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加贝已经睡着了,舒琰睁着眼默默丧气。
回家之后果然被念叨了。
舒父问:“上海好玩吗?还想去吗?”
她偏要唱反调:“好玩,想去。”
“行啊去吧,反正钱是大风刮来的。”
舒琰一声不吭,把要洗的衣服拿出来,被舒母看见腕上的手链。
“这是在上海买的?”
“贺加贝送我的。”
舒母拨了几下:“这个东西又不值钱,还当宝贝一样戴着。不要戴了,让人家笑话。回头给你买个真的。”
“那你去买啊,光说有什么用?为什么你和爸爸总是这样,出了门怕人看不起,关上门又谁都看不上,到底是看不起别人,还是看不起自己!”舒琰很想这么说,可她转头看到父母头发的白发,又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泄愤似的把衣服掼进洗衣机的滚筒里。
她想到回来时出站,一打眼就看到贺加贝的父母,她爸爸接过她的行李,她妈妈拥抱她问玩得开不开心。舒琰站在旁边,因这样的画面感到局促。
后来,方敏甚至也抱了她。
她浑身紧绷,忐忑地问房费要给多少钱。
方敏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说不用:“本来桐桐一个人去也要住,你们小姐妹一起,我还更放心呢。”
她越是诚恳,舒琰越想逃避。她觉得自己无限向下缩小,结果一抬头,赤裸裸地暴露在方敏坦然的目光中,她的窘迫和扭捏无处遁形。她曾发誓,绝不要成为和父母一样的人,可那一瞬间,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为了那样的人。
不过现在,她决定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好意,比起可以预见的来自父母的冷嘲热讽,接受这一切的心虚根本不算什么。
舒琰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羡慕贺加贝,甚至羡慕到嫉妒。
然而她低头看到腕上的手链,又觉得这样的自己面目可憎。
开学前,贺加贝办了生日宴和升学宴,双喜临门,格外隆重,贺峰和方敏几乎宴请了所有亲朋好友。
但贺加贝的朋友,尤其她最看中的几个,却都没来。张弛不必说,孟元正提前去学校了,而舒琰,自从旅行回来就总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事见不到面,微信也常常掉线,要隔很久才回复,好不容易回复了,也都是草草几句了事。这次她送了礼物来,人却没来。贺加贝问她为什么不来,她只说有事。
张弛有事,她也有事,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事。贺加贝很不愿意相信这个拙劣的借口。旅行时明明都好好的,舒琰还说国庆放假去北京找她,她们连攻略都做好了,为什么一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晚上的烟花盛大而耀眼,让人想到酒店窗外的夜景,贺加贝一直仰头看着,直看到脖子发酸,连同眼睛都酸了。
张弛、舒琰、孟元正,好像都和她渐行渐远,而她自己又即将离开家、离开父母。
这是个充满告别的夏天。
她为自己失去很多感到难过。
大学生活从一开始就糟糕透了。
军训没几天,贺加贝的嗓子就哑掉了,到后来几乎完全发不出声音。大家的谈话总是插不进去,好不容易搭上话,也很快因为艰难而缓慢的语速掉队。尽管这不是她的本意。休息的间隙,大家嘻嘻哈哈地和辅导员开玩笑,贺加贝沉默地夹在中间,预感接下来的日子还会继续糟糕。
北京的冬天漫长而寒冷,供暖前的日子冷得煎熬,供暖后又干得上火,这些都让她难以适应。更适应不了的是平淡如水的室友关系,她从小在恣意的爱与被爱里长大,理所当然地以为外面的世界也是这样,然而集体生活和想象的不一样,大家像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的四条平行线,礼貌而冷淡,互不干涉也无意了解。
整个学期,她的身体和她的神志都在和新环境反复地对抗、适应,然后缓慢地接受。
国庆假期,舒琰没来,贺加贝一个人按照曾经定下的攻略逛了一遍,最后一天把游览的照片和视频发给她。
舒琰好半天才回:最近怎么样?
贺加贝原本正为她的失信和疏远而气恼,一看到这句话,瞬间委屈起来:我一点都不好!
