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大兰在前面带路,走得步伐生风,陶四喜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一路上遇到了好几个村民,有面熟的跟陶大兰这打招呼,陶大兰便会停下来跟对方说两句话。
面生的则远远的瞧着,看着这姐妹俩手里拎着的东西,窃窃私语。
姐妹俩也懒得理会那些,径直来到了嘎公嘎婆家的屋门口。
“这大白天的,咋还关着门呢?”
陶大兰嘀咕了句,上前去拍了几下门。
屋子里随即传来苍凉的声音:“哪个啊?”
陶大兰贴着门大声道:“嘎婆,是我,我是大兰呀,我和四妹过来瞧你啦!”
屋里突然没了声响,很快,屋门便从里面‘吱嘎’一声开了。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妪探出身来,看到站在门口一高一矮的两个少女,老妪激动得双手不知放在哪里好,口中连连道:“来啦?你们都来啦?快,快进屋……”
陶大兰把手里的东西举到老妪面前,笑着道:“今个端午节,我和四妹过来陪你和嘎公过节!”
“好,好!”
老妪连连点头,把屋门彻底打开,让姐妹俩进了屋。
经过老妪身旁时,陶四喜停了下,朝她乖巧一笑,唤了声‘嘎婆’。
老妪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
“几年不见,四丫头长高了。”她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喃喃道。
“这眉眼五官,出落得跟你娘越发的像了……”
老妪的眼眶突然红了,抬手捂住嘴,却已泪水涟涟。
陶四喜没想到自己刚一出现就让嘎婆想起了母亲,以至于还哭了,处理这种事她一点经验都没有,无奈下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陶大兰。
陶大兰刚把鸡蛋和酒坛子放好,见状赶紧转身来到老妪跟前伸手搂住她,笑着安抚。
“嘎婆,今个过节,是好日子呢,我和四妹专门赶过来陪你和我嘎公,你可不准哭啊!”
老妪连连点头,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朝面前的姐妹俩挤出笑来。
陶四喜也松了一口气。
陶大兰又接过陶四喜手里拎着的猪肉和猪肝,对老妪道:“嘎婆你看,这些硬菜都是来的路上四妹买的呢,孝敬你和我嘎公的。”
老妪这时方才注意到这些。
她的眼中盛满了感动和欣慰,再次点头:“好,好,你们有心了,走累了吧?快些坐,嘎婆给你们倒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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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间低矮的土坯屋,屋顶搭的是茅草。
一间的前半截用做堂屋,摆了一张简易的桌子,中间拉了一张布帘子做隔断,布帘子后面摆着一张床,这便是嘎公嘎婆睡觉的地方。
墙壁上开了一个门洞,连接着隔壁的屋子。
隔壁屋子里前半截搭了个灶台,挨着墙壁摆着水缸,菜碗橱柜,后半截则用来堆放柴禾,以及一些农具啥的。
屋里阴暗潮湿,处处弥漫着一股霉味儿。
陶四喜手里捧着一只豁了口的黑陶茶碗,斜靠着灶房的门边,一边喝着泛苦的老茶,边听灶房里的嘎婆和大姐拉家常。
“……上回嘎公给我们送鞋子的时候,都没能进去喝口茶,都怪我那个奶,太势利眼了,这事儿我心里老大不舒坦……”
陶大兰一边往灶膛里添柴靶,边道,提起那天的事情,她还有些忿忿不平呢。
嘎婆宋氏站在锅台这边,正埋头洗着陶四喜带来的五花肉。
听到陶大兰的话,宋氏叹了口气道:“人走茶凉哦,要是你生母还在,也不至于这样……这事儿你也别恼,只要你和四丫头在老陶家过得好,我和你嘎公就放心了,喝不喝他老陶家那口茶也不打紧……”
陶大兰点点头,“嘎婆,你放心吧,我和四妹都好得很呢!”
宋氏点点头,又抬头看了眼这边的陶四喜,目光中都是慈爱。
“早前听你嘎公回来说你落水后病了个把月,可把我们急坏了,眼下见你好端端的站在这儿,当真是菩萨保佑啊,四丫头,往后去水边浆洗可要当心着点儿啊,好运气不是啥时候都有的!”
