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状的路人甲(江水朔)

空气都变得焦灼起来，两人沉默不语，好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没有开灯的教室里看不清对方的脸和身体。
路屿低头手忙脚乱地摆弄手机，双目无神地切换各种APP，试图减轻尴尬，忽然发现从下课后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他们居然躲在这里这么久！
好像身上的时间感知系统失灵了。
秦铭遇还是留了个固执的背影对着她，路屿低着头，假装自己并不存在。
好在NPC模拟器给的提示稍稍冲淡了这种尴尬。
【NPC魔法师模拟器：已完成和秦铭遇亲吻，获得积分×100】
第一次接吻竟然有100积分，是牵手和拥抱的两倍。
秦铭遇总算熬过了冷却期，他站起来，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路屿。”
“啊，你没事了吧？”路屿眼神乱飞，根本不知道往哪边看。
“没事了。”秦铭遇说着重新戴上口罩和墨镜，“我们去吃饭吧。”
“大晚上戴墨镜好怪，更让人在意了。”路屿强行将他的墨镜摘了下来。
然后她打开门，鬼鬼祟祟地探出头，走廊上空无一人，人声都是从外面传来的。
文科教学楼不会有晚课，晚间十分除了保安，几乎不会有人出现，此时的文兴楼像是黑暗中被遗忘的孤岛，每层楼仅有楼梯口的安全灯散发着幽幽绿光。
秦铭遇扮相着实怪异，兜帽下面的调节绳被拉到很紧的位置，从背面看去，高高的个头上顶着一个完美的椭圆形脑袋。
若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在空荡荡的教学楼见到他一人，大概率会被吓到尖叫。
从出了门，秦铭遇就一直佯装从容，一声不吭，所有表情都被淹没在了口罩下。
路屿心知他很难从社死的心情中恢复，故意另找了个话题：“你知道文兴楼的传说吗？”
“什么传说？”
“一看你就不怎么逛贝尔哈文的论坛。”
“……”
“是一个不存在的学姐哦，如果在文兴楼，跟陌生学姐一起上课并且搭上话，很可能会突然消失！”
路屿猛地抬高声音，想把秦铭遇吓一跳。
然而秦铭遇唯一暴露在外的眼睛，眼神都不温不火，根本没有因为她的话生出情绪波动。
路屿不免有些挫败，她或许应该加入灵异社，跟着闻君溪学学恐吓的功力。
面对她忧愁的表情，秦铭遇艰难地开口：“很吓人。”
“太敷衍了吧。”路屿斜了他一眼。
说话间他们已经离开了文兴楼，秦铭遇没有开车，他们顺势坐上贝尔哈文小绿车，最后一排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人。
晚风穿过半开车窗，带来些许惬意，一路穿过教学楼和实验楼区域，掠过树影和一排排的灯光，昏暗的车厢内明暗交错。
远处的河面隐约可见，倒映着校园的灯火。
路屿坐在靠窗的位置，秦铭遇侧着头，不知是在看她的侧脸还是窗外的风景，许久，他开口道：“我从来没有坐过这种车。”
他一直开车上下学，而路屿只搭乘公共交通，他们在校园的生活轨迹几乎是两条平行线。
“不要发表那种言论。”
“什么言论？”
“就是那种‘我觉得坐电车也挺有意思’、‘挤地铁很新奇’的话。”路屿想到了自己看到的那些小说里，总会有从没坐过公共交通的霸总，和女主一起体验平民生活。
秦铭遇不解：“为什么？”
“太高高在上发表自己的观点了，让人听了就很不舒服。”
秦铭遇想了想，又坚持道：“可我就是觉得，和你一起坐车的感觉很好，比平时看到更多更美的风景。”
从他口中听起来就没那么刺耳，他或许也悄悄进修过网络情话大全？
路屿从喉咙里哼了一声，不自在地转头看向窗外。
不知不觉中，秦铭遇的身体越靠越近，肩膀和手臂在颠簸和转弯中都会不经意地碰在一起。