舒琰立马打来电话问怎么了,她充满怨念地吐槽了许久,停下时,电话那头是尴尬的安静。
倾诉的欲望瞬间坍塌了,贺加贝默默咽下那句“我好想你”,她感到她们的友情已经走到穷途末路,而她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尽管如此,她仍旧忍不住在现在的朋友身上寻找舒琰的影子,或是把她们进行比较。但比较就是会把天平倾向偏爱的一方,比较只会让她更想舒琰,也更想念从前。
寒假回家,孟元正来车站接她,兴致勃勃地打给舒琰约她一起吃饭。贺加贝忐忑又期待地听着。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挂了电话,遗憾地说:“她来不了,下次再说吧。”
贺加贝嗯了一声,随手降下车窗,湿冷的风灌进来,叫人连吃饭的兴致也没了。
她决定不再联系舒琰。
生活翻开新的一页,她要把主动放弃友情的人留在过去。
方敏见她总待在家里,催她出门找朋友玩。
贺加贝懒懒的:“他们都没空。”
“那我在家陪你?”
“不要!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的朋友?”
方敏笑笑:“人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哪能随叫随到地陪我?”
贺加贝若有所思,在她身边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过了一会儿,貌似很随意地问:“妈妈,我是不是从小太娇生惯养了,所以性格很差劲,还很讨人厌?”
方敏警觉起来:“有人这么说你?”
“没有,我就是反思一下自己。”
毕竟当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中处处碰壁,又与熟悉的一切渐渐疏远时,难免就会怀疑,曾经拥有的那些爱和关注,到底是自己值得,还是别人迁就。
方敏嗔怪地看她一眼:“反思自己干什么,谁不喜欢你,让谁反思去。”
贺加贝一听就笑了,又觉得怪难为情的。她从背后抱住方敏,脸蹭着她温厚的背,哼哼唧唧地撒娇。方敏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时间过得真快,她躺在婴儿床里嚎啕大哭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一眨眼已经变成有心事的大人。不过才离家求学半年,方敏就有种在她的生活里缺席了很久很久的感觉。她故意抖了下肩逗她:“再多跟我说说学校里的事。”
贺加贝顿时来了兴致,想到什么说什么。
“食堂的孜然羊肉太好吃了,我天天去,阿姨都认识我了,给我打菜的时候从来不手抖。”
“冬天真的好冷啊,尤其在大教室上课,每次都要提前去,才能抢到靠近暖气片的座位。”
“不过比起天气冷,还是雾霾最讨厌。”
“噢还有!你猜孟玥是怎么认识我的?”孟玥是她的新朋友,只是交情还不算太深。
方敏说:“你不是说在学生会认识的吗?”
贺加贝摇头:“我是在那儿认识她的,她可不是。军训的时候列队表演,她用力过猛,把膝盖扭了,是我扶她归队的。”喝了口水继续道,“反正她是这么说的,我都不太记得了。”
方敏赞许地看她一眼:“做好事都不记得了?”
“那能怎么办啦,谁让你生出个这么可爱善良又不求回报的女儿呢?”贺加贝骄傲地说,“再说她就站我旁边,我怎么能装看不到?而且那个表演是要打分的,要是扔下她一个人,我们队肯定要垫底。”
方敏笑着揶揄:“喔唷又关心同学,又关心集体,一下做了两件好事呢。”
贺加贝耍赖地打断她:“哎呀别笑我了!”
新学期伊始,学生会组织团建,贺加贝和孟玥都被安排在固定的打卡点等大家来做游戏。
春天迟迟不来,粗糙的冷风一阵阵猛吹着。其他几组都早早来打过卡了,只差最后一组,贺加贝冷得没耐心等,直接回了集合点。回去后才发现,那组人正懒洋洋地玩着手机。她一下就恼了,不去好歹也说一下,白白让人在风里等那么久。
众人陆陆续续回来,摆出各种姿势合影。贺加贝越看越烦,又一直没见孟玥的身影,干脆去找她。
孟玥被安排在最远的一个打卡点,周围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四面镂空像电话亭一样的建筑,她瑟瑟发抖地躲在其中一个里,不停地跺着脚取暖,见到贺加贝,很疑惑地问:“你怎么也来了?”
