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语气恢复了正常,“在被纳入暗区前,焰湖也遭遇过一场大火,我认为很有可能有联系。你到底去不去?”
沈希真毫不犹豫:“去!”
蓝凇曲指敲敲桌面,平静地说:“那么,明早八点,我在哨兵学院门口等你。”
在他的肩头,被忽视了个彻底的青蛇弯下上半身,用脑袋点了点屏幕。
直到这时,沈希真才注意到努力吸引着注意的小蛇,伸出手来,隔空按住它的影像,说:“明天见。”
青蛇兴奋地吐了吐信子。
还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它就已经非常热情,现在好不容易被搭理了,身体几乎扭出花来,像是听见了古代耍蛇人的笛声似的。
蓝凇冷眼旁观了几秒,抓住蛇尾把它扯了下来,顺手将摄像头拉进了一点,说:“如果你没有其他的问题,那就明天见了。”
沈希真连忙喊道:“等等!”
蓝凇问:“什么?”
“你不是说这些线索全部都被销毁了吗?”沈希真终于想清楚了矛盾的来源,问,“如果你早就知道这些事,上次问起焰湖的时候就会把它们联系在一起,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
“这不是我想起来的,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蓝凇看着她,目光略含探究,说:“传灯福利院的现任院长今天来找过我,这些事情全部是她告诉我的。”
沈希真一愣。
她今天并没有见到福利院的院长,但这个时机太过巧合了,无论怎么猜测,她都有点儿怀疑院长突然说起这件事是和她今天去了福利院有关系。
沈希真想,是因为提到了传灯福利院的旧址吗?还是她当时问的太多,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导致院长对她前往旧址的目的起了疑心?
真奇怪。
说起来,传灯福利院的现任院长是谁来着?
同一栋楼的另一个房间里,不久前,有人正讨论着相似的话题。
“我觉得她不像是知情者,反应很平淡,看不出对这些事感兴趣。”颜北看着屏幕说,“院长,您以前真的见过沈向导吗?”
传灯福利院院长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虽然遭到了年轻人的质疑,但并没有怀疑自己的记性,肯定地说:“见过。”
颜北说:“也许您见到的不是她。年纪差不多的S级向导,说多不多,说少也有几个——算上已经离世的,需要我把照片找出来对比一下吗?”
院长摇了摇头:“不用了。”
颜北以为对方是担心收集信息太麻烦,说:“这不难查,虽然是S级,但也没保密到那种程度。”
“不,我记得她不是因为等级。”院长沉思着,说,“是因为长相。”
颜北回忆了下,疑惑反问:“长相?有什么标志性的特征吗,胎记?”
“我见过和这个姑娘长得很像的人,多半就是她,很多年前……”院长回想着说,“她看起来比现在年幼很多,但大体上,轮廓还是这样,那时也是在福利院里。”
颜北耸了耸肩:“好吧,但是您也不能把每个和福利院有关系的人都当做知情者看待,我可以一个一个试探过去,但总有一天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听见这话,院长终于慢悠悠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花白的头发下是一张神色温和的脸。
“你总以为我老糊涂了。”院长哼了一声,说,“年轻时可不是这样,谁都说我厉害,要不然……”
“要不然,也没人会把那种事情栽赃到您身上。”颜北说,“但是,弗洛雷斯小姐,说了这么多,您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会对沈向导印象深刻,因为她小时候长得格外可爱?”
颜北本想开开玩笑,说出口之后,突然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顿时露出一副怀疑的表情。
院长非常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颜北问:“不是因为这个?”
“当然不只是那样。”院长停顿了几秒,犹豫地说,“也许那姑娘是……当初,从我这里被夺走的那几个……”
颜北怔了下,随即说:“那她不可能还活着。”
院长低声说:“可能有幸存者,或者,亲爱的,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他们成功了?”
颜北:“不——”
她立刻就要反驳,但刚吐出一个字,拓展屏幕上就突然出现了一条新消息,低头一看,发信者正是这段对话里那位不在场的主角。
院长问:“怎么了?”
