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在舞台上挥洒的汗水,我们却不能视而不见。”
“根据顾小唐同志跳的《战马嘶鸣》,去掉一个最高分,九点九九分,去掉一个最低分九点七八分,最后得分九点九二分。”
这直接是现场比赛最高的分数。
当这个分数一落下,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接下来便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彻舞台的每一个地方。
哪怕顾小唐不在,这一刻的荣耀却是属于顾小唐的。
“顾小唐。”
“顾小唐。”
“顾小唐,你是个天才!”
那些纷杂的话,再次传了起来,在这一刻,所有人都认为顾小唐是天才。
这么高的分数,断崖式分数,这让所有人都觉得顾小唐是实至名归。
观众席下。
周兰香听到这个分数,她轻轻地吐口气,她喃喃道,“顾小唐,你那药没白吃。”
她们都知道顾小唐如果不是吃了,那个提神醒脑的药,她不可能把《战马嘶鸣》跳的这般好。
也不可能拿到这么高的分数。
甚至,周兰香觉得顾小唐在跳完舞后,最后的一昏倒,也是绝佳的反应。
她若是不昏倒,不为舞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她现在也拿不到这么高的分数。
真的,顾小唐在用生命跳舞,当她昏倒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是这个念头。
坐在后排的宁露,听到顾小唐的这个分数,她脸色瞬间煞白下来,她紧紧地攥着指头,被攥到发白,指甲掐到皮肉里面,甚至都流血了,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宁露的脸色有些难看,她不懂,为什么她都这般拼命了,到最后还是追不上顾小唐啊。
她是九点八分,而顾小唐的分数是九点九二分,这直接就是断崖式分数。
甚至,宁露在想就顾小唐的这个得分,她直接在红星杯比赛中,打破了过往分数的记录了。
宁露脸色有些绝望,“顾小唐。”
这个名字会如同大山一样,压的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旁边的首都歌舞团坐的这边,死一样的寂静。当顾小唐的那个分数出来后,压力最大的应该是孟莺莺才是。
顾小唐是四号参赛选手,而孟莺莺是五号参赛选手。
在顾小唐获得那么高的分数后,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孟莺莺想要赢过顾小唐,这几乎是难于登天。
“莺莺。”
吴雁舟喊了一声。
孟莺莺没说话,她低垂着头,没有人能够看清楚她脸上此刻的神色。
杨洁轻轻地摇摇头。
韩明冰想说些什么,但是在这种时候,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她好想劝孟莺莺放弃啊。
因为在听到顾小唐的那个分数之后,她就知道顾小唐是她这辈子,难以逾越的大山。
面对众人的担忧,孟莺莺很是冷静,“我没事。”
她抬头,那一双柔软的眉眼,此刻满是坚毅,“没到最后一步,还不能轻言放弃不是吗?”
“更何况,顾小唐跳的《战马嘶鸣》厉害,我跳的《杜鹃山》也不会比她差。”
她跳的杜鹃山还是绝版的舞蹈。
她会竭尽全力,和顾小唐隔空一战。
孟莺莺的话好像给大家都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
伴随着唱歌结束,舞台上的广播再次响起来了报幕。
——有请首都歌舞团的五号选手孟莺莺上场,她为我们带来的表演是《杜鹃山》
广播报幕一落,现场瞬间炸了。
“杜鹃山?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杜鹃山吗?”
“红色芭蕾舞里面能叫杜鹃山的,不就只有那一首吗?”
“但是我不是记得这首杜鹃山,已经绝版了吗?就连胶片都被□□给收录了起来。”
“上次跳的最好的一次,还是张海梅老师跳的,但是她后面因为一场车祸去世后,她跳的杜鹃山就成了绝版。”
“因为杜鹃山的难度太高,她去世的也突然,以至于这一支舞蹈,当时都没有正常的传承下来。”
“这个五号选手叫什么?”
“好像叫孟莺莺,她要跳杜鹃山,莫不是在诓我们?”
“就是,而且这个名字,往年也没听过,也不是首都的天才。”
“我知道她,好像是从哈市文工团那边走后门,才进来的。”
这话一落,现场瞬间轰然一笑,“一个走后门进来的人,还想跳绝版的杜鹃山,这不是开玩笑吗?”