他的姿态越发放松，若是再弯点腰，脑袋都能枕到她肩膀上。
“真希望能快点想起来……”秦铭遇喃喃自语般的感慨。
“想起什么？”
“我失去了部分记忆，是被秦睿袭击之后一段时间的记忆，总感觉那很重要。”
路屿大脑空白了几秒，紧接着头皮一阵发麻，她没有预料到秦铭遇还会在意那些事。
而他正歪着头盯着她，像在观察她的反应。
路屿竭力保持着云淡风轻的表象：“有吗？我觉得那几天没什么特别的。”
“但应该是我们第一次正式接触。”
“你那时候很愧疚连累到了我，请我吃了顿饭，别的没有什么。”
“还有呢？还有什么细节？”
“哎，记不清了，都过去那么久了后面又出了很多事……没过多久我就去索多科了，遇到了那些倒霉事。”路屿含混地打哈哈过去。
好在此时目的地到了，他们在学校外的临河街道上下了车，他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慧灵河畔商区周一晚上也热闹非凡，他们去了两家高级餐厅都预约已满。
秦铭遇没有强行用身份找关系加号，他们另找了一家小酒馆，主打索多科特色菜，一半在室内一半在室外。
店里坐满了人，路屿坐在角落里，点了一些索多科辣酱卷饼和小食。
八点开始酒馆里还有乐队唱歌，是贝林兼职的学生。
贝林作为S级城市，高校密集，除了最负盛名的贝尔哈文和维科理工，还有更多的综合性大学、文理学院及艺术院校。
喜欢在慧灵河畔聚集的学生来自各个院校——各种国度，加上络绎不绝的游客，就连秦铭遇和路屿浑身散发着主角光环的人，也能淹没在人群里。
他们一直待到了很晚，到快十点，秦铭遇才送路屿回宿舍。

从秦铭遇提到失忆后, 路屿便一直心情沉重。
遗忘药水仿佛是个定时炸|弹，模拟器没有说失效日期，只能推测是永久的t, 忘记喝下前的一周与路屿有关的事。
若是没有失忆, 秦铭遇或许会对她在魏家的身份有所怀疑，但按照失忆前的作风，不管是不是另有图谋, 他都会保守秘密。
然而被迫喝了遗忘药水性质便完全不同, 他从一开始就被推到了对立面。
她简直不敢想象万一秦铭遇恢复记忆会是什么反应，若是再叠加临时主角光环到期、好感度崩盘，绝交老死不相往来大概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幸好晚上除了车上的几句,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将失忆的事完全抛在脑后。
路屿没有放松, 悄悄留意他的神色，虽然也看不出什么。
秦铭遇除了吃饭的时候摘下了口罩, 其余时候都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快到宿舍的时候, 路屿停下了脚步，此处是楼前的樱花小道，与浮光花园还有一段距离，夜间小道旁柔和的灯光亮起，照得樱花如同厚重的粉紫色云层。
微风拂过, 粉白花瓣雪花般簌簌飘落。
“到这里就可以了。”她说, 由于一直走神, 什么时候同秦铭遇牵着手都不知道。
他没有立即松开手，还保持着十指紧扣。
“累了吗？”秦铭遇问，“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他一直在关注她的情绪。
即使她竭力装作若无其事，他还是有所感知。
“晚上有点困了。”路屿避开他的视线, “你一会儿还要回学校外的公寓？”
秦铭遇摇头道：“我最近都打算住宿舍。”
“为什么？”
路屿早在一开始疯狂刷秦铭遇帖子的时候就知道，他不喜欢被关注或是参与集体生活，即使选中了最昂贵的豪华单人间宿舍，也只是作为一个临时存放东西的地点。
更何况现在宿舍里衣服都没几件，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秦铭遇伸手，将落在她头发上的花瓣摘下，“因为想多点时间待在学校，和你一起。”
肉麻的话越说越熟练了。
路屿脑子一抽，脱口而出道：“委屈少爷跟我过苦日子了。”