“沈向导给我发消息了。”颜北的声音中含着诧异,将那条信息看了又看,慢吞吞地打下一句没什么特殊含义的平淡回复,然后说道,“她说今天看见我姐了,唉,颜南颜北,院长,您当初该不会是对着地图导航起的名吧?”
“不要总觉得我老糊涂了。”
院长说:“你觉得这是试探吗?”
颜北又看了一遍那条信息,说:“我觉得只是普通的闲聊。不过,说到我姐,下午她给我打通讯的时候,告诉我沈向导似乎对您办公室的装修很有兴趣——特别是那面颜色诡异的墙。”
“坏孩子,不准用这种词语形容我的办公室。”院长说完,沉默了很久,突然轻声说,“南南没告诉过我这件事,如果是这样,如果她记得那面墙……看来我没有认错。”
颜北诧异地抬起头来:“什么?为什么?那面墙真的有什么特殊含义?那个故事不是您随口编出来骗我姐眼泪的吗?”
“那不完全是个真实的故事,但是,大体上……”院长叹了口气,说,“如果你把它概括一下,也许可以称为真实。”
“比如说,某个孩子弄脏了我的墙,为了修复和提醒,我对它做了这样的装饰。”
颜北说:“我没从这个事实里听出任何意义,您还是直接告诉我核心要点吧。”
院长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天我不在院里,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天,在回来的路上,索菲告诉我她带走了几个孩子,过程里出了点问题,让我收拾残局。”
院长有些消沉地说:“起先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直到赶回福利院,才看见她要我收拾的‘残局’。”
她好像不知道应不应当说出来,讲到这里,沉默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颜北追问:“什么残局?”
“其实那不是我的办公室,只是一间给孩子们用的玩具房。”院长低声说,“我一走进去,就看见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有一大片血迹,喷溅状的血迹。”
颜北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没有讲话,但仅看肢体语言,也能体会到她强烈的震惊。
“您从没告诉过我这个!”颜北叫道,“带走几个孩子做违规研究,和在福利院里杀人完全不一样,这简直太嚣张了!”
院长说:“我知道,所以,看见之后我立刻去问了索菲,她保证福利院里没有出人命,让我不要再追问。”
颜北:“那也不会减轻这件事的可怕程度,这么说您确认他们对孩子们动手了?”
“索菲的说法是‘一些冲突’,我不知道具体情况,那时我只是一个保育员。”院长喃喃自语,说,“我在楼上看见了那几个被带走的孩子,有一个胳膊上包着纱布,看起来没有伤得特别严重……但我的确是保持沉默了。”
颜北冷静了点,问:“那个受伤的孩子就是沈向导?”
说:“我觉得是。”
颜北开始重新审视这个让她觉得十分无聊的试探任务。
“难怪您这么在意。”她思索着说,“明天我再抽个时间去问一问。”
院长摇摇头:“我想暂时不用。白塔近来似乎有意旧事重提,他们把索菲的档案找出来了,今天下午,我想去探探蓝指挥的口风,他反倒先问我对索菲的看法。”
颜北:“白塔终于决定重启调查了?可是,您说过所有物证都被销毁了,现在开始调查很难有结果。沈向导也许是个突破口,但我也听说她的记忆出了点问题,不是那么完整。”
“我已经说了我知道的全部传闻,指挥似乎很重视。”院长说,“也许真的能查出真相。”
颜北沉默了下,最后用有点正式的语气问道:“弗洛雷斯小姐,您相信人体实验的传言是真的吗?”