这声音不小,首都歌舞团这边的人就算是想听不到也难。
韩明冰的脸色难看,想要上去理论,却被孟莺莺给按了下来,“不必。”
“跳的好不好,上了舞台就知道了。”
“我要是跳的好,一会他们就会闭嘴。”
韩明冰一想也是,她冲着那群人冷笑一声,“等着我家莺莺一会上台,亮瞎你们的狗眼!”
这话一落,没人相信。
孟莺莺也不理他们,她脱掉身上的军大衣,只穿了一套薄薄的舞蹈服,凉气瞬间扑面而来,她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也跟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深吸一口气,无惧天气的严寒,就那样侧身走出了观众席,沿着中间的窄路,一步步往舞台的后方走去。
“她就是孟莺莺?”
“我瞧着她这身材比例好好啊,完全就是三长一短。”
“嗯,光瞧着身材一看就是跳舞的高手。”
“不过,她不是小地方出来的吗?有没有真功夫,一会她上台了才知道。”
孟莺莺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她面色不变,每一步都走的极稳,一直上了台阶后,她走到红色的幕布后面。
安静地等待着外面的音乐节奏。
寒风和冷气灌在身上,这也让孟莺莺的脑子里面前所未有的冷静下来,她仰头看着那从天而降的红色侧幕。
她只有一个念头。
她想赢。
想漂漂亮亮的赢。
就这么简单。
伴随着外面彻底安静下来,音乐前奏也慢慢落下。
连带着礼堂穹顶的灯,也跟着啪的熄灭。
只剩一道浅浅的微光,从红色幕布缝隙透了进来,就那样斜斜的劈开了舞台。
如同一九三零年杜鹃山上的刀锋,将黑暗彻底劈成两半。
安静过后,乐队里面的手风琴师,最先低音响起三个拍子,每拍都踩在节奏上。
咚——哒
咚——哒
咚——哒
好似杜鹃山上的闷雷,滚过碎石,滚过枪管,滚过女战士磨破的草鞋底。
孟莺莺就是在第三拍哒的余烬里出场。
她没穿传统芭蕾舞纱裙,而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军装,腰间扎牛皮武装带,左臂缠着一圈红绸。
那红绸虽然不到一尺,却红的像整座山的杜鹃一次全部开完啊。
她没有穿舞鞋,而是赤脚,脚心沾着先前排练留下的松香,像是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雪白细腻。
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是极致的死寂一样,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看着孟莺莺。
好似通过孟莺莺看到了当年,在杜鹃山上走过的女战士。
孟莺莺立在原地,双脚并拢,先是朝着在场的观众和评委敬了一个礼。
下一瞬间,手风琴声便跟着响起,没有节拍,只有嘶的气声,好似被拉断的肺管一样,场面瞬间肃穆起来。
孟莺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气里带着舞台常年积尘的铁锈味。
那口气顺着喉咙往下,如同一根冰丝一样,也吊着了她的心脏,不让她提前跳出来。
穹顶灯啪地亮了,只有一束,圆的如满月,落在舞台正中间的位置。
其余地方都是黑,黑到甚至能让她听见自己的睫毛在抖。
孟莺莺从侧幕外面走出来,一步,就一步,恰到好处的踏进那一束光里。
她左脚先落下半只脚尖,好像把一根针轻轻插进木头一样,右脚拖在后面,脚背绷成一条直线,膝盖贴着左腿内侧,体态几乎完美的地步。
这是她小时候,在文工团学的贴山站,也是游击队夜里埋伏,最怕膝盖打颤,所以得必须夹紧。
孟莺莺背对观众,肩背纤细单薄。
第一动,就这么简单的一站。
可全场已经没人敢咳嗽。
“她的动作好标准。”
“嗯,我看到了,甚至我感觉光这个开头,要比胶片上面的张海梅老师,还要扎实几分。”
“这话你怕是高看了,刚开始呢,往后接着看。”
台上孟莺莺终于动了,她踩着密集的鼓声,单腿后射足足有九十度,平直如一枪杆。
另外一条腿深蹲到脚贴臀,射雁蹲后紧接着便是迎风展,却在鼓声落下的下一秒突然收肋。
整个人折成一座反弓桥。
后脑勺贴地。
这并不是古典芭蕾的桥,而是山区游击队员夜行时,贴地听声音的反耳弓啊。
观众席里是嘶地抽冷气的声音。
“反弓桥!”
