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每天生活都挺反常的。”女人回答,“他们家重男轻女特别严重,小儿子又不争气,几乎天天吵。这一点,我和这位警官说过啊。”
林建刚不好意思地说:“确实说过。”
“能展开说说吗?比如因为什么争吵之类的?”姜颂禾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问。
“为什么争吵?”女人想了一会儿回答,“她家小儿子不听话,学习成绩特别不好。当初她家大闺女上初中的时候,次次名列前茅,可是她家穷,为了攒钱让小儿子上学,他们硬生生地把大闺女的学费停了。”
“可能是报应吧,她家闺女早早辍学打工后的两年,攒钱供养的小儿子就厌学不上了。”
“为什么厌学不上了?”姜颂禾问。
“可能是学习不好。”女人回答。
“时德娣的弟弟时耀华,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姜颂禾问。
“没听说,应该还是在家啃老吧。”女人不确定地回答,“她家那小的是个不争气的,比不上老大。”
“当初老大那家服装店,就是那女娃娃一家一家借出来的。我们村里的人见她可怜,每家都出资借了她十块钱,这才把店开起来。”
“德娣那丫头啊,是个做大事的人,肯吃苦,她的服装店开业没半年就把我们村里借给她的钱还清了。”
姜颂禾沉思一会儿,道:“你知道时德娣的服装店,是谁在打理?”
“她亲自打理吧,没听说他们家有谁去帮过她。”猛地,女人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线索,她道,“时德娣以前有个相好的,上个月刚断了联系。以前那个小男孩经常去店里帮她忙。”
“这种线索,你先前怎么没和我说过?”正在记录着的林建刚抬头插嘴问了句。
女人不好意思地说:“你没问这么细,我这不没想起来嘛。”
“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姜颂禾仔细地问。
“叫周茂生,就住我们村村头,门口有棵无花果树的那家。”女人仔细地说。
“你还知道时德娣的男朋友什么八卦?就比如俩人为什么分手之类的。”姜颂禾问。
“他们俩分手,纯粹是时家那婆子自己作的,”聊起这儿,女人像是来了兴致,她语气都变得轻松了不少,她道,“时家那婆子抠,在她知道周家那小子和她闺女谈恋爱后,她狮子大开口,竟然问周家要一万块钱的彩礼。”
“我家老头在车间里搬铁棍,一个月才80块钱,她嫁个女儿就要一万块钱彩礼。”
“她想钱想疯了。”女人总结了句。
“她要这么多钱干嘛?”姜颂禾问。
“给他儿子娶媳妇啊。”女人理所当然道。
“时耀华才多大啊。”姜颂禾道。
“你们城里人,不懂,我们村里结婚早,只要是不上学了的孩子,家长就该张罗婚事了,”女人道,“找媒婆介绍适龄的女孩子,俩人谈个一两年,拖着拖着就到十五了,就该结婚了。”
“年龄不到怎么领证?”姜颂禾道。
“可以先不领证啊,可以先办婚礼,领证等年级到了再说。”女人快速回答。
姜颂禾尴尬地扯了下嘴角。
人家十五岁结婚,她大学毕业了还是母单。
人与人差距还是挺大的。
姜颂禾轻咳了一声:“那在17号,死者的死讯传到家里来的之前,他们一家有什么异常吗?”