面对嘎婆的叮嘱,陶四喜温和一笑,轻轻点头。
“嗯,我会记住的,嘎婆和嘎公保重好自己身子,莫要为我担心。”
她落水后病的那一个月里,听大姐说嘎公去探望过好几回。
后来马氏嫌烦,肯定是说了啥,嘎公便没再去了,但还是私下里托人来打听她的情况……
“嘎婆,今个过节,我嘎公咋不在家呢?”陶四喜突然问。
进门都快两碗茶的功夫了,都不见他回来。
宋氏道:“你嘎公起床就去了田里排秧水呢,等会就该回来了。”
“我嘎公是饿着肚子去下田的?”陶四喜又问。
宋氏笑了笑道:“我们上了年纪的人,不容易饿,一天吃两顿就够了。”
陶四喜:“……”
陶四喜把茶碗放回了桌上,撸起袖子来了灶房。
“嘎婆,我来帮你一块儿烧。”她道。
宋氏道:“这灶房小,用不着那么多人,你看着就好,莫弄脏了手。”
小外孙女几年才来一回,咋舍得要她受累呢?
陶四喜看出了宋氏在想啥,笑了笑道:“我就喜欢烧饭烧菜,这是我的兴趣,一点儿都不累呢,嘎婆你就成全我呗,好不好嘛?”
这略带撒娇的语气,让宋氏有点犹豫。
灶膛底下的陶大兰笑着道:“嘎婆,你就给她个机会让她表现下呗,还别说,四妹烧菜味道不赖,上回在家里蒸包子做饼的,连我奶都没法挑她的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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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宋氏笑了,“成,那你来试试,把围裙系上,莫弄脏了衣裳。”
陶四喜系上了围裙,拿起了刀子,宋氏则淘了米,放到里面的锅里开始煮饭。
看了眼正在切猪肝的陶四喜,宋氏忍不住又问:“四丫头,你打算整啥菜?嘎婆给你打下手。”
陶四喜方才就已经把灶房里的食材都看了个大概,闻言不假思索道:“五花肉红烧,猪肝跟青菜做汤。”
宋氏眯着眼睛笑:“好,那我把青菜先洗了。”
陶四喜点头,祖孙三人有条不紊的忙活起来,锅碗瓢盆的声响中还夹杂着说说笑笑,小小的灶房里温馨又热闹。
临近晌午的时候,杨茂奎老汉扛着锄头回来了。
跟他一块儿的还有同村的另一个老汉,两个老汉家里挨的近,水田也在一块儿,所以这会子一块儿收工回家吃饭。
两个老汉边走边谈论着庄稼方面的事儿,不知从何处飘来了好闻的肉的香味儿。
茂奎老汉早上没吃饭,又干了一上昼的活计,此刻肚子里空荡荡的,嗅着这肉香味儿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旁边的老汉也动了动鼻子,笑着道:“这是哪家的婆娘在烧肉啊?忒香了,就着这肉我能扒拉三大碗饭下去!”
茂奎老汉心道,我也能,我还能喝下一坛子烧刀子酒。
但茂奎老汉嘴上没说,因为他晓得这不可能是自家的。
“我嗅着那香味儿是从咱们那条巷子里飘出来的,会不会是你家在烧肉?”茂奎老汉打趣问。
旁边的老汉摇摇头:“不晓得呢,今个端午节,我那婆娘杀了鸡,大儿子买了一条三斤多重的草鱼过来,二闺女送的是泥鳅,不过,也有可能是小儿子称了肉也说不准……”
听到旁边老汉一口气数出那么多儿子闺女孙子外孙的,茂奎老汉的眼神黯淡下去,也无心跟他打趣了。
人家儿孙满堂,逢年过节的时候一大家子凑到一块儿围着桌子热热闹闹的吃饭。
可自个家里,儿子闺女早就没了,两个外孙女也不咋走动,经年累月,日日夜夜,都是自己跟老婆子俩个大眼瞪小眼,哎,同样都是老汉,为啥自个的晚景就这般凄凉呢?
旁边那个老汉的家就在巷子靠外面一些的地方,而茂奎老汉的家则还要往巷子里面去。
那老汉停下来问茂奎老汉:“茂奎老弟,来我家喝一盅咋样?”
茂奎老汉看了眼他家堂屋里跑来跑去的孩子们,摇摇头道:“多谢了,我家老婆子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呢,下回再来陪老哥你喝酒啊!”
