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前脚刚选完,后脚人就跟着嫪毐反叛了呢?
羹儿一见这架势,扭头就想跑,“我先走了!”
——“等会儿。”
是嬴政的声音,羹儿身子一僵。
般般察觉到了什么,皱着眉头,“羹儿,你犯了什么错?”
“我……”羹儿老实站着,郁闷的很。
“寡人命你跟着渭阳君办差,你自己说说你都办到何处去了?”嬴政说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乐意跟他处,滑不溜秋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羹儿嘀咕。
般般立即点头,“我同意,渭阳君就是的。”从前她与华阳派系的那群老头吵架,让渭阳君帮她说句话,他都当没看见,她可记仇了。
“……”教育小舅子,话还没说两句,妻子先倒戈了。
用脚指头都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第74章 摒弃偏见 “这仙果可以延续寿数吗?”……
嬴政将妻子哄去歇晌,出来后,羹儿立马连连作揖哀求:“姐夫,我真的与渭阳君相处不来,他老坑我。”
“您放过我吧!”
“我瞧他们就是看不惯外姓人。”
嬴政翻开茶盏倒了一杯,轻轻推过去,“哪国宗室不排外?在他们眼里,恐觉大秦宗室苦外卿久矣。”
听出姐夫口吻中的叹息,羹儿面上划过一丝犹豫,旋即老老实实又坐了回来。
“不过渭阳君针对你,怕不是如此吧?”他似笑非笑的抚着茶盏,轻飘飘看了一眼羹儿。
“……”羹儿托腮,干咳罢,“他孩儿不是也没事吗?我又不是故意的。”
“三岁小儿正是脆弱时,你怎能将其丢进水里?”
“我三岁就会闭气,我以为他也会。”
嬴政:“……”
“渭阳君年逾四十,喜迎幼子,他能不与你拼命?”
“大不了我以后给他当儿子。”
个混不吝的。
嬴政绷着脸,嘴角微微抽搐。
“你配吗你。”
羹儿瞪大眼睛,指着嬴政道,“果然我姐不在,您原形毕露。”怎么还骂上他了。
嬴政:“啧。”
羹儿立即收回指着他的手指,脸上挂着与其亲姐如出一辙的‘心虚与理直气壮’。
嬴政最懂得如何拿捏这种头脑简单、横冲直撞的小子,他冲他勾勾手指,“你我比试一场,输了你听我的。”
羹儿闻言,眼睛猛地锃亮。
般般其实压根就不困,愣是被哄着小睡了片刻,睡醒不大舒坦,从云服侍她起身。
“王上与羹儿公子去了演武场。”
爱干嘛干嘛。
般般撇嘴,“我有些饿了。”
从云关切的服侍着她穿妥衣裳,“膳房备下了您睡前念叨的蛋羹,鲜嫩的鱼片点缀,可香啦,您看看是否要用些。”
般般点头,又要了鸡肉。
一通收拾准备,她坐下用膳,侍医说吃些鱼肉对胎儿好,是以膳房的膳夫们每隔五六日便会想着法子除腥做来端上饭桌,饶是爱吃鱼的表兄连着吃了许多顿都有些腻了。
从云比前两年成熟许多,虽然仍旧跟般般说话没个顾忌,有什么说什么,不过到了外头嘴巴严密的厉害,谨慎的密不透风。
“奴婢候立外间,听见王上与羹儿公子谈论宗室之事,说以昌平君与渭阳君为首的那些君候们十分排外,如今忌惮吕相还在,倒也没什么表现,若是王上亲政,少不得要起一阵动乱。”
般般捕捉到关键词,沉思过后倒是想起了一篇课文,名字叫做《谏逐客书》。
秦王读后幡然醒悟,立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下令撤销了逐客令。
“或许会吧。”所以表兄是因为宗室抗议,真的要把那些外客全都驱逐?她怎么觉得理由没这么简单呢。
用了一顿膳食,嬴政带着一身汗臭味从外头回来,“你醒了?”他面露惊讶。
“还不是肚子里这个太能吃。”般般没好气翻了个白眼。
梳洗后,嬴政带着她溜达消食,般般便说起了宗室所烦扰之事,“你很烦恼呀?”