秦铭遇不像魏昭，还会翻个白眼嘲讽回来，他只是木头似的站着，幸好戴着口罩，不然便能看到脸颊上的红晕。
不远处有什么晃动了一下，似乎有人摔倒在地，路屿正要越过秦铭遇的肩膀看去，他却抱住她。
紧实的手臂环住她的肩膀，他的下巴和嘴唇贴在她耳朵上方，说话时气流带起空气的震动。
“晚安，路屿。”
路屿半边身体麻麻的，她缩了缩脖子：“你也是，回去早点睡。”
然后秦铭遇才松开她。
路屿一路小跑回浮光花园，到大门口时她回过头，秦铭遇还站在原来地方，没有离开。
她朝他挥挥手，他也跟着抬起手臂，告别的动作对他似乎有点羞耻，他只是轻轻示意了一下，便恢复了眺望目送的样子。
这告别简直没完没了。
路屿转身上了楼梯，给秦铭遇发了消息：【你快回吧！！！】
秦铭遇：【好】
与此同时，模拟器弹出了：【NPC魔法师模拟器：已完成和秦铭遇约会，获得积分×150】
路屿发现秦铭遇越来越黏糊，难道模拟器真的能改变人的性格？
不过可惜的是，与男主的肢体接触只有第一次有作用，往后的牵手拥抱和接吻都无法再增加积分。
否则路屿觉得自己会为了积分变成色|魔，APP大概也能直接改名叫掉节操模拟器了。
秦铭遇的宿舍在叫棠园，是男子宿舍，一栋红砖小楼，和湖中梦岛浮光花园一样，都是五层高，宿舍附近的草坪上种了很多西府海棠。
春末夏初正是花开的日子，胭脂色的花朵连成绵密的一片，在景观灯的作用下，映衬得宿舍楼色彩越发浓艳。
秦铭遇在楼下拍了一张海棠的照片，和在浮光花园前樱花的照片一起，上传了MO，仅好友可见。
没有配文。
照片一发上去，便有人秒赞，有人抢首评，玩笑般地问他什么时候有赏花的爱好，不管发什么无聊的东西，他的评论区永远热闹。
几分钟过去，那个人的评论和点赞都没有。
好像只有他一人在为这种隐秘的关系而悸动纠结，迫不及待用各种小动作进行暗示。
秦铭遇收起手机，走进宿舍楼。
上了电梯直达五楼，电梯门开的瞬间，走廊上的感应灯随之亮起。
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显现出来。
秦铭遇的房间位于走廊中间，隔壁就是司嘉航的房间，作为从贝林公学初中部就认识的好友，他们选的宿舍都紧挨在一起。
而此刻，司嘉航就在他们宿舍之间的位置，靠着墙不知站了多久，仿佛与墙壁已经融为一体，连呼吸声都没有。
秦铭遇刚摘下了卫衣的帽子，原本正想把口罩也摘下，在看到司嘉航的瞬间，他慢慢放下了手。
司嘉航裤子和袖扣上都有些脏污，大概是沾了些泥土，原本雪白的球鞋也脏兮兮的，整个人都很狼狈。
他朝秦铭遇看来，面色在灯光下显得苍白，目光微微恍惚，若是换个人见了，或许会以为他在半夜梦游。
他们都没直接开口说话，像在维持着某种紧绷的平衡，秦铭遇垂下眼睛，双腿莫名沉重，步伐也逐渐放缓。
直到快擦肩而过的时候，司嘉航才开口：“你怎么没住天玺壹号？”
声音还是和平常一样清亮，似乎带着刻意为之的活泼，秦铭遇抬起头，司嘉航面上挂着笑容，只是再怎么掩饰，紧绷着的嘴角也暴露了不寻常的情绪。
秦铭遇开始庆幸，还好他戴着口罩，将所有异常都掩盖了下去。
“周末的比赛，我住学校训练会比较方便。”秦铭遇平静地说。
“啊，原来是比赛，我都忘了。”司嘉航语调拔高，“今天晚上还去训练了？”
“明天有训练，你想的话可以一起去南校区。”秦铭遇对他的提问避而不谈。
司嘉航不喜欢南校区，就像他不爱运动或大自然，只喜欢待在建筑密集人多热闹的地方。
这次他却点了点头：“好啊，看你每次骑马都能新增那么多粉丝，我也想加入俱乐部了。”
“刚开学的时候就邀请你了，你说自己洁癖嫌弃马有味道。”
“人都会变的，不是吗？”
司嘉航缓缓吐出几个字，紧紧盯着秦铭遇的眼睛。
像是要从他眼底瞧出心虚或撒谎的痕迹，但下一秒，他又笑着说：“今天太晚了，铭遇哥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一起上课。”
秦铭遇应了一声，不再多说一个字，用钥匙开门。