女人认真想了一会儿回答:“没有唉,他们家平时就半死不活的样子。”
姜颂禾道:“那他们家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时德娣生前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他们家那婆子脾气暴,得罪了不少人,我们家孩子就经常和他们家吵架,但都是小摩擦。德娣脾气好,平时笑嘻嘻的,是个很爱说话的一个小姑娘,应该也不会得罪别人,”说着,女人惆怅了起来,“只是可惜,她那么年轻就没了。”
“那时德娣死后,他们家有什么异常吗?”姜颂禾问。
“死后……”女人重复了一遍姜颂禾的话,像是在思考。
“自家小孩死后,人家家里人肯定很难过。”林建刚多嘴说了句。
姜颂禾不搭理他,她继续说:“就比如说有没有和外人吵过架,或者发生什么冲突。”
“啊!”女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惊呼了一下,道,“你这样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在得知德娣死讯的前一天,有一个男人去隔壁吵过架。”
“吵的什么内容?”姜颂禾急切地问。
“没听清,好像说的是——没人找过我,你们别想赖账之类的,”女人缓缓道,“当时他们吵得挺厉害的,都影响我家孩子做作业了,我就想去隔壁骂他们两句。”
“结果我敲了两下门,他们就不说话了。”
姜颂禾道:“你再仔细想想,他们吵架的内容是不是还谈及到了时德娣和钱。”
女人认真想了一会儿,道:“对对对!这两个词,他们都说过。”
姜颂禾的眼神变得晦暗。
结合先前时家人在警局的态度,姜颂禾大体猜出了个大概。
时家这一家子吸血鬼,果然是想从那位可怜的女孩身上获得些什么。
下午上完两节课,中间有一个长达半个小时的课间休息。
姜颂禾快速跑进保安亭,给林建刚打了个打电话。
早上帮忙盘问完邻居的口供后,林建刚就跟她保证他们警方一有新线索就会立刻告诉她。
为了防止姜颂禾不信,林建刚还顺带将自己的私人手机号告诉了她。
“你说那个买家16号根本没有见过时德娣?!”姜颂禾音调不自觉挑高了几分。
“对,”电话那边林建刚平静地说,“我们上午通过提审时德娣的家里人,确定为了给时耀华买个老婆,他们确实打算卖掉时德娣换点钱。”
“为了防止时德娣反抗太过于激烈,在16号的时候,他们就和买家联合密谋,将时德娣骗去了城南。”
“密谋内容和我们了解到的差不多,基本就是时德娣家里人告诉时德娣城南有个新客户,让时德娣亲自去城南送衣服,中途买家对她实施绑架。事后,时家人不报警,此事便不了了之。”
“可是当我们抓到买家,并提审的时候,他却说自己16号根本没有见过时德娣。”
“17号晚他们去时德娣家,也是因为两天没见到时德娣,他们觉得是时德娣家人骗他们钱,想让时德娣家里人退点押金而已,”林建刚陈述道,“可当时我们刚发现尸体,时德娣家里人并不知道时德娣已经死了,所以就觉得是买家拐走人后不认账。就这样,两拨人就在时德娣家里吵起来了。”
“就在俩人吵得正激烈的时候,邻居的大妈突然敲了他们家的门,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为了防止事情闹大,不得已的时德娣父母退还了买家所有的钱,并在买家面前放狠话说等那个不孝女回来一定打死她。”
“可信度多少?”姜颂禾问。
“经过我们警方走访和多方面考据,可以确定那个买家的话基本是实情,”林建刚总结道,“他所有的人口贩卖都是当事人家属或者当事人自愿的,不存在强迫。”
姜颂禾刚想再问些什么,突然,脑子里回想起两天前在餐桌上姜酩野说过的话。
——“仅仅半年,就有三名女性失踪,昨天发现的那具尸体就是其中一位。”
——“她刚失踪两天,就被发现死在了城南的玉米地里。”
如果时德娣家人真的和买家商量好,不会在警局报失踪,那么姜酩野在叙述案情的时候会说他们警方在城南发现一名死者,而不会说他们在城南发现失踪的死者尸体了。
那么也就说时德娣失踪这件事,已经有人报过警了。
不是时德娣家人,那会是谁?
“建刚哥,时德娣的案子先前是有人报过失踪对吧。”姜颂禾问。
“对。”林建刚快速应下。
“帮我问下值班民警,报案人是谁,和时德娣是什么关系。”姜颂禾快速道。
林建刚不敢怠慢,他赶紧道:“等我五分钟。”
说完,姜颂禾就听到了快步下楼的脚步声,以及林建刚在空旷大厅里的大喊声:“小张,帮我查一下,时德娣的失踪案是谁报的警。”
对面沉默几分钟,林建刚的声音才再次传到话筒里。
他支支吾吾道:“是……是周茂生?!”
姜颂禾眼神突然变得犀利。
周茂生?