院长摇了摇头。
“用不着说相不相信,那就是真实发生过的。”她笃定地说完结论,渐渐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只是不能确定,白塔究竟有没有……”
她没有将这句话讲完。
八点差三分,沈希真准点到了哨兵学院门口。
虽然这个任务的目的是为了进污染区,和以往出外勤相比,形势没有那么严峻,但考虑到要踏入污染区,沈希真还是提前做了点准备,久违的把外勤任务规定翻出来看了一遍。
不得不说,由于添加了太多的实例,白塔的每一份规定都像是奇人奇事汇总。
实用性有待商榷。
趣味性不容置疑。
以至于沈希真为了把它读完熬到了凌晨两点。
“这就是你今天心不在焉的理由?”
蓝凇将那本厚厚的外勤手册随手翻了翻,将它按回沈希真手里:“驳回。”
沈希真在手册的三分之二处折了个角,说:“我只是在尝试给出解释。”
蓝凇说:“有这个时间,不如多想想切实的事,比如说你想从传灯福利院里找到什么样的东西。”
沈希真说:“就是因为我没有头绪。”
他们乘坐的车很快在污染区外的哨卡处停下,她看着蓝凇核对了一遍终端里的通关文件,在他还没拉开车门时,开始陈述自己的想法。
沈希真靠在副驾驶座上,仰着头说:“我猜我应该和传灯福利院有关系,大概率是从那里出来的,六分塔——不是整个六分塔,有人觉得我是可能的人证,希望我能帮忙揭露当年的真相。”
蓝凇说:“嗯,这不是很有思路吗?”
“可是这和我最开始的疑惑没关系。”沈希真苦恼地说,“诱导发育,或者别的什么研究,即使我曾经是受害者,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暂时不知道它和最近的事情有什么关联。”
说完,为了避免误解,她补充道:“当然,我还是很愿意协助调查的。”
蓝凇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睫,按在门把手上的指尖抬起,点了几下。
沈希真注视着他的神色,一愣,顿时打起精神。
这么久以来,她只有偶尔一两次在蓝凇脸上看见过这种“我有信息但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的犹豫。
“你刚才想说什么?”沈希真殷勤地凑过去,“告诉我嘛。”
蓝凇抬眸看她。
大概是因为情绪出现了波动,最近总是乖乖待在精神图景里的青蛇突然现身,倒挂在他的手腕上,细小宝石般的眼珠看起来也很茫然。
沈希真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摸,但没抓住。
蓝凇用极其不温柔的手法抓住蛇尾,将它塞进了口袋里,接着,蓦地开口:“001……”
沈希真歪头:“001?”
她充满求知欲地等待着,一边反问,一边又往前凑了凑,但很快,一只冰凉的手按住她的额头,像推动一个开关一样,把她按回到了副驾驶座里。
蓝凇抓着口袋里翻滚挣扎的蛇,拉开车门走了下去,说:“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沈希真失望地咦了一声。
哨卡里没有多少人。
传灯福利院旧址所在的污染区危险程度很低,周边不仅没有设立固定哨塔,连驻点都是由几个分塔轮流派人值守,半点也看不出这里是不可能藏着重要秘密的地方。
不过,刻意弱化也是个隐藏秘密的常规方式。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对于这次任务,蓝凇只做了最基本的备案,对外公开的任务内容是“区域巡查”。
作为代理总指挥,如果不是白若快要回来了,他还得花更多时间在寻找合理离开白塔的借口上。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对白若将要回来这件事有任何期待。
核查通过后,蓝凇收起终端朝哨卡外走,看见那辆安安静静停在原地的车时,他先是抬了一下眉毛,很快又不自觉的皱起了眉。
白若和沈希真……
他把这两个名字并列起来想了想,立刻觉得精神图景像被一层灰雾覆盖,不仅郁闷,还让他觉得有点反胃。
蓝凇在虚空中摆了摆手,将这团令人不快的灰雾拍散了。
但脑海里的念头没有那么容易忘记,走到车窗附近时,他还会极其偶尔地把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思考,然后因它们之间可能存在的某种细微联系而更加烦躁。
但也许,蓝凇想,很多时候,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只是在自寻烦恼。
仔细想想,也并不一定就有那么坏。
论认识的时间,确实要长一点,但是,也看不出来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的羁绊,熟一点……那不算什么,时间?谁还没有时间了?
