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温柔,对待刀剑友善。”
“自身拥有一定的武力,战绩斐然。”
可那又怎么样?
宗三心底的绝望,不是随便一个人伸手,就能救得了他。
或者说,这间本丸里从诞生开始,就从未被友善对待过的刀剑,他们心中的悲伤和痛苦,岂是能因为温柔的抚慰就痊愈的?
听到前院传来嘈杂的声音,宗三知道,那是新任的审神者来接手他们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好似鸟雀,宗三疲惫又抗拒地阖上了眼睛,不想看,不想听,仿佛这样就能自己欺骗自己。
手入室的纸门被拉开时,他似乎听见了疑惑又惊讶的轻咦。
“是那个宗三,主殿,小夜遇见的宗三。”
“二哥……”
宗三猛地睁开了眼睛,甚至因为一时的情绪翻涌,强撑着伤重的身体微微坐起了身。
然后他就看见,那一身军装笔挺,眉眼英朗俊气的蓝发女子,诧异又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
“真巧,又见面了,宗三左文字殿下。”
——记忆宛如回溯的洪流,将那些埋藏在黑暗之中的些许光明展露在他的眼前。
那个隔着一条长街和他相望的小夜,那个温柔地牵起小夜的手,却回头对他说“不要担心”的审神者。
那个再次在战场上相遇,毫不犹豫将御守丢到他的身上,并为他挡了一刀的小夜。
那个重伤到不能动弹,还轻声安慰他,说他的主人很好,不会因此伤害他的小夜。
本是将死亡视作解脱的他为何苟延残喘如此,他也不知晓。
或许,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辜负小夜丢到他身上的御守。
那个孩子希望他能活下来。
宗三原以为全然黑暗的生命中,其实并非没有那么一丁点温暖的东西。
——只是太少太少,少得连回忆都觉得不舍。
宗三抬手,用力地摁住自己发酸的眼睛,他才发现原来到了这样的地步,眼里的绝望还能化作泪水。
就像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兄长和幼弟,容颜如故,恍若昨夕。
刺得他干涸的心,都微微疼痛了起来。
——————我是分割线倒回到婶婶未出门之前————————
时雨穿着往日里常穿的梨院琳琅系列和服就准备出门,结果被自家的刀剑们联手拦下了。
“主君~!这样不行的啦~!这么柔弱可欺的模样,万一那些付丧神滋生歹意呢?”
乱藤四郎噘着嘴一脸不赞同的神色,看得时雨心中一叹。
#婶婶已经救不了你了,乱君。#
#你已经成为比婶婶更可爱的少女了,婶婶却欣慰不起来啊。#
#小女儿娇态顺手掂来,化形果然是哪里出错了吧?#
“傻孩子,那些付丧神也是你们啊。”
时雨揉了揉少年那一头手感极好的橙色长发,叹息着道,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是什么样的人乱君还不知道吗?你在担心什么呢?”
乱藤四郎见阴谋被戳破,顿时嘿嘿地笑了起来,抱着时雨的腰又埋又蹭,撒娇着道:
“主君~!乱知道你有很多好看的衣服,还能随时给自己换造型,乱想看看其他样子的主君嘛~!”
“反正我们都知道主君的能力了,审神者中非人类和拥有特异功能的人也不少啊,巫女和阴阳师也有啊,主君就不要藏着掖着了嘛~!”
被缠得实在没办法的时雨只好开口问道:“那你想看什么类型的?”
见目的达成,乱藤四郎拍板大声道:“粟田口军装!”