“老天爷,她竟然把反弓桥给跳出来了。”
“这是什么?”
有人还不知道,毕竟,杜鹃山这一首舞蹈本身就是比较冷门,甚至是绝版的那种。
“杜鹃山里面有两个最难的动作,第一个就是反弓桥,不止要身体柔韧度能达到一百八十度,而且还要同时保持高度警惕,你自己看她那个反弓桥的动作,本身就是违背身体方向啊。”
“更难的应该还在后面,悬崖跳,反弓桥之前也有人学会过,但是悬崖跳真的太难了,许多人都是走在这一步失败后,这才导致杜鹃山这一首舞蹈,不得不被封存。”
“她能跳出来悬崖跳吗?”
没有人知道。
舞台上孟莺莺专注的沉浸在自己的状态里面,她踩着鼓声,足尖连续七个小碎步,这是——杜鹃啼。
她的每一步踩在鼓沿上,步幅相差的距离甚至不到两厘米,却能准确的落在鼓点的节奏上。
第七步还未彻底走完。
她突然停顿下来,啪地一下子打开了左腿,这是一百八十度——旁腿扳控。
当她的扳控高度停留在四排的时候,她的上半身却同时做着仰胸回环。
这个动作需要太过用力,以至于她的整个胸腔都被打开到极限,锁骨几乎平行地面,颈椎也跟着一起后仰。
使得她的灰布领口,都被勒出喉骨锋利的三角。
评委席最年长的陈团长,唰地一声把钢笔杵进地板,人往前冲了半步,她面露震惊,回头说道,“这这是海梅当年的回环扳控,这是回环扳控啊!”
“除了张海梅之外,没有人在能做出来啊!”
“杜鹃山之所以成为绝版舞蹈,外人都说是悬崖跳难,但是在我看来不是的,最难的是回环扳控,这个对身体的柔韧度和控制力极高,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成为高度截瘫的人。”
但是此时此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孟莺莺竟然把张海梅的招牌动作,给复刻了出来。
更甚至,还有一种青出于蓝而胜于的姿态。
这怎么能让陈团长不震惊啊。
“她是哪里人?”陈团长又迅速回到自己座位上,“我要这个孩子的资料。”
“小张,你现在立刻马上出去,帮我把这孩子的资料拿过来,我要在五分钟内看到。”
这个孩子是天才。
绝对是天才。
顾小唐是天才,但是面前这个孩子也是,甚至,陈团长在想比起精神亢奋的顾小唐。
舞台上的那个姑娘,才是最冷静的。
她用着最平静,冷静的姿态,跳出了绝版的舞蹈动作。
在场的人还有些疑惑,不明白陈团长为什么会这般激动。
因为在场的人,能够懂得杜鹃山的人并不多,很不巧陈团长她便懂。
因为她曾经和张海梅是最好的朋友。
张海梅离开后陈团长也曾想过,让人把她好朋友的拿手绝活舞蹈给传下去。
但是没有。
接连着好多年都没人能够跳出来杜鹃山,陈团长担心连带着那仅剩的胶片,也会被浪费了去。
便向上级提议把杜鹃山彻底封存起来。
却没想到在今天,在此时此刻,在舞台上她再次看到了杜鹃山重出江湖。
所以陈团长哪里能不激动啊。
“她这么厉害啊?”
有人小声地问。
“废话,你没听到陈团长说的,上面那位小姑娘把绝版的杜鹃山都给跳出来了。”
“这就相当于怪才了。”
“她顾小唐是厉害,但是她跳的也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舞蹈,但是舞台上的那位,却把绝版的舞蹈跳出来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反应慢的还没弄懂。
“那以为她的记忆力和天赋,绝对是一流的,绝版的舞蹈是不能对外出借的,你说她是在哪里看到的这首舞蹈?并且复刻了出来。”
“文化局!”