蓝凇想,效率……
他想着想着,很快就走到了车窗旁边,正要绕过去坐进驾驶座,突然听到了笃笃的敲玻璃声。
静悄悄又有点沉闷的声音。
像捉迷藏的游戏里,在角落里躲了很久却仍然没有被找到的那个孩子,因为心急而发出的提醒。
“该不会把我忘记了吧”——诸如此类。
蓝凇循着声音低下头,透过车窗玻璃,看见了一个被压得扁扁的鼻尖。
沈希真贴着车窗,有点儿费劲的朝外张望,额头和鼻尖抵着玻璃,葡萄似的眼珠紧紧盯着他看,嘴巴还在做口型。
“001—怎—么—了—”
——从口型上判断,大概是这句话吧。
蓝凇看了几秒,抬起左手在半空中做了个往里拍的动作,示意她好好坐着,但沈希真不为所动,还在一个劲儿的往外挤,像一个努力突破次元壁的虚拟人。
“快—告—诉—我—”
她又做了个口型,用指尖狠狠地戳了一下玻璃,比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手势,结合上下文分析,应该是威胁的意思。
蓝凇没被威胁到,干脆往后退了一步,想看她还能再弄出什么花样。
沈希真当然只能瞪他一眼以示抗议。
她很不高兴地盯了蓝凇好半天,试图用眼神杀死他,无果,低下头,用力按了一下车门上的把手。
这是专用于污染区探索的车辆,车窗封死,车身用的是对精神力有削弱效果的特殊合金,上下需要用生物信息验证。
沈希真独自在车里待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一路上忙着和蓝凇斗嘴,忘记录入自己的生物信息了,现在处于一个下不了车的尴尬局面里。
好奇心却还在不断膨胀。
001……?
001和传灯福利院——和那个要命的诱导发育研究有关系?该不会是副产物吧?所以才会在暗区和她……
可是也说不通。
沈希真回想着与001有关的所有信息,先是想起白若那句“它非常怨恨你”,又想到同样是他提起的,她以暗区扩张作为筹码威胁时,似乎能够控制001的情景。
是因为被她控制,所以才怨恨吗?
真发散思维,胡思乱想,很快就忘记了自己当下正在做的事,靠着车窗冥思苦想起来。
蓝凇等了半天,发现她突然开始走神,上前一步,从外侧不紧不慢地敲了敲车窗。
他没有用力,玻璃只发出了一点儿沉闷的响声,和沈希真刚才敲出来的差不多,但得到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沈希真几乎被吓得往后弹了一下。
反应过来之后,她非常不满地最后瞪了他一眼,干脆把脸扭到另一边去了。
蓝凇微微扬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若有似无、不知道能不能被称为笑容的表情来。
看起来真笨。
沈希真很彻底地把脸转到了另一边,所有的好奇心像是都被压回去了,蓝凇等了等,见她似乎完全放弃,终于绕到另一边拉开了车门。
这个时候,他又想,虽然不聪明,但还是挺可爱的。
车门被拉开后,沈希真抬眼看了过来。
现在她脸上已经没有刚才那么鲜活的表情了,不过也觉得没有重归平静,还是能看出来不大高兴,但好奇更明显,把其他的情绪都盖过去了。
蓝凇不再卖关子,一进来就说:“001极有可能是违规实验的副产物。”
他说完之后,才看向沈希真,见她并没有露出很意外的表情,说:“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没必要非问我不可吧。”
沈希真没有说话,过了几秒,突然朝他伸出手,要求道:“小蛇呢?”
“收起来了。”蓝凇看着她的手心,说,“你的距离感呢?现在不找理由了,想摸就摸?”
沈希真说:“不然我会想掐你本人的。”
真讨厌!
最讨厌卖关子了!
她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坚持非摸不可,很快就将手收了回去。不过,收回去之前,她还是用力的戳了一下蓝凇的肩膀以示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