粟田口军装,时雨是没有的;但是军装,她真的还有不少。
奇迹暖暖的设定在奇迹大陆,七个国家之中名为“北地”的国家就以中性服装和军装闻名,是暴风烈火洗礼之下的国家。
时雨最终还是在熊孩子们的怂恿中无有不可地换上了一身“炽夏疆场”。
炽夏疆场:北地王国高级指挥官特定服饰,配备主动技能“行兵布阵”、“用兵如神”,被动技能“威仪如山”。
简而言之,这一套特殊服装配备的主动技能是“军法”和“指挥”,被动技能是“充满威仪,令人信赖”。
某种程度上来说,穿这一身去见那些饱受伤害的付丧神,的确比惯来的温柔更加适合。
整套军装只有黑白两色,乍一眼看过去的确和粟田口的军装略有相似之处。
扣带长袖军装,紧身短裙,黑色皮靴,皮革手套,镶砌着银色徽纹的军帽。
一头和一期一振相仿佛的水色长发不带半点发饰,披散而下,略微凌乱又自有一番英姿飒爽的利落。
时雨穿着这么一身军装,肩上披着纯黑色的银链外套,就这么从房间中走了出来,付丧神们几乎全体傻掉。
#女版一期一振?#
#每天都在换婶婶!#
#从姬君到大将,只需一键换装!#
于是从本丸一直到别人家的本丸这一段路程里,粟田口刀派和冲田组刀派一直都在争执到底军装好还是羽织好。
时雨倒是觉得什么样的服装都无所谓,左右这些衣服最大的作用其实是让她隐藏身份,确保她不会麻烦缠身罢了。
戌78号本丸的审神者被暗堕的一期一振亲手杀死,契约断开之后,政府人员无法贸然给他们进行治疗,是以如今受伤的刀剑都聚集在手入室里。
拉开手入室的纸门时,时雨能感觉到手上牵着的小夜微微一僵,随即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
“二哥……”
时雨看到那猛然坐起身来的宗三左文字,哪怕灵力的波动已经断掉,但是那双眼眸,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迎着宗三左文字的目光,她自然而然地露出老奶奶的慈祥一笑:
“真巧,又见面了,宗三左文字殿下。”
#别闹,等你七老八十再来慈祥一笑。#
#今天是不是又没吃药?#
接手暗黑本丸之前,时雨反复思考过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他们会比较好?
温柔贴心?小心翼翼?冷漠无视?
——似乎,都不太正确。
“并不是没有审神者怀着一颗大而无畏的博爱之心去接近这些濒临暗堕的付丧神。”
“但是能成功的,寥寥无几。”
——因弟弟被恶意碎刀,一期一振暗堕。
——因加州清光之死,大和守安定噬主。
——因萤丸重伤出阵而破碎,爱染国俊及明石国行叛主。
一份又一份的资料,一条有一条的消息,都分外清晰地告诉着时雨一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哪怕因灵力契约而对审神者产生眷恋,刀剑们真正的同伴,始终是刀剑。
对审神者的爱慕也好,敬重也罢,都是基于被善待的基础之上,一旦同伴因审神者而受伤,哪怕是会被契约反噬,他们也会拿起自己的刀。
“能救他们的从来都不是审神者。”
时雨松开手,火舌撩舔着纸张,在火焰滚烫的怀抱里,时雨看着它们被一点点地焚烧成了灰烬。
刀剑之间深刻入骨的羁绊。
又岂是人类能够干涉的?
时雨倒映着火光的明眸微微弯起,潋滟的波光水色,尽是一片欣然的笑意。
“真好。”
哪怕她百年之后,这些孩子也能够互相搀扶,互相依偎,在联结的纽带和羁绊中,携手走向刀剑该有的永远。
“我不是他们人生中的必须,这可真好。”
“您说是吗?三日月殿下。”
深蓝色狩衣的男子以袖掩唇,天幕般昳丽的眼眸中倒映着金色的弦月,他笑着,温柔的,剔透的,高洁而怜惜。
“有的时候,在下真的会觉得,姬君是如我等一般模样的刀剑呢。”
就仿佛步过了漫长的岁月,感受过那冰冷的刀刃刺破血肉,刹那间温暖的感觉。
三日月宗近的心中,突然就产生了那么一丝微弱的,温存的怜悯。
他看着面前的少女,仿佛高悬的明月俯瞰峥嵘的大地,时光岁月如水,年年如此,唯有月光仍然皎洁。
“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姬君,到底经受过多少的痛苦呢?”
时间砍掉了你属于人的那份自私,抹去了你和他人所有的交集,为你染上神明的颜色,点缀上淡雅如白菊般的宁和静谧。
灵魂仿佛被沉入井底反复掏洗,最终换来这么一个澄澈宛如琉璃的你。
都说,三日月宗近,是所有付丧神中最具有“神性”的一位。
可三日月觉得,他远远比不上自己面前的这一位“姬君”。
三日月的神性,是一种刀锋般冰冷的漠然,是万事随心而不入心的恬淡,能让他放进心里的事物,实在寥寥无几。
而面前这位少女的神性,是当真宛如神明垂怜世间的仁慈,包容一切,囊括一切,她付出的所有,都不奢求他人回报以同等价值的东西。
温柔的慈悲。
但也真是可怕不是吗?那个对他们温柔以待,体贴又细致的姬君,那双天空般辽阔的眼眸里,却已经看到了分离的终局。
甚至无意识地,自己也不知地,在为他们铺设更遥远的后路。
然后淡出他们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