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魅魔老板(拂罗底)

果然，临时约会总是不会有好下场。
卢娜稍微有点沮丧，但还没沮丧到要直接回家去的程度。
于是她开始自己一个人在街上乱逛。
这一片不是她平时经常活动的区域，路径不太熟悉，但还大致辨得出方向。
她也就由着自己的性子，到处乱走，准备随便找一家店，吃点什么东西就算了。
卢娜找到一家卖小馄饨的铺子，是那种只用筷子头抹一点馅儿的馄饨，没有什么肉，只不过吃个味道，汤里放上紫菜虾皮香菜之类，很鲜。
卢娜喜欢这东西。
她坐下来吃了一碗馄饨，温暖的汤让她的胃开始暖和起来，没能和朋友见上面的不愉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吃饱了饭，也该回去了。
卢娜这么想，也就慢悠悠地往回溜达着。
她路径不熟，转来转去，就又转回到她帮老板订座的那家餐厅门前。
她的脚步稍微顿了一顿。
“嗨！”
前面有人招呼她，她一抬头，愣住了。
眼前招呼她的，是她在十八岁的时候曾经喜欢过的人。
那段时间很短暂，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在一起就分开了，也闹不清究竟是怎么分开的。
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十年前的事情，想来谁都说不清楚了。
“啊……”她也只能发出这样一声，说不清是吃惊，还是招呼。
对方倒好像挺自然似的，笑了一声：
“你也在这一片上班吗？”
“没有……”卢娜摇了摇头，感觉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好不容易才吐出字来，“我只不过是路过。”
是的，路过，所以现在就应该要走了。
卢娜觉得，自己应该先走，表现得比对方更轻快一些。
这样，才显得她已经把他忘了，并不把十年前的事情当回事，只是一味轻松愉快。
和他一样。
可是她的胃里好像装了铅块，无论如何也轻快不起来。
好沉重，好像要坠断了肝肠。
对方却好像完全没有觉察一样，只是说了一声：
“那，我要回去加班了。”
“嗯，加油。”
卢娜拼命想要撑起嘴角，笑一笑，表演出一点轻快。
但是好难。
最后也不知道，她露出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无论如何，她努力过了。
卢娜望着对方的背影消失，转头看向旁边餐厅的落地窗，想要看看自己的表情。
一定很难看吧。
不过，餐厅里的灯光比外面亮。
所以卢娜未能看到自己的表情，她看到的是一双熟悉的眼睛。
——她老板的眼睛。
老板的出现，顿时把卢娜从回忆里瞬间拉扯到现实。
卢娜浑身一激灵。
透过眼镜和落地窗玻璃这两重阻隔，老板目光的魔力被减少了很多。
但是……
光是老板这个人的存在，就足以让她转移注意力了。
说起来，老板今天……是在跟人约会吧？
她小心翼翼地往老板的座位对面瞟了一眼。
老板对面坐着的，是一位看起来很有气质的女士。
虽然对方好像也没比她大几岁，但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很贵，给人一种很成熟的感觉。
正是卢娜最羡慕的那种大姐姐！
也只有这种类型的大姐姐才配得上老板！
卢娜低下头，扯了扯身上三十九块钱两件买的的T恤衫。
她倒也不是没钱买那类衣服……只不过就是……穿这个最方便了。
她这种一心扑在工作（和小游戏）上的女生就是会有这种问题，绝对不想穿超过一百块钱的衣服，也不太会打扮。
所以无论几岁看起来都像是小孩啦。
当初和那个家伙没能走到最后，会有这方面的原因在吗？
或许，或许，或许。
卢娜下定决心不去想这些。不过，目前的情况，似乎也很难办。
老板还在看着她，完全没有移开眼睛的意思。
……是觉得她看起来傻乎乎的吗？
不管怎么说，老板可是在约会啊！！
无论到底是因为什么，这样盯着她真的没问题吗？！
卢娜很想要敲敲窗户，提醒老板一下。
但是老板应该不会明白她的意思吧？
而且，如果敲窗户的话，正在约会的另一方应该也会发现了。