“从云对你倒是忠心耿耿的很,看到什么、听见什么都要与你说。”嬴政哼笑一声,他倒不是反感,相反从云的做法在他看来是个合格的贴身奴婢,她的思维里也存在着很大的惯性,认为夫是夫、妻是妻,她站在妻这边,要完全的向着她。
不过他与表妹之间是一体的,这在从云的眼里恐怕不大好理解,她自幼长在姬家,恩爱如姬修与朱氏,也各自有自己的空间与秘密。
“那当然。”般般扯扯他的手腕。
“不烦恼。”演出来骗羹儿的。
当时他要走,一瞧见他脸上的忧愁,立马又坐了回来。
这个年纪的少年,总觉得自己最厉害,能帮大人分担烦恼,想替旁人办事,更急着体现自己的价值。
“我已经想好了。”他牵着妻子的手,两人漫步。
“郑国修渠一事,当年留了个缺口,我派昌平君去监督也有理由。待两月后加冠礼毕,定会被旧事重提。”
般般点头,“郑国是细作,原本要使疲秦之计,殊不知表兄知道他的意图,凭借大秦的凝聚力打破了他的计谋,转疲秦之计为强秦之策,不过这事只有昌平君知晓,去岁过年他还为此事找过你,你让他保密,处置了一批外传的罪犯。”
说着说着,她的语气慢慢迟疑起来,“你是故意的?”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密,我让他继续监工,他心中也有数,未必不能意会我的意思。”说白了留着郑国这个缺口,就是等日后给昌平君提供借口,让他发起抵御外客的行动。
“待我罢免了吕不韦,便是收拾他遍布满朝簇拥与外客的时候,当年他为了著书招揽多少门客,不乏一些有才之士,尽都赋了官职,时至今日,大秦朝堂一大部分臣子都是他的人。”
这是嬴政不能容忍的,必须全部驱逐!
可当年嬴政才十五六岁,他竟然那么早就开始铺垫了。
难怪昌平君身为楚国公子,却愿意跪拜在他的脚下称王上,这就是君臣之间的默契。
“若无宗室贵族的排外心理,这些计策无施展余地。”
般般发牢骚,“他们不乐意,我能理解,大秦多年启用外臣,宗室与贵族们怎会乐意呢?这可是实打实的官位与爵位,都被别人抢走了。”这与空降无异,长久以来,嬴姓宗族几乎陷入了徒有虚名、无实权的境地。
嬴政却道,“秦国处于边陲地带,隔绝于六国之外,从来不被列国看得起,秦国起家于养马之术,在他国看来本就非正统,秦人排外自然也是因为外人同样在排挤我们。”
这个角度新奇,般般从未想过,她眨眨眼睛 ,“是因为秦人都特别会养马,身强体壮才有的功劳吗?”
“算是吧。”嬴政被她的语气逗笑,“所以就连秦国女子也特别彪悍泼辣,很多男人向往东方六国淑婉温柔的女子,可惜她们看不上秦人,秦人爱打仗,到处割据地盘,在她们看来不可理喻,因而称他们为蛮子。”
秦王好歹被骂的稍微好听一些,谓之‘虎狼之君’。
“你也向往啊?”般般皮笑肉不笑,扯着他的脸,要他说个清楚,“不然今夜就请大王去睡马厩了。”
“想必大王拥有祖上的天赋,也特别会养马喽?”
这话若是寻常人说,能被车裂许多次。
“我唯向往一人罢了。”
嬴政忽然不觉,反而道,“马没养几匹,都交给宫人了,倒是特别会养兔子。”
般般:“?”
