该上来了，边吃边说。”
他话音刚落，门外的店小二便端着菜盘走了进来。都是珍味楼的招牌菜，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包间。
“尝尝这个松鼠鳜鱼。”楚昀祁给尹昭宁夹了一筷子，“珍味楼的大厨最擅长做这个，酸甜适中，外酥里嫩。”
“多谢殿下。”尹昭宁道了谢，夹起鱼肉尝了尝，确实鲜嫩爽口。
两人边吃边聊，楚昀祁偶尔会问些关于二皇子的事，尹昭宁都捡着自己“知道”的、又不会暴露太多的话说。
她不说得太满，只点到即止，既让楚昀祁觉得她确实有消息渠道，又不会让他觉得她太过神通广大而心生忌惮。
楚昀祁越聊越觉得尹昭宁聪慧，不仅懂分寸，还很有见地。
他原本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有恩于己、或许能利用”的女子，此刻却觉得，或许真能把她当成一个可以信任的盟友。
一顿饭吃得倒也畅快。楚昀祁放下筷子，道：“今日之事，孤会去查。你放心，若真如你所说，孤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臣女信殿下。”尹昭宁也放下了筷子。
两人起身准备离开，楚昀祁让侍卫去结账，自己则陪着尹昭宁往外走。
刚走到珍味楼的大堂，迎面就撞见了一个人。
是崔珏。
崔珏今日跟同伴出来逛逛，刚进珍味楼想歇歇脚，没想到竟撞见了尹昭宁。
更让他意外的是，尹昭宁身边站着的，竟是太子楚昀祁。
两人并肩走着，尹昭宁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楚昀祁说话，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崔珏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闷得发慌。
自桃林那日尹昭宁说“看不上他”后，他心里就一直憋着股气。
他不信，他总觉得尹昭宁是在跟他赌气，是想用这种方式逼他回头。
可此刻看到她和太子走在一起，那样熟稔的模样，他心里竟莫名地烦躁起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想开口叫住尹昭宁。
可尹昭宁像是没看见他似的，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连半分停留都没有，径直跟着楚昀祁走出了珍味楼。
楚昀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崔珏一眼，目光淡淡，带着几分审视，随即也转身离开了。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崔珏还僵在原地。
大堂里人来人往，有人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他才回过神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竟然真的看都没看他……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恼怒，有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慌。
尹昭宁跟着楚昀祁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向丞相府。
“刚才那个是靖安侯府的世子？”楚昀祁忽然问道。
“嗯。”尹昭宁应了声，没多解释。
楚昀祁看了她一眼，见她不愿多说，便也没再追问，只笑道：“崔家虽是侯府，却无实权，崔世子……似乎配不上你。”
尹昭宁愣了愣，随即笑了：“殿下说笑了，臣女与他本就没什么。”
楚昀祁挑了挑眉，没再说话。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平稳而规律。
尹昭宁靠在车壁上，闭着眼。
她知道，楚昀祁虽然答应了她，但心里肯定还是存着疑的。
他一定会去查，查二皇子是不是真的伪造了证据，查王启案是不是真的牵扯到了薛家——她能做的，只有等。
回到丞相府时，已是午后。
尹之辞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听说尹昭宁是太子送回来了，愣了愣，随即快步迎了出来：“阿宁，你跟太子殿下……”
“父亲放心，”尹昭宁知道他想问什么，轻声道，
“只是偶然遇见，说了几句话。”她没说实话，不是不信任尹之辞，而是这事牵连太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尹之辞虽有些疑惑，但见尹昭宁不愿多说，便也没追问，只叮嘱道：“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你日后若再遇见，定要谨守规矩，不可失了分寸。”
“女儿知道。”尹昭宁应道。
接下来的日子，尹昭宁像往常一样，待在府里看看书，偶尔和董柳出去逛逛街，似乎完全忘了那日与楚昀祁的约定。
但她心里清楚，楚昀祁一定在查。
果然，几日后，她就听说太子府的人暗中调查王启案，还找了几个擅长模仿字迹的人，比对那份“通信”。
尹昭宁没插手，她只是耐心地等着。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一个月后的一天，尹昭宁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念书忽然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大小姐！大小姐！宫里传来消息了！”
尹昭宁坐起身：“什么消息？”
“二皇子被陛下禁足了！”念书激动地说，
“听说御史台把二皇子伪造证据包庇王启的事捅到了陛下面前，陛下龙颜大怒，虽没下狠手，还是罚二皇子在府里禁足三个月，还收回了他手里的几个差事！”
尹昭宁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来了。
她就知道，楚昀祁不会让她失望。
御史台……想必是楚昀祁让人把证据递过去的。这样既避开了皇子相争的嫌疑，又能达到目的，倒是个聪明的做法。
“知道了。”尹昭宁语气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了似的。
念书见她这般淡定，也冷静了些，笑道：“大小姐，跟你想的一模一样。”
“嗯。”尹昭宁点点头，“太子殿下那边，想必也很高兴。”
她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管家的声音：“大小姐，太子殿下派人送东西来了！”
尹昭宁起身迎了出去。只见太子府的内侍正站在院子里，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手里捧着一个描金漆盒。
“老奴见过尹大小姐。”内侍恭敬地行了礼，“殿下听说二皇子被禁足的事，心里高兴，特意让老奴送些东西来给大小姐。”
“有劳公公了。”尹昭宁笑着道，“快请进。”
内侍摆手道：“不了，老奴还得回府复命。这是殿下给大小姐的东西，还请大小姐收下。”他示意小太监把漆盒递过来。
尹昭宁让念书接了过来。内侍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带着人离开了。
尹昭宁捧着漆盒回到屋里，盒子打开的瞬间，里面是一套红宝石头面。
簪子、步摇、耳环、手镯、项链一应俱全，颗颗红宝石都足有拇指大小，色泽饱满，通透如血，在日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我的天……这也太好看了！”念书看得眼睛都直了，“太子殿下也太大方了！”
尹昭宁指尖拂过冰凉的宝石表面，眼底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
这哪里是贺喜的礼，这是楚昀祁给她的“定心丸”。
他用这套头面告诉她，他信了她，也记着她的功劳。
“收好吧。”她抬眸对念书道，“仔细些，别磕着碰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