那老汉也不多留,转身进了屋子,抱孙子亲孙女去了。
茂奎老汉叹了口气,扛着锄头接着往里走,心里在回忆着从前闺女和儿子都还小的时候过节的场景,想着想着,心里就一阵阵的泛酸。
“老婆子,我回来了。”
茂奎老汉推开屋门的时候,习惯性的朝里面喊了一声。
“嘎公,你总算回来了,我正跟嘎婆这打听水田在哪块呢,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可就要去田边喊你了,饭菜都熟啦!”
一个高挑的身影迎面过来,清脆的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茂奎老汉抬起头来,便看到大外孙女陶大兰正笑吟吟站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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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兰?你咋过来了?”茂奎老汉很是意外,惊讶问道。
陶大兰接过茂奎老汉手里的锄头,笑着道:“今个端午节,我回来陪你和嘎婆过节呀!不止我来了,四妹也在呢,你瞧!”
陶大兰抬手往灶房那边指了下,茂奎老汉一抬头果真见到小外孙女腰间围着围裙站在锅台后面,手里拿着一只锅铲,正把锅里的菜铲到手里的敞口大海碗里。
若不是这身量比闺女要矮小一些,单看那五官面容,以及盛菜的姿势,茂奎老汉还以为是闺女活过来了呢!
“四丫头,你也来了啊!”茂奎老汉惊喜不已。
陶四喜抬头朝茂奎老汉这里甜甜一笑:“嘎公,洗把手开饭了,我做了红烧肉,给你下酒。”
红烧肉?
茂奎老汉此时才发现那浓郁的肉香味儿竟然是从自家的这口不起眼的锅里飘出去的。
“这肉,闻着就地道,好,好!”茂奎老汉激动的道,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别光顾着说好了,四丫头让你洗手呢,你没听见啊?还不快些去?”
宋氏手里拿着烫过的筷子往堂屋去,经过茂奎老汉身边时,笑着催促他。
茂奎老汉发现今个老婆子也精神了许多,他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洗手去!”
八仙桌被陶大兰搬到了堂屋中间,上面的茶壶茶碗也都挪去了别处,茂奎老汉找来四把凳子放在桌子的四面。
碗筷摆上,陶四喜和陶大兰姐妹将做好的菜端上桌。
“嘎公,今个的菜很简单,就两个菜,不过份量多,够咱四个人吃了。”陶大兰把手里的一大钵青菜猪肝汤放在桌上,笑着道。
陶四喜也随即把满满当当一大海碗的红烧肉放在茂奎老汉跟前。
茂奎老汉看着面前的菜,尤其是看到陶大兰拿过来的那只小酒坛子,眼睛都亮了,连声道:“这样的硬菜,便是过年的时候也吃不上啊,恐怕今年端午节咱小杨村就数咱家吃的最好了!”
陶大兰和陶四喜姐妹听到这话,对视了一眼,姐妹俩眼底都露出满满的成就感。
宋氏过来了,手里拿着两只空碗。
她把桌上的五花肉和猪肝各往手里的两只空碗里夹了一些,然后端起来转身往帘子后面的床前走去。
陶大兰见状赶紧起身道:“嘎婆,我帮你拿一只碗。”
宋氏便分了一只碗给陶大兰。
而桌上原本还在笑的茂奎老汉此时也不笑了,坐在那里轻叹了口气。
这屋子里的好气氛突然就凝重了下来,以至于陶四喜都愣了下。
诧异的目光追随着嘎婆和大姐,便见她们两个撩起布帘子来到床边,床边靠着一只褪了色的梳妆台。
梳妆台上摆着两块牌位!
是的,供奉逝者的牌位!
难道是……娘和舅舅?