“你不走吗?结束了。”
“还有好几组没来。”
“肯定不来了,他们都集合拍照了。”
“可是没有人通知我啊。”孟玥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把群消息从头到尾又翻了一遍,“你看,真的没有通知。”
贺加贝不好直接说他们忘记你了,只是一个劲儿劝她:“走吧走吧,这里冻也冻死了。”
孟玥将信将疑地跟她回去,才到门口,已经听到里面热热闹闹的欢笑声。她顿时停下脚步,脸色也沉下来。
活动负责人看到她们俩,不太高兴地说:“怎么这么晚?就差你们了。”
贺加贝一听就不乐意了:“那你为什么不通知集合?说得好像我们俩故意耽误一样。”
负责人摆摆手道:“行了别说了,快点来拍照,等一下还要去吃饭。”
接下来的事简直叫贺加贝吓一跳。
孟玥径直冲上去,质问他为什么把自己安排到那么远的风口里,偌大的公园,偏偏选个没处挡风的地方!
她个头小脾气却不小,发起火来威力十足,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只有贺加贝艰难地忍着暗爽的心情,象征性地拦了几下。
负责人脸上挂不住,不得不道歉,想赶紧息事宁人。人群里也传来“算了算了”的劝和。
孟玥完全不吃这一套:“你说算了就算了?你怎么不去冷风里吹两个小时?道歉我就一定要接受吗?要是感冒了,难受的是我不是你!”
一语成谶,回去后她果然重感冒了,贺加贝陪她在校医院输液。
孟玥精神不济,耷拉着脑袋。贺加贝一边留意吊瓶的情况,一边戴着耳机看最新的综艺,忽然听到她好像在说什么,忙摘下耳机。
她声音沙哑,听起来十分可怜:“他们肯定是故意的,我又没惹他们,难道我天生好欺负吗?”
贺加贝只好安慰她:“你别这么想,该反思的是他们,不是你。”
她也不知道听没听,自顾自地问:“你大二还留学生会吗?”
贺加贝想了想:“不要,我觉得没意思。”
孟玥忽然笑了,好像终于放心似的:“太好了!我也不要,我讨厌死他们了!”她看了贺加贝一眼,“反正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就是从这之后,两人的交集越来越频繁,逐渐要好到形影不离的地步。贺加贝有时还是会想起舒琰,但,没有人是不可取代的。
离开学生会,她把更多的时间用来参加各种活动,本来就是热情活泼的性格,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这其中也不乏追求者。
然而她完全没有心动的感觉。那些男生的表白或追求,给人一种强烈的打卡的感觉,好像对他们来说,恋爱是一门要尽早完成的必修课,只要能拿到学分,并不在意对象是谁。贺加贝讨厌他们把自己当作体验的工具。
她说:“我再也不要为了谈恋爱而谈恋爱!一定得是我喜欢这个人才行。”
孟玥问:“什么叫再也不要?你以前谈过?”
贺加贝撇撇嘴:“其实也算不上。”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哪有算不上的说法?”
“就是高中的时候,有个男生踢球砸到了我,没几天莫名其妙地说喜欢我,我当时有点虚荣心作祟吧,半推半就的,差一点答应了。”
“啊?为什么差一点?”
再往下难免就提到张弛。有些事情明明没有发生过,却好像真实存在过一样。贺加贝想到放学路上交叠的影子,想到冬天折射着阳光的明亮窗户,想到自己常常光明正大地盯着他,而他总是一本正经地做题,嘴角却露出无可奈何的笑,那些喜悦又酸涩的心情,恍惚给人一种他们曾确确实实心意相通的感觉。
孟玥顿悟一般:“所以你和你同桌?”
贺加贝摇头:“哎,你快看看要点什么菜。”
“到底是不是呀?”