脸颊猛地涨红,她都气笑了,“有病。”
大白话,骂的直击心灵。
前有马儿取名为白兔,后有养兔子。
瞬间让般般想起她少女时,苦于姑妹身子丰盈,而她是个平板……现在,的确是不一样了,关键还真都是他的功劳。
他来劲了,要她回答对不对。
秦驹带领一队寺人送贡礼,迎面撞见王后踢王上,后者不偏不倚,他不躲开说了句什么,惹得王后握拳频频锤他手臂。
秦驹扭头便招呼人等会儿再过去,他已然习惯王上与王后打情骂俏,那些个寺人哪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眼瞪成了鸡蛋,忍不住想偷看,被他按头撅了回去。
两人闹腾了会儿,还是般般先发觉秦驹等候在一侧,赶紧叫人过来了。
各地呈送的奏疏被一封封累在匣子中,那些贡礼成箱成箱的。
若非般般提前将纸弄了出来,这会儿光是运奏疏的秦简恐怕都要好几车。
嬴政一看到这些便脸黑头疼,“各地的奏疏无甚意义,尽是废话,一句问安能翻来覆去讲许多遍。”再加上送的都是没什么稀罕的物件,也是他素养好,不至于回一句‘滚’和‘闭嘴’去浪费纸。
其实心里把人骂开花了都。
“有的地儿送的还挺有趣的呀。”般般弯起嘴角,看来只有她能懂开盲盒的快乐,不由得乐滋滋道,“我来看!”
“这个箱子沉甸甸的。”般般找出对应的奏疏展开读了起来,读了两行字她立即将奏疏丢掉,“快打开这个,里面是萘果!”
“酸涩难吃。”嬴政评价,“你不是不爱食萘果?”
“奏疏上说,此为蓬莱的栖霞萘果,生而青,熟至金黄,数远就能闻到风中飘香,吃了还能养颜呢。”
“他说这是蓬莱仙果。”
前头的那些话无所谓,仙果二字蹦出,嬴政立即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要亲自来开箱。
箱子打开,里头被罗列规整的一颗颗金黄色的果子映入眼帘,般般屏住了呼吸,这些苹果与她自小见到的泛红的苹果果然不一样,取出一颗放在手心,有巴掌这么大,各个长的端正。
箱子刚打开,属于苹果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
“仙果。”嬴政复念着,盯着这些果子打量,“吃了能延续寿数?”
“……”般般回神,“不能啊表兄!”封建迷信要不得!
“上面写了?”他微微皱眉,扯开奏疏查看。
“没有,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东西可以长生不老。”快别想歪门邪术了!
他怎么还是个反派呢?若是有人传言说吃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该不会他第一个派人去找吧……还真有可能,徐福干的不就差不多是这种事情?
合着山大王与大王夫人是他俩。
嬴政倍感失望,秦驹洗了两颗苹果,他吃了品尝,“的确要比寻常萘果甜许多,味甘松爽,香气怡人,味道独特。”
不过他心里不爽,有气:“谁准许给它取名字叫仙果?华而不实,没这个能力就别乱编。”
眼见他要罚人了,般般忙举手,“我爱吃,我爱吃,让他们每年都送来些。”
嬴政剩下的话愣是吞回了嗓子眼,憋着一口气,他斜睨秦驹,“没听见王后的话么?”
秦驹摸不着头脑,听命出去了。
若是秦王如今年迈,没几年活头了,追求延续寿命、长生之说并不惹眼,可秦王这才二十二岁,他这就——?
般般哼了一声,抚着他的胸膛,戳戳点点,“表兄养好身子比什么都强,能活到一百岁呢,何必追求什么延续寿数,那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嬴政却有自己的理由,握住她的手道,“若真的都是虚无缥缈的,你的早慧从何而来,必定不是个例。”
这话噎住了般般,她也确实还嘴不了,以他的角度来说,确实世界上若是没点神迹,她怎么会穿越重生?
“我不过随口一问,你别多想,我不会乱吃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连这萘果,被冠上仙果之名他都想让人验毒了。
“我说不过你,”无论怎么说,他脑子都转得很快,般般凶巴巴的指指自己的眼睛,滑向他,“但我会看着你的。”
嬴政甚是欣赏她的这幅模样,以手背支脸,高挺眉骨落下小片浅淡的影儿,“有劳王后费心。”
接下来,看完了奏疏和贡礼,两人去寻了姬长月。
赢月正在甘泉宫陪伴,她手持书本读着些什么,偶尔有姬长月听不懂的她便详细解释过。
——“读的什么?”