想到这儿,陶四喜也随即起身,往帘子那边走了几步,沉默的望着牌位上的名字……
宋氏和陶大兰两人分别将装了红烧肉和猪肝的碗摆放在那两块灵牌前面,宋氏轻声道:“秀儿,壮儿,今个是端午节,大兰和四喜孝顺,带了好多好东西来看我和你们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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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我们很乐呵,也过得很好,你们两个在底下莫要记挂我们,姐弟俩……要相互照应……”
宋氏说不下去了,捂着嘴,差点哭出声来。
陶大兰赶紧扶住宋氏的肩膀,无声安抚。
宋氏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眼泪,又跟面前一双儿女的灵牌柔声道:“这菜是四喜做的,秀儿,你拼了命生下来的四丫头长大了,如今长得可好了,长得也像你,烧菜也烧得好,这红烧肉你尝尝看……”
陶四喜心里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充斥着。
尤其是看着那个在老陶家都没见过的牌位,以及牌位上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陶四喜突然有种莫名的悲伤。
‘娘’这个字眼所代表的意思,她从前从未去细细体会过,而此刻,她心里好像多了点什么。
是的,她是那个叫做‘秀儿’的女人拼了命去生下来的女儿。
难产的时候,稳婆问保大还是保小,那个叫秀儿的女人毫不犹豫用她的命换了自己的命。
这便是母爱,无需理由,无需解释的母爱。
或许前世的自己在难产而终的那一瞬,便已经明白了当年母亲的选择。
那不是自私,那是无私。
她陶四喜从来就不是一个没娘疼的自卑的野孩子,她有娘疼,她的娘为了疼她,将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
她此生无以回报,只有自信的活下去,更好的走下去,才无愧于娘当初的选择!
宋氏收拾好情绪,被陶大兰扶着坐回了桌边。
茂奎老汉也强撑起欢笑,对宋氏道:“今个俩孩子都过来了,是好日子,你就别再哭了。”
宋氏点点头。
陶四喜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宋氏面前的碗里,柔声道:“嘎婆,逝者已矣,生者还得接着往前看,你和嘎公定要保重身子,往后,我和大姐会时常过来看望你们的。”
陶大兰听到这话连连点头:“对,虽说娘和舅舅不在了,可你们还有我和四妹啊!”
朱氏再次点头,看着面前这两个外孙女,大的已经十六了,长成了高挑的大姑娘。
小的也十二了,懂事了,朱氏欣慰的笑了。
茂奎老汉见状,心情也轻快了几分,他拿起手边的小酒坛子拔掉上面的木栓,“老婆子,喝一盅?”
朱氏瞪了他一眼,笑骂道:“就嗅不得酒味儿,我才不喝那玩意儿呢,辣喉咙不好喝!”
茂奎老汉又问陶大兰:“大兰喝?”
陶大兰也是赶紧摇头:“我也怕辣,嘎公就饶过我吧,我要吃菜。”
茂奎老汉笑了笑,喝酒最讲究的是对饮,一个人喝,有点美中不足。
“嘎公,我陪你喝。”
一道温婉的声音响起,竟是旁边的小外孙女。
“啊?你?”茂奎老汉讶了下。
宋氏道:“四丫头,你还小,喝酒对你身子不好。”
陶四喜笑了笑,“今个过节,高兴嘛,喝一盅没事儿的。”
茂奎老汉立马来了兴致,道:“对,今个过节,可以喝一点点,来,酒盅呢?嘎公给你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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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四喜双手端着酒盅,起身敬了茂奎老汉一盅。
一口酒入喉,就跟划着了一条火线似的直达五脏六腑,她的脸都红了几分。
“来,吃块肉压压。”宋氏给陶四喜夹了一块肉。
“多谢嘎婆。”陶四喜道。
“咋样?好喝不?”茂奎老汉握着酒坛子笑眯眯问。
陶四喜吐了吐舌头,道:“还是糖水更好喝……”
茂奎老汉敞怀大笑,宋氏和陶大兰也都被陶四喜的表情给逗笑了,饭桌上的气氛格外的好。
饭菜吃到一半,一股屎尿的臭味儿飘进了屋里。
起初还不是很明显,可是后来随着屋外不时传来的响动,那臭味儿便越发的明显。
即便宋氏早就把堂屋门关得紧紧的,可那股臭味儿还是从门窗缝隙里钻进来,让人无法忽略。
“这是谁家在干嘛呀?臭死了!”陶大兰忍不住了,放下了筷子皱着眉头问。
陶四喜的胃口也被搅没了。
茂奎老汉沉下脸来,道:“甭管他,咱吃自个的。”
宋氏望了眼门外,叹了一口气道:“大刘婆娘又在挑粪了,趁着咱家吃饭的时候挑粪,这都不是头一回了……”
“嘎婆,这是啥情况啊?”陶大兰不解的问道。
宋氏道:“咱家前面是大刘家,大刘家那婆娘不好相处,仗着生了三个儿子就觉得自个可以横着走,说话都不过脑,跟村里好多人都吵过架,我也不晓得是啥时候得罪了她,这都两三个月了,见了面也不说话,每回我家吃饭,她就挑粪,放着那边的大路不走偏要走咱家门口过,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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