到时候她要怎么解释她为什么敲窗户什么的？
或者，其实她应该转头就走？
但是……老板还在盯着她呢，就这么走了，会不会不太礼貌？
一瞬之间，卢娜已经闪过了十八个念头。
但是好像一个都实施不了。
啊啊啊为什么要把她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放在这样为难的位置上啊！
天地良心，她只不过是想混口饭吃（顺便有个地方摸鱼）而已！
不知道应该如何行动的卢娜，只好在原地僵直不动。
而在窗子的另外一边，魅魔C还在凝视着卢娜。
不知道是因为光线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缘由。魅魔C发觉她此时看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
这孩子平常就有些呆呆的，做起事来又有点冒失，无论做出怎样的表情都不奇怪。
但她此时的表情，C从没在她脸上看过，却再熟悉不过——这是作为他食物的女人才会露出的表情，是他身为魅魔最熟悉的表情。
如果用一些人类能够理解的语言来描述，她就好像是……丢失了心。
这家伙居然也会露出这种样子吗？
魅魔C多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她是他的秘书，也就是说，是帮助他工作的人。按照魅魔C的一般准则，他不会把她引入他的私人生活。
无论她的表情多么美味，他都不会动她的。
但他确实有些
好奇，而且……这里也确实不是在公司里。
这样不明确的场所，多多少少让魅魔的原则有一点松动。
然后，她的表情又变了，似乎显得很着急的样子，她举起一只手，好像要敲玻璃，但最终又放下了。
她是想要对他说什么吗？
这时候，A女士注意到魅魔C已经盯了外面好一会儿。
虽然她和魅魔C之间，有一些不问问题的默契，不过像这样临时的发问还是没问题的。
所以她问：
“在看什么？”
魅魔C收回了目光：
“外面那个孩子，是我们公司的员工。”
至于她是他秘书的事……魅魔C没有提。
说起来，A女士可能也是第一次知道他有家公司……这对他们来说不重要。
A女士也往外看了一眼：
“这么巧？要叫她进来一起吃点吗？”
“不了吧，”魅魔C做下了决断，“等一会儿还是去你那里。”
虽然觉察到命运之轮已经开始转动，但魅魔C并不打算不眠不休，让一切进展得太快。
今天经过了那么多的事，他已经饿了。
A女士微笑起来，露出一种好像知道一切似的表情：
“没问题，我最近也正感觉有点压力。”
或许是A女士的这种表情让魅魔C感觉有点不快，他执意想要向A女士表明，他也不是一无所知：
“……又梦见那个人了吗？”
“啊，是啊，”A女士的表情始终没有变，仍是露出淡淡的笑容，语气轻快，“只要稍微有一点分神就会梦到，虽然梦里总是很快乐，但醒来就会增添许多烦恼呢。”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她的表情无懈可击。
魅魔C觉得自己实际上有点讨厌这样的女人……明明感情很强烈，却完全不表露出来，没人能看得出来她在想什么。
不过无论如何，她的梦总还是很美味的。
对于魅魔来说，梦与梦之间，口味的差别很大。
包含丰富情感的梦吃起来会很有满足感，悲伤的梦会有一点微微的咸味和酸味，快乐的梦则是纯甜的。至于因恐惧而生的梦，味道有些怪异，不排除有些魅魔有这种小众口味的爱好……但C不喜欢这个。
一般来说，魅魔们最喜欢的是包含恋爱情感的梦，这种梦境口味丰富，富有层次感，回味悠长。
很多魅魔会为此特意去魅惑人类女性，让她们对他生出恋爱情感，这样产生出来的梦，就像是专属于他的私人订制，对魅魔来说总是最合口味的。
不过魅魔C不干这种事。
他厌恶风险，并不想为了口腹之欲，无端引人记恨。
像是A女士这种能够稳定生产出饱含感情梦境的女性，正是他所需要的取食对象。
魅魔在品尝梦境的时候，大部分时候并不会读取其中的内容，不过吞噬了太多之后，不可避免地要产生一点副作用。
比如说，偶尔，魅魔的脑海之中，也会浮现出A女士昔日恋人的脸。
啊……这就有点让人恶心了。
雄性魅魔讨厌男性，这不需要什么理由。