“对,我们都知道文化局封存的胶片,是不被允许带走的,就连看也只能在文化局宣传室看,并且机会只有一次。”
“舞台上的孟莺莺吧,她应该就看了一次,就把这首绝版的杜鹃山给复刻了出来。”
“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啊。”
——嘶。
一口凉气
“光听着就觉得她好强啊。”
旁边杨洁在此刻,也跟着欣慰起来,“莺莺的努力没有白费啊。”
“这里面还是有人识货的,一下子就看出了莺莺的天赋来。”
所有人都在高兴。
唯独周兰香却开始担忧起来,“老师,孟莺莺太厉害了。”
“她的分数到最后,会不会超过顾小唐啊?”
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台上。
唯独, 原先还热闹甚至打算提前开庆功宴的中央芭蕾舞团,所有人脸上都是笑容惨淡。
“如果孟莺莺真的拿了第一,老师要是知道了——”
他们简直不敢去想这个后果啊。
林如鹃有一句挂在嘴边上的话, 她只要第一,不要第二。
但凡是她们拿了第二回 去, 所有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这一刻中央芭蕾舞团的所有人,面容都是惨淡的,甚至跟着老天爷许愿起来。
一定要保佑孟莺莺在跳舞中出错啊,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和冠军失之交臂。
可惜,老天爷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许愿。
更甚至, 台上的孟莺莺跟着音乐的节拍,她的姿势越来越快,翻转的越来越多。
四肢舒展,眉目轻灵,灯光打在她身上, 在这一刻,她在舞台上的跳舞, 是一场绝对的视觉盛宴。
又美又飒。
“好!”
人群中爆出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
原以为孟莺莺的回环扳控已经是极致, 却没想到伴随着手风琴的长音骤停,只剩一支孤零零的唢呐吊着高音, 但是那声音却没有丝毫被压制。
反而有一种震惊全场的感觉。
才是所有乐器的灵魂。
它不需要任何伴奏, 它就能响彻灵魂。
在场所有人都跟随着唢呐的高音, 看向舞台之上。
舞台中间后方是一个两米四的木台, 孟莺莺足尖碎步,一路后退过去。
当看到她这个动作,所有人都知道杜鹃山最难的动作,悬崖跳要来了。
以至于整个观众席, 瞬间安静了下来。
不,应该说是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凝聚在孟莺莺身上。
此刻,孟莺莺背对观众,双臂背后开始反剪,绑在身后的红绸自己打成一个死结。
她没用到任何助力。
当唢呐飙上最高音,孟莺莺站在两米四的高台之上,宛若一只俯冲的杜鹃鸟。
她整个人从木台倒栽葱冲下。
下面所有人都跟着尖叫起来。
“她不要命了吗?”
“两米四高台俯冲下来,头会朝地,若是一点意外出现,她就会皮开肉绽,以极为惨烈的方式开瓢。”
“疯子。”
“她是一个比顾小唐还疯的疯子。”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忍不住站了起来,他们齐齐地看着高台之上。
评委们目不转睛。
杨洁一脸担忧。
韩明冰满是害怕。
吴雁舟有些后悔了,她当初或许不该把孟莺莺这个孩子,招进来首都歌舞团的。
起码,这样她还能保住一条命,而不像是现在这样,把生命放在了舞台之上。
在这一刻,甚至连主持人都喊来了保卫科的人,他们打算在孟莺莺出事的那一瞬间,就把她给抢救出来。
但是没有。
和大家想象中的惨烈方式并没有出现。
孟莺莺从两米四高台上俯冲下来后,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倒栽下去,头破血流。
然而想象却与事实相反。
孟莺莺在空中七百二十度后翻,两双腿保持并紧的剪刀绞,落地前一瞬,红绸啪地自行崩断,借着断绸的反向力,她硬生生把落点从膝改成半脚尖。
“咚——”
地板发出闷鼓声,脚尖因惯力砸向地面,木屑炸出一朵褐黄色的土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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