骤然听见王上的声音,赢月惊愣,匆忙起身行礼。
姬长月的状态仿若比前几天好些,脸上有了些笑意,前后招呼着人服侍王后坐下。
赢月扶了一下般般的手肘,压低嗓音问她如何了。
般般点头说没什么不舒坦的,干脆拉着她的手摸自己的肚子。
她看出赢月好奇,想摸。
赢月微惊,耳廓倏然通红,另一只手握紧了书本,罢了忍不住又轻轻摸了一下。
般般的目光无意落下,看清了书的封皮,“吕氏春秋?”
嬴政顿时侧目,看向那本书。
赢月道,“的确是吕氏春秋,有赖于王后的刻字印刷技术,吕氏春秋这些日子被复出许多供买卖流传,听说被部分人推崇,母后便说想看看相邦能做出何等书。”
能脑补姬长月那副不屑的语气了。
“吕氏春秋不是相邦书写的,阿母,这些都是他招揽的众多门客集结编撰而成,相邦顶多算是个收订者。”般般想说是主编或者总策划,又觉得她们听不懂。
“我就说。”姬长月毫无顾忌的翻了个白眼,“里头有些故事趣味横生,也不是他能作得出来的。”
“方才永宁说起一个人丢失了自己的斧子,便怀疑是邻家的儿子偷盗所为,于是日日夜夜观察那人走路的样子、说话的习惯、看人的表情,揣度他像极了盗贼,没想到不久后,他在自家里找到了丢失的斧子,次日再次看见邻家的儿子,重新观察他的一言一行,又觉得他不像盗贼了。”
“你说这是什么人呐?”姬长月俨然有了追读小说的架势,听完还要评价两句,“定是赵人写的故事。”
哈哈,史上最早的地域黑。
般般忍着笑,“我知晓,这是说人若带着主观偏见去看待一个人、一件事,就会扭曲事实。”
赢月跟着颔首,翻看了一眼,“此节选出自《去宥》篇,宥指的便是局限与蒙蔽,讲的正是人的偏见会影响判断。”
姬长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小小故事也能蕴含这样的道理。”
般般与两人说笑罢,才留心到表兄盯着那本《吕氏春秋》面无表情,他的神态说不上愤怒,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立即噤声,忙让赢月合起书,拉着她们说起了别的事情。
尴尬了,怎么会这么凑巧,赢月读的正好是疑邻盗斧的故事,戳中了嬴政蕴含偏见的心。
赢月微微茫然,不好当众问,顺着合起书移开了话题。
入了夜,几人一同在甘泉宫用膳,出来时,赢月主动道,“母后这些日子喜爱听我为她念书、读故事。”
“这是好事。”姬长月自身见识不足,虽然总是被骗她也是受害者,她有这个心想要开阔视野,百利而无一害。
赢月其实也不知晓这些日子姬长月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是如今她是她的女儿,日日尽孝心服侍着也便罢了。
“方才,是为何?”
这问的便是合起《吕氏春秋》的事情了。
般般不好说的太明白,含糊其辞,“也没什么,大王今日心情不好,不想闲暇时候还要听这些书。”
她不细说,赢月也不追问,说了句知道了。
随后两人谈论了些出嫁事宜,姬长月为她准备了嫁妆,般般作为嫂嫂,理应添妆。
“你与李由见过了。”她敏锐的从赢月的态度中品出了些微妙的不同。
赢月面露一抹不自然,“母后亦想让我早早与他相处,他…的确是个好人。”
这倒是稀奇了,从前她对待蒙恬,可谓是热情直白、骄阳似火,这会儿提到李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盯着她多看会儿她还会恼羞成怒。
假意演起来毫无顾忌,真情却不容作假、也作假不得。
嬴政乘肩舆静候,不知多久,妻子姗姗来迟,“总有这样多的话要说,不是一同在这宫里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