不过像魅魔C选择的这种生活方式，基本上不能避免遇到这种事。
他能做的，也就是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减少与A女士见面的次数，选择去找别人取食。
不过之前他已经很久没有找过A女士了，所以这次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点一点头：
“吃好了吗？我们走吧。”

一天之内，居然连续碰到老板两次。
卢娜觉得有必要反思一下自己，不要总在老板平常行动的区域活动。
离老板的生活远一点，无论对她还是对老板，都有好处。
就像是今天，万一她打扰了老板约会，明天上班绝对不会好过。
明明提前了一个多小时下班，按说应该是件好事……想不到今天居然会这么不顺利。
卢娜长长地叹气。
碰见老板的惊讶很快就会消弭，但另外一些东西却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
胃里的铅块仍然还在，沉甸甸，冰冰凉，堵在那里，让人难受。
与过去的情感偶然相遇，发现对方已经忘记，而自己却并未释怀。
甚至，原本已经忘却了的事情，也都翻涌上来。
这样的感觉大概是最糟糕的。
那一碗小馄饨带来的好心情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如今留下的只有悲凉。
凄冷的感觉从四面八方袭来，卢娜明白自己非得快点离开这里不可。
她要逃离的是什么？过去吗？回忆吗？
卢娜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逃走，可是，此时她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好像完全走不动路。
她感觉自己像是个机器人，机械地走过人行横道线。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只要有一个巧合发生，其他的巧合就会接二连三。
A女士坐在魅魔C的车里，正在等红灯。
她的眼神似乎格外好。
“刚才走过去那女孩，是你公司里的那个员工？”
“嗯，”魅魔C答应了一声，“就是她。”
“要不要过去看看？”A女士有点担心地问，“她看起来不太对劲。”
魅魔C犹豫了一下。
“不了吧，”他终于说，“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不太想过问员工的私生活。”
A女士耸了耸肩膀，大概是在说随他的便。
魅魔C说完了，也并不再说别的，他有点心不在焉，不想再和A女士聊天了。
他们很快就到了A女士的家。
这是一间很小的公寓，里面只放了两只沙发和茶几，并没有其他的家具，看起来应该只是一间临时住宅，并不是A女士平日常住的地方，究竟这里是专门为与他见面设的，还是有什么别的用途，魅魔C没有问过。
“开始吧。”她说。
魅魔C摘下了眼镜，对她释放出魅惑的魔法。
效果似乎不是很好，A女士看着他的眼睛，表情平静：
“你今天心不在焉。”
A女士最让人讨厌的就是这一点。
无论她看到什么，都会直接说出来。
“……如果你在意刚才那女孩，你应该去找她。”
居然还是这样没完没了。
“不了吧，”魅魔C说，“她只是我的员工……我可以明天上班再问她。”
这句话与其说是答复A女士的，不如说是在回答自己。
老板和员工之间的关系就应该这样。
A女士盯着他的眼睛：
“有些事，如果做得不及时，将来说不定会后悔的。”
魅魔C皱了皱眉：
“你今天话很多。”
A女士用两手托着腮，稍微噘了噘嘴：
“你请我吃饭，我把你当朋友才说这么多的。”
“看来我不该请你吃饭。”
A女士挑挑眉毛，做了个怪相：
“那也随你。”
她打开钱夹，拿出几张百元纸钞递给他：
“餐费。”
魅魔C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
“什么年代了，你还随身携带纸币？”
“就为了防你这种人说这种话。”