那个邻居口中时德娣半个月前分手的男朋友。
“时间是几号?”姜颂禾问。
“16号,上午十二点。”
“知道了,谢谢建刚哥。”
说完,姜颂禾快速挂断了电话。
“喂,你推理出什么了?喂……”话筒里林建刚的声音不断,姜颂禾没有搭理他,反而径直扣断了电话。
她觉得心里堵得慌。
八点送衣服,十二点就托人报警,说明死者一早就知道她的家里人要把她卖了。
她能如约赶去城南,只是想考验一下她的家人到底能对她狠心到什么程度。
她想赌在她的家里人心底他们是爱她的,是不想让她受到伤害的。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中途遇到了意外,她被另一波拐卖人口的组织拐了去。
或许她到死都以为凶手用绳子勒死她,是她家里人授意的。
所以!她才没有过多反抗。
所以!她的指甲缝里才没有凶手的皮|肉组织。
姜颂禾不敢想象,当时的她该有多心灰意冷,该有多无助。
或许在死者的认知里,自己辛辛苦苦赚钱养家,自己拼尽全力开店想要证明自己并不比男孩子差,结果到头来,她存在的价值就是被家里人卖掉,然后给弟弟买媳妇。
多讽刺!
“喂,打完电话了吗?”巡视完的保安大爷从门口走进来,道。
“打完了,谢谢大爷,”姜颂禾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爸怎么说?今下午放学他有时间来接你吗?”保安大爷问,“如果他没时间,你可以在保安亭等他。”
原是姜颂禾在借保安亭座机打电话的时候,撒谎说是想确认自己的爸爸今晚有没有时间来接自己。
姜颂禾道:“我爸说放学他可以提前来接我,不用我等他了。”
“那就好,赶紧回去上课吧,还有三分钟就要打上课铃了。”保安大爷和善地说。
“好。”说完,姜颂禾拉开门从保安室里走出去。
一直到放学,姜颂禾都没怎么有精神,她托着腮,盯着窗外出神。
这一日,天气并不怎么好,天空阴沉沉的,灰白的空中几乎看不到任何云彩。
“姜颂禾,这是今天的作业,我都给你抄下来了,有两张试卷,你认真做,明天借我抄抄。”姜颂禾同桌李铁柱将一张小纸条放在姜颂禾的桌子上。
姜颂禾没有应声。
李铁柱晃晃她的肩膀,试图唤醒她的意识:“喂,你没事吧,一下午了,你的状态都不太对。”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姜颂禾摇摇头:“没事。”
她坐直身子,收拾着桌面上的课本:“我昨天没有休息好,下午的时候有点困。”
“你是不是害怕,所以没休息好呀。”李铁柱鼓了鼓勇气道。
“啊?”姜颂禾收拾书包的动作停住,她蹙眉疑惑,“我害怕什么?”
“最近很多女生失踪了啊,”李铁柱道,“你难道不怕吗?”
“不怕啊。”姜颂禾继续收拾起自己的书包,“我哥哥是警察,就算我被绑架了,他也会第一时间来救我的。”
“说不定,他还能顺道把犯罪分子的老巢端了。”
“你就这么相信他?”李铁柱问。
“对啊,”姜颂禾理所当然道,“他是我哥,我不信他还能信谁啊。等等,你突然问这么多问题干嘛?”
李铁柱赶忙摇摇头:“记得写作业!”
“哈?”
姜颂禾觉得他特别奇怪,她蹙眉,不耐烦地刚想质问什么,就见李铁柱逃命般飞速跑出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室转角,姜颂禾才喃喃了句:“这初中生小孩……”莫名其妙的。
姜颂禾收拾好书包走出校门,姜万湫正在大门口很显眼的位置等她。
他顺手接过姜颂禾从学校里推出来的二八大杠和肩膀上背着的书包,问:“今天作业多吗?怎么书包又这么沉?”