她不想再提张弛,于是换了个话题。可直到吃完,孟玥的好奇心依旧不减,贺加贝只好敷衍道:“是啊是啊,不过反正高考完就没联系了。”
孟玥却挽住她的胳膊:“其实我真的不懂,恋爱无非就是一起上课、自习、吃饭、旅行,朋友不也一样能做到吗?而且谈恋爱还会吵架,还要担心对方聊骚、劈腿、家暴,哪怕结了婚也是。像我爸妈,吵架的时候恨不得对方立刻去死,我以为他们肯定过不下去了,结果转头就和好了,可是一想到最亲近的那个人曾经对你恶语相向,甚至动手,心里真的能毫无芥蒂吗?我反正不理解。不过朋友之间完全不用担心这些,所以要我说,我们俩都不要谈恋爱了,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贺加贝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后来她们再也没有讨论过这个话题。
至于张弛,她曾经看到一种说法,当你只能在梦中见到一个人,说明现实中的联结正慢慢消散。
那么当梦里也见不到时,一定是彻底把他忘了。
反正,没有人是不可取代的。
一旦适应了生活的节奏,时间就过得飞快,转眼大学过去了一半。
大三上学期,贺加贝和孟玥选了同一门校际选修课。去上课要坐二十来分钟的公交,天气渐冷,人就懒得出门,有次错过公交,迟到了很久。
倒霉的时候干什么都不顺,教室后门被人关得死死的,无奈之下只好从前门进,自然免不了被老师打趣几句,她们俩站在门口,接受全教室同学的注视。好不容易进来了,又因为人太多,众目睽睽下找了好久座位,出尽了尴尬的风头。
刚坐下没多久,孟玥便悄悄说:“我总感觉有人在看我们。”
贺加贝借前排的同学挡住自己:“当然啦,我们俩今天可算出名了,这会儿坐着的谁不认识我们。”
“早知道翘掉算了。”
贺加贝狠狠点头,然后本本分分地坐好听课,生怕再被注意到。直到下课,才终于解脱。
大家三三两两地离开,她正收拾东西,有人经过,在旁边停下,贺加贝并没有在意。过了一会儿,这人还是没动,她不经意地抬头一看,却瞬间愣住。
是张弛!
他简直和两年前一模一样。依旧是最普通的有线耳机,长长的耳机线挂在身前,温和的眼神注视着她。
他又和两年前大不一样了。他的头发剪短了很多,几点碎发盖在额前。他穿着宽松的橄榄绿色厚毛衣,领口露出一圈白色的T恤,看起来干净清爽,比高中时期少了几分青涩。
贺加贝一时呆住了。
“谁啊?你认识?”孟玥好奇地问。
张弛摘下一边的耳机,嘴角慢慢扬起来:“好久不见。”
第14章 明天见一面吗
回学校的公交上,贺加贝一言不发地出着神,直到此刻,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孟玥快好奇死了,一直问是谁。
“高中的一个同学。”贺加贝说。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一个人:“你那个同桌?”
贺加贝还糊里糊涂的:“你怎么知道!”
孟玥意味深长地说:“我猜的。”
刚进宿舍,贺加贝就收到张弛的消息:你来上课是不是很远?
她顾不上放包,立即回他:公交要二十分钟。
他便主动说:那下次我帮你们占座。
她这才坐下来,把这几句话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心跳得飞快,干脆爬上床躺下,闭上眼没几秒,又忍不住点开他的微信。
他的头像还和以前一样,自己威逼利诱他注册微信时,他对着草稿纸随手拍了一张设成头像,一段潦草的线条,看不出来是什么,后来也一直没换,她还调侃过,美术生就是不一样哦,连头像都这么抽象。点进朋友圈,依旧什么也没有。他一直都是这样,既不爱展示自己的生活,也不爱主动联系别人,除非万不得已,所以只要分开,就跟消失了一样。
其实她早知道他们在同一个城市,只是对他缺席毕业典礼的事耿耿于怀,下定决心绝不主动联系他,除非他先联系自己。要不是这节选修课……想到这里,贺加贝又渐渐冷静下来。
接下来几天,两人每天都会闲聊几句,好像回到了他去集训的时候。而且一聊就收不住,她强迫自己放下手机,没一会儿又不自觉点开,而张弛的新消息已经躺在里面了,这总不好不回吧,就这样拖拖拉拉断断续续,每天晚上十点,他会准时说,很晚了,不打扰你休息了,于是他们互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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