魅魔C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难道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一个女人做人太过无懈可击，是会招人讨厌的。”
“难道也没人跟你说过，爱说教的男人才是最最让人讨厌的？”
魅魔C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
“看来我们两个都很讨厌对方。”
“没错，”A女士闭了一下眼睛，微微点头表示赞同，“但直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还需要彼此。”
当然，当然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A女士，C真的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寻找一个固定的进食对象。
如果没有他在，A女士显然也要承受许多烦恼。
A女士未必清楚他究竟能她这里得到什么，但她能觉察得到，他需要她，就像她需要他一样。
这两个人不情不愿地被绑在同一条船上，彼此都能获得好处。
“来吧。”她说。
她准备好了，魅魔C再一次对她用了催眠的法术。
或许因为这一次他有点生气，效果立竿见影，几乎是一瞬间，A女士的眼神就变得空洞起来。
看着一个
一向无懈可击的女人眼神变成这种模样，其实有点可怕。
魅魔C吻上了她的前额，她的梦境就这样被他吸走了。
A女士的梦境味道总是很好。
在微甜中稍微带一点苦涩，是成年魅魔能够欣赏的味道。
虽然A女士已经有三十多岁，但她的梦境与恋爱中少女的梦境类似，但又增添了一点时间带来的醇厚，是最上等的美味。
魅魔C对这种事有经验，这些梦境来自于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
即使已经过去许多年，梦境仍然在给她带来影响。
“好了。”
梦境被魅魔C吞噬掉之后，那原本已经变得空洞的眼神里，隐隐竟透出绝望来，魅魔C几乎不忍再看她的脸。
他解除掉了自己的魅惑魔法，很快，A女士就又恢复了平常无懈可击的模样。
不过，在看过她绝望模样的人眼中，这种无懈可击，亦是一种伪装。
她向他点头致意：
“谢谢。”
“愿意为您效劳。”
这是两句固定的客套，并不意味着他们彼此就有什么额外的感情。
魅魔C离开了。
因少有的饱食感到餍足之后，卢娜又回到了魅魔C的脑海。
那女孩的眼神让他不安。
他原本以为她是他所见的最稳定的人类——也许仅次于A女士，这也仅仅是因为她还年轻，因此才不像A女士那么气定神闲。
或许他想错了。
那女孩大概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能够做到不动如山。
也说不定她是个麻烦精。
或者换种说法，是个……搅动命运之人。
啊，这一点他实际上早就已经知道了。
命运的波动就像是海浪一般，总有潮起潮落之时。
好几个巧合都在这一天之内发生，魅魔C觉得，这一波命运的扰动，应该就到此为止了。
稍微评估一下，似乎并没造成什么太大影响……真是太好了。
不过，那女孩的眼神，总是在他脑海之中摇曳。
魅魔C觉得有点心慌。
心慌，这又是一个不妙的反应。
这标志着命运在往第二个节点进发，开始入侵躯体。“心慌”一开始只是一种感觉，但如果拖延得久了，就会让躯体受损，造成难以修复的损伤。
说到底，魅魔的心脏也只是人类的心脏而已。
如果心脏毁坏得太快，魅魔就不得不更换宿主，宿主更换得太多，是会死掉的。
魅魔C活了两百多年，能一直活着的诀窍之一，就是保持心情的稳定。
他很有经验。
但有些事，并不是有经验就一定行的。
就好像此时的心慌，如果他不做点什么，是一定平复不下来的。
按理说，他作为老板，应该有秘书的电话。
偏偏她今天刚刚才成为他的秘书，他还没来得及把她的电话记下来。
如果要找她，只好回公司去翻员工联络簿，而公司大门的钥匙，现在并不在他手头。
……还是算了吧。
这才刚刚是她给他当秘书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