姜颂禾犹豫了半天,最终她还是觉得时德娣的这个案子她不能袖手旁观。
不管是出于警察的责任,还是自己这该死的正义心,她都要抓到凶手,还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公道。
“爸,我能再借一下你的自行车吗?”姜颂禾没有回答他,反而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我同学约我……”
姜颂禾的谎话还没编出来,姜万湫便将自己刚挂在车把上的书包拿下来。
“注意安全,忙完记得早点回家。”姜万湫温柔地笑道。
“啊?”姜颂禾没想到姜万湫会是这个反应,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大脑空白的她脱口而出问了句,“我妈妈那边怎么办?”
“我会和她说,你去朋友家写作业了。”姜万湫道。
“撒谎没关系吗?”姜颂禾问。
“没关系。”姜万湫回答。
“你就不怕我去河边摸鱼?”姜颂禾迫切地问。
“那你摸完鱼,也记得早点回家,”姜万湫道,“你妈今天处理了一条大草鱼,隔壁张阿姨送的,她还等着你和哥哥回家吃饭呢。”
姜颂禾喉咙突然哽住:“爸爸,你以前也是这么放纵我的?”
所以原主才会逃课、翻墙、下河摸鱼。
“胡说八道什么,”姜万湫从口袋里拿出一部白色带按键的小手机,“这是小灵通,你拿着,里面有你哥哥的电话,遇到麻烦给他拨过去。”
“好。”姜颂禾捏着手机,她没有多犹豫,骑上自行车就快速离开了。
姜颂禾骑着二八大杠来到城南。
这里地势平坦,田地很多。
姜颂禾拿出姜万湫给她的小灵通,想要给姜酩野打电话,可是犹豫了许久还是放弃了。
姜酩野和前世带她入行的师爷不一样。
没有证据,姜酩野是不会轻易相信自己。
况且他们局长规定的破案时间快到了,姜酩野现在应该忙得焦头烂额了,他哪有时间管她啊。
姜颂禾在田边走着。
顺着这条小道走到尽头,有一个村子,叫岚庄,人口共计500,算是京祁市一个比较大的村子了。村子后面有一座山,山体算不得高,从姜颂禾的角度看过去,勉强是山下房子的两倍。
姜颂禾顺着田边走了好一会儿。
越走,她越感觉周围的环境有些熟悉。
她大概来过。
只是她记不得什么时候来过了。
原主家住在城西,这里距离她家少说也有七八公里的路程。
所以原主大概率不会只身跑这么远的地方摸鱼捉虾。
况且,这附近也不像是有湖海的样子啊。
簌簌——
周围的地里响起一阵动静声。
姜颂禾警惕了几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里。
磨磨蹭蹭,一个有些胖胖的身影抱着几个玉米从地里爬出来。
他甫一抬头,就与岸上的姜颂禾来了个四目相对。
他想都没想,放下玉米,拔腿就往岸上跑。
姜颂禾抬脚对着他的身子踹了一脚。
她的力气很大,又是居于高处踹的,那人脚一滑直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那人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干净的衣服上早已粘上了泥渍。
姜颂禾端详着他的脸。
她认识他。
周富强。
先前强|奸|未遂的嫌疑犯。
“你怎么出来了?”姜颂禾冷着声音问。
周富强像是也认出她来了,他拍着身上的泥土,道:“我一早就说过你们抓错人了,我没实施过强|奸。”
姜颂禾扫着从他怀里散落一地的玉米,道:“你是小偷?”
“嘘!”周富强比了个嘘的手势,“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反正比强|奸轻就是了。”
“之前那次你逃跑也是因为这个?”姜颂禾审视着他问。
“对,”周富强道,“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偷得也都是些小物件,地里的玉米啦,白菜之类的。”
“那天,我刚从一个女人身上偷了十块钱,还没捂热乎呢,你那个哥哥就朝我冲了过来。我还以为是偷东西被发现了呢,结果是污蔑我强|奸。”
“我在局子里,把我偷东西的事情交代了出来。那些警察念在我犯罪行为较轻,再加上认错态度良好,让我交了些罚款,蹲了几天局子,就让我走了。”
姜颂禾知道他没有说谎。
当时,她和顾枳聿根本没有看清从草垛里跑出来的男人的样子。
只知道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色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