司嘉航依然站在原处，看着他的动作，没有要回房间的意思，直到秦铭遇关上门，将他的身影隔绝在外。
到了周二，魏昭依然没有联系路屿，不像之前，一旦得知课表没课，便会主动叫她回魏家住。
路屿几次点进MO，看了看他们停留在见沈竞洲前的对话，周日之后再也没有动静。
魏昭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仿佛他的作用只是将她领回魏家。
毕竟是疑似真正的兄长，除了那句话，他对她一直很好，甚至可以说是有求必应，然而路屿每次想着缓和关系，给他发几句类似“在吗”“吃饭了吗”之类的话，却总是在按下发送前删除。
拖延症大爆发，几番犹豫就到了下午，路屿暗自打气明天一定要把消息发过去。
周二的下午是空闲的，本来以为又是个能和秦铭遇约会的好时机，秦铭遇却发来消息，说自己被司嘉航缠住了，叫了一群人吃午饭，根本脱不开身。
司嘉航还要去看他在贝尔哈文南校区马场的训练。
他似乎非常苦恼，说要想办法把司嘉航支走。
路屿倒觉得没什么必要：【你不用顾虑我，我去图书馆写作业。】
情侣之间也是需要独立空间的，没有必要时时刻都黏在一起，日常打卡的30积分到手后，她自觉已经完成了任务——可以下线安心干自己的事。
路屿和陈欣欣及另外一起上课的两个女生下课后顺便一起吃饭，她们找了一间文学院里的食堂，比真理食堂价格贵一些，但也属于物美价廉的平价范围。
路屿将手机放到桌上，一边大口吃着牛肉饭，一边竖着耳朵听她们的课业交流，不是特别熟悉的同学间，聊的话题大多关于作业和期末考试。
饭吃到一半，手机忽然响了。
路屿拿起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是秦铭遇，她立即紧张地看了眼陈欣欣。
好在陈欣欣只顾着吐槽语言学概论教授口齿不清，没有注意到t这边的情况。
路屿微微侧身，接起电话：“喂？”
“你要在图书馆待到什么时候？”秦铭遇问。
“还不确定，看作业写的情况……怎么了？”
路屿又瞟了一眼旁边，另外三人聊得正欢，谁也没往她这里看。
“晚点我也去图书馆。”
“你不是有事吗？旁边也一直有人。”
“我可以偷偷溜走，从洗手间的窗子翻出去。”
“啊？”
电话那头，秦铭遇低声笑了起来：“不是开玩笑。”
他的语气毫不轻浮，又隐隐透着一丝兴奋，仿佛早就在脑海中构想过无数次——甩掉所有人，来到她的身边。
路屿连忙说：“你冷静一点，还是正事要紧，我有空也会去看你训练。”
或许是被婉拒有些低落，他抱怨起来，“嘴还是痛的，有点肿，早上起来看更明显了。”
下一刻，秦铭遇发来一张照片。
似乎是早上在宿舍里拍的，卫生间光线明亮，他站在镜子前，只穿了条睡裤，光裸的上半身在灯光下肌肉分明，呈现一种特别的冷白色。
相较而言，镜头中心对着的嘴唇上已经结痂的伤口便着实不够炸裂。
路屿一时没控制住，手一抖差点掀翻了餐盘。

陈欣欣立即转过头来, 路屿条件反射地挂断电话。
她起身收拾洒在桌上的米饭，手忙脚乱把桌子擦干净后，才心虚地端正坐下。
然而及时熄灭的手机屏幕还是没逃过陈欣欣的火眼金睛。
陈欣欣眯着眼盯了路屿好一会儿, 摸着下巴问：“你刚刚在看什么？”
“我打电话呢。”路屿目移。
“我好像……看到你屏幕上有个裸男！”
陈欣欣声音不大, 路屿紧张地瞟了眼四周，还好没有引起什么注意，只有同桌两个女生不明所以地望了过来。
路屿心跳得很快, 照片上秦铭遇的脸清晰可辨, 不知道有没有被认出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陈欣欣拖长语调，“路屿你看着老老实实的, 其实也喜欢偷偷看这种。”
路屿脸慢慢烧了起来，也不知道是看到秦铭遇的私密照片, 还是被发现且遭到调侃哪个更让人心慌。
一起吃饭的女生说：“欣欣你别逗她